醉枕江山(精校)第28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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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韦团儿气得面红耳赤,有心辩解,可是一见武则天只管快步走向政事堂,自己若太过急躁,反而显得心虚,只好强自忍耐,只是任她如何想要作出一副问心无愧的模样,那神情都显得不自然了。
  安金藏开膛破腹,那决然而惊怖的手段,把堂上每个人都吓住了,尤其是那三个本已存了招供之心的内侍,一听来俊臣吩咐把其他内侍带下去,便暗暗松了一口气,他们不在面前,自己就不用承受太多的良心谴责,如今一见安金藏如此壮举,他们真是惊呆了。
  忠与孝,是这个时代最高贵的品格。在他们心中,做一个忠心耿耿的奴才,就是他们一生中最大的人生价值,而今一个本可以不必受此案牵连的乐工能站出来为太子以死明志,做到了本该由他们去做而他们却没有做到的事,不禁令他们又羞又愧。
  来俊臣惊了半晌,才吞了口唾沫,喝道:“此人……此人定是太子的死士,以此举动试图为太子脱罪,来人!把他拖下去!本官是不会因此影响办……”
  他刚说到这里,殿门口便传来一声大喝:“陛下驾到!”
  随着声音,上官婉儿和韦团儿一左一右扶着武则天迈进了大殿,后边跟着众多的内侍宫娥和侍卫。
  来俊臣大吃一惊,赶紧离案,趴在地上行五体投地大礼:“臣来俊臣参见陛下……”
  判官王德寿及御史台一应属吏纷纷向武则天施礼,那些受审的东宫内侍们忽见皇帝驾到,顿时也惊呆了,一见御史台的众多官吏纷纷向皇帝行礼,他们下意识地也扭过身来,想向皇帝磕头。
  可是等他们转过身来想要磕头时,内中忽有一人福至心灵,大概也是被安金藏的壮举提升了他的勇气,忽然号啕大哭起来:“大家,太子冤枉,奴婢冤枉啊!”
  这个头儿一开,十几个内侍登时哭成一片,纷纷叩头道:“大家,太子实无反心,太子妃实无反心呐!来俊臣用刑,逼着我们承认并不存在的罪名,大家英明,请为太子做主,请为奴婢做主啊!”
  韦团儿是内宫中仅次于上官婉儿的女官,积威之下,他们没有人敢顺着安金藏的话题攀咬,不过眼下他们犯在来俊臣手里,反正也没了活路,倒是不妨利用这难得的机会狠狠咬他一口。
  来俊臣恨得直咬牙,可是以他的身份,势必不能气急败坏地跟几个阉人抢着辩解,只好伏地不语。
  武则天看看仰面躺在地上的安金藏,见他肠腑破体而出,其情其状惨不忍睹,不由为之动容,她轻轻吁了口气,沉声道:“此为忠仆,用朕的御辇,抬他到太医院去,朕要他活着!”
  武则天一声令下,立即便有人跑到外面,把武则天的步辇抬进来,将肠腑外溢、气息奄奄的安金藏小心地抬上去,急急离开了。
  来俊臣听了武则天这般吩咐,不由暗觉不妙,但他仍旧伏在地上,头也不敢抬,他只看到龙袍的一角出现在视线里,龙袍下面露出一双脚尖,于是他更加谦卑地低下头去。
  武则天的目光从那些遍体鳞伤、双手十指血肉模糊的内侍们身上一一掠过,又看看匍匐在自己脚下的来俊臣,喟然道:“来卿,你……辜负了朕的信任啊!”
  来俊臣本想辩解,可这念头只在心里只打了几个转,想到武则天对他的称呼,又把话咽了回去,改口道:“是!臣……有罪!臣急于破案,手段粗暴,有负圣望,请陛下制裁!”
  武则天没有理会他,只是看着地上那洼血迹,呆立了片刻,便转身向外走去,上官婉儿睨了一眼另一侧韦团儿,只见韦团儿那张原本极俏丽艳红的脸蛋已是苍白如纸。
第三百九十三章
母子交易
  武则天脚步沉重地来到太子寝宫前面,看了看那紧闭的宫门,皱起眉头道:“太子呢?”
  追随过来的蓝飞儿连忙答道:“回陛下,太子……这几天一直自闭于寝宫之中,什么人都不肯见,连一日三餐都是奴婢送进去的。方才……太子忽然疯了一般吵着要见陛下,被奴婢等人劝回来后,就又躲进宫里不肯出来了。”
  武则天淡淡地道:“开门!”
