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枕江山(精校)第2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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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一个充满奇迹的年代!
  将帅的传奇,政客的传奇,游侠的传奇,诗人的传奇,女人的传奇……
  以上种种,则是属于大唐商人的传奇。
  现在,天爱奴就摇身一变,成了一个富有万金的西域巨贾。
  而杨帆则摇身一变,成了她身边最忠实的仆人。
  富拥万金的西域少女天爱奴与她忠实的仆人杨帆,此刻正站在洛阳最繁华的定鼎大街上。
  这条大街,行人如织,每个走在这条大街上的人,或进或出,都在寻找着生命的契机,博取着富贵与功名,一抒平生的志向。
  不管是达官贵人,王孙公子,还是贩夫走卒、乞儿苦力,都在这条大道上走着,然后分别进入左右坊内的豪宅或者陋室,行走在同一个天空下,步入各自不同的人生。
  在这里,一个红发蓝眼、形容粗犷,穿着土气,牵着骆驼的波斯人,可能就是一个一掷万金的富有商人;一个看起来衣冠楚楚、摇着羽扇的文人骚客,可能就是一个身手高明的神偷妙手;一个扶拐而行,白发苍苍的颤巍巍老者,也可能是一个年迈归隐的游侠儿。
  大街上是不许做生意的,但是流动商贩比比皆是,利用川流不息的人群,在长达四公里的长道,和四通八达的大街小巷,与公人们躲着迷藏。
  天爱奴头戴雕胡帽,垂纱蔽面,袅袅婷婷,虽然别人看不到她的容貌,可是仅那站姿、那举止,分明就是出身大富之家,自幼熏陶出来的贵胄千金,雍容优雅、高高在上。
  杨帆现在已丝毫不怀疑她装龙像龙、装虎像虎的本领。
  天爱奴蹙眉道:“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置办好全套的行头,豪宅、轻车、女婢、男仆,以及一位贵胄千金应该拥有的一切,要置办这些东西,需要找牙人,你带我到这儿来干什么?”
  杨帆微微一笑,道:“若论智计百出,我不如你,可是,我毕竟在洛阳城住了这么久,也算半个地头蛇,说起这其中的门道来,你可不如我。找牙人?牙人是要验看买主身份的,试问,是你的身份能见人?还是我这个坊丁的身份能见人?”
  牙人虽是帮助介绍雇工、联系买卖奴仆、房舍及各种用具的掮客,不过他们担的干系着实不小,比如说,士农工商是良人阶层,良人是不可以买做家奴的,哪怕他自己愿意,也不可以,如果牙人错把良人当成贱籍卖与人家,一旦事发,官府追究起来,他就要担责任。
  牙人还要负责检查受人雇佣者的身份,有些人自卖自身,只是为了混进豪宅,等他进去,便偷了财物逃之夭夭,一旦发生这种情况,也要追究牙人的责任。另外,买家够不够资格使唤奴仆,可以使唤几个奴仆,这都是有规定的,因此牙人必须对买卖双方知根知底。
  两人现在的身份当然不可能通过牙人,天爱奴不用说了,那身份见不得人,杨帆现在虽然有个正儿八经的身份,可他那身份是修文坊中一坊丁,突然成了豪门家仆,牙人都是经多见广的人物,岂能不生疑。
  天爱奴听了一怔,说道:“这倒是个问题,不过……,难道咱们要在这大街上一个个地询问,问他们是否愿意被咱们雇佣不成?”
  杨帆望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怡然道:“这就是地头蛇的本事了,跟我来。”
  胡帽垂帷下,天爱奴轻轻撇了撇小嘴儿,轻移莲步,跟上了杨帆。
  宽广的定鼎大街两侧,各植着一排高大的槐树和榆树,同后世一些市政官员今儿刨树、明儿栽树、后天再刨树,暗藏私欲、如此折腾的行为不同,这儿的槐树是从隋大业年间栽下就不曾动过的,因此高大、繁藏,枝干虬结,一看就有一种古老、厚重的韵味。
  这里除了晨起散步的人群,似乎是少有人接近的,在榆树后面是一道三宽深的排水沟,排水沟后面便是高达一丈的坊墙,里边就是方方正正的一个个坊了。
  天爱奴跟着杨帆来到树下,赫然发现,那高大的坊墙上居然乱涂乱画地写着许多字迹,在这个地方写字的人自然不会是“某某某到此一游”,而是一些别具特色的小招贴。
  “玄空看房宅,六壬断吉凶,摸骨算命,铁口直断,崇政坊十字南大街第三曲,刘瞎子!”
  “踏春秋猎、宴请嘉宾,安能没有佳人相伴乎?温柔坊十字北第二家香凝姑娘,会唱曲,会暖床,身材婀娜美娇娘,哪怕郎君色如狼,不到天亮不起床。”
  “严冬将临,寒不可耐,上等木炭贱得吓人,里仁坊七曲二巷薛理,价钱公道,炭质优良……”
  长达四公里的坊墙,成了两面巨幅的广告牌子,一路走去,上面写的东西五花八门,内容无所不包,几乎你想找到的一切服