  “诺!”
  蓝飞儿赶紧答应一声,轻轻推开了房门,武则天道:“你们候在这里!”
  韦团儿急道:“大家一人进去,团儿担心……”
  武则天瞟了她一眼,淡淡地道:“朕这个儿子,还没有敢当众弑母的胆气!有什么好担心的!”
  武则天举步进了太子寝宫,上官婉儿看了韦团儿一眼,往殿门旁边静静地一站。
  武则天走进寝宫,只觉里边光线阴暗,给人一种很沉闷的感觉,不禁微微皱了皱眉头,扬声唤道:“旦儿!”
  屏风后面静默了片刻,传出一个惊恐的声音:“谁?谁在叫我?是谁在叫我?!”
  武则天微微有些怒气,提高声音道:“旦儿,你连母亲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吗?”
  “啊!”
  屏风后面一声惊呼,然后“吧嗒吧嗒”一阵响,李旦披头散发地跑出来。
  武则天看着他,她的儿子一身白色小衣,披头散发,苍白的脸色、惊恐的眼神儿,垂着两只大袖,情形好不狼狈。武则天的目光又缓缓落下去,定在李旦的脚上,他赤着双脚,连鞋子都没有穿。
  “啊!母亲!母皇!”
  李旦慌慌张张地就要施礼,武则天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道:“行啦,这儿只有你我母子,用不着这么拘礼!”
  她转过身,在一张坐榻上裣衽坐下,刚一坐定,李旦就一头扑到她的脚下,抱住她的腿,号啕大哭道:“母亲,旦儿绝不敢心存歹意,意图伤害母皇啊!儿子是冤枉的,儿子真的是冤枉的!”
  武则天被他抱着腿一哭,撼得身子也微微摇晃起来,她平静地道:“但是,有人在你宫里发现了作法的符箓和木偶……”
  李旦涕泪俱下地道:“儿子是冤枉的,儿子从来也没见过那些东西,刘氏和窦氏也……”
  武则天突然打断他的话,问道:“你和团儿又是怎么回事?”
  “啊?”
  李旦有些茫然,他抬起头,擦擦眼泪道:“团儿?儿和团儿姑娘有什么事?”
  武则天的目光锐利起来,紧盯着他道:“团儿可是有意与你,想做你的太子妃啊?”
  李旦脱口道:“没有!”
  迎着武则天锐利的目光,李旦的语气变得结结巴巴了起来:“啊……,儿子……,曾经……,团儿姑娘只是管着太子宫用度,有时候……”
  武则天见他眼神飘忽,冷笑一声道:“我,已经知道一切!”
  李旦呆了呆,突然叩头如捣蒜:“母亲,那只是团儿姑娘的意思,儿子可没有答应啊!太子妃是母亲为儿子选立的,儿子怎么敢擅自做主呢。团儿姑娘是母亲身边的亲信女官,儿子怎么敢要了她……”
  李旦好像被吓坏了,忙不迭地解释道:“团儿姑娘说,只要儿先写下一道密旨给她,待母亲大人千秋万岁之后立她为后,就可以予东宫多些照顾,还会在母亲身边替儿子说几句好话,可儿子没敢答应她啊,儿子不是皇帝,岂能下什么密旨,这点规矩,儿子还是懂得……”
  “你不要说了!”
  武则天没想到竟从儿子口中听到这样一番话,她先是愤怒已极,但怒气很快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却是无尽的悲哀:“朕真的老了,连朕身边最亲近的人,都在做着朕殡天之后的打算。朕的侄儿们牵挂的是朕的宝座,朝中大臣们牵挂着的是朕殡天之后江山的归属,而团儿……想做皇后了……”
  武则天渐渐平静了呼吸,盯着李旦道:“这件事,朕为什么从来没有听你说过?”
  李旦被武则天犀利的目光看得局促不安地低下头去,嗫嚅地道:“儿……儿不知该怎么说,儿没有半点凭据,团儿……团儿是母亲身边最亲信的人……”
  武则天看着他,李旦一脸惶惑,嘴唇皲裂,唇上还有许多水泡,看着异常的憔悴。武则天不禁仰天叹息一声,幽幽地道:“难道……,朕对一个外人的信任,真的超过了自己的亲生儿子吗?”
  她这句话似乎是自问,又似在问李旦,但李旦并不敢回答,只是深深地叩下头去,伏地不语。
  武则天缓缓低下头,看着伏于地上的李旦,声音恢复了平和:“旦儿,你叫人传话给为娘,你不想做太子了?”
  李旦连忙道:“是!儿子无德无才,坐在这太子之位上,实在有愧于天下。再加上……儿平日起居住行不甚检点,常常招惹不必要的是非,影响儿与阿母之间的感情,所以……请母亲大人废了儿子的太子之位吧!”
  武则天缓缓抬头,看向那半启的宫门处射进的一缕阳光,有些茫然地问道:“废了你的太子之位,那么谁来继承我的江山呢?”
  李旦喜出望外地道:“还有七哥,七哥正在房州啊!或者……魏王、梁王也是好的……”
  他话说到一半,就被武则天冷锐的目光给逼退了,又惶惶地垂下头去。
  武则天沉默了片刻,道:“朕……并没有易储的意思。”
  李旦伏在地上不敢抬头,只是顿了顿首。
  武则天又道:“不过你为人处世,确实不太谨慎,予人许多口实。你纵无反心,难免有人谗言中伤,一次两次为娘可以不信,说得多了,怎能不心生疑虑,予外人可乘之机呢。”
  她缓缓站起身来,道:“这样吧!你,继续做你的太子,为了免得予人把柄,说你有不轨之心,以后你做事更加谨慎些也就是了。”
  李旦依旧伏在地上,身形一动不动,仿佛一只雕刻出来的石龟,但是他藏在袖下的双手,却已紧紧地抠住了地面,若非如此,他实在难以抑制那种狂喜的冲动,这一劫,他有惊无险地闯过去了!
  武则天古井无波般的声音依旧在宫殿中回荡:“朕知道,总有人想抓你的把柄,以后,你就安心住在东宫里面,东宫属官都裁撤了吧,每旬例行的接见公卿的规矩也停了。”
  李旦赶紧道:“是!”
  武则天看了他一眼,又道:“你是太子,还没有继承大位,朕就立了皇太孙,还把皇太孙之外的其他皇孙都封了亲王,也难怪你会遭人嫉恨。这样吧,皇太孙降两格,其他四位皇孙都降一格,由皇太孙和亲王降为郡王,也不再为他们专设王府,亲王卫队和仪仗都撤了,把他们接到东宫来陪伴你,这样也省得你在东宫里寂寞。”
  李旦连忙道:“多谢母亲大人成全!”
  武则天没有再说话,李旦伏地良久,悄悄抬起头来一看,不知何时,武则天已经离开了他的寝宫。
  李旦依旧保持着跪拜的姿势,双手伏地,静默良久,嘴角轻轻逸出一抹莫名笑意。
  他以前是皇帝,做皇帝时,他不是一个合格的皇帝;他现在时太子,做太子时,他也不是一个合格的太子。但是,他是一个合格的演员!
  李贤太子,李弘太子,都是精明强干之辈,他们还在做太子的时候,就被百官赞誉有加,称之为必成贤君,结果怎么样?他们还没有成为贤君,就已经做了死鬼,而他还活得好好的。
  他真的没有什么远大的志向,什么列祖列宗的江山,什么帝王霸业,统统都是狗屁!只要能活着,他就心满意足了。可要在这样一位母亲身边活着,真不容易啊!
  武则天走出太子寝殿,上官婉儿和一众宫娥太监都暗暗松了口气,武则天一言不发,由他们扶着离开太子宫,宫门前已经停了一架刚刚抬来的步辇,武则天登上步辇,只说了三个字:“飞香殿!”
  大队人马护拥着武则天到了飞香殿,武则天升座坐定,瞟了韦团儿一眼,淡淡地道:“刘氏和窦氏已经死了,太子身边连个体己人都没有,团儿,你说……朕册立你为太子妃,如何?”
  韦团儿吓得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惶然道:“大家,团儿只愿侍候在大家身边,什么太子妃,团儿才不想做。”
  武则天冷笑道:“朕老了,活不了几年了,你正是春花一般的好年岁,能守得了朕几年呢?太子妃你不愿意做,那……朕许你一个皇后之位,让你母仪天下,你看如何?”
  听了这般诛心之语,韦团儿只惊得肝胆俱裂,她把头“砰砰”地磕在地上,片刻工夫白皙明净的额头便瘀青一片,渗出滴滴鲜血。
  武则天挥了挥手,厌恶地道:“拖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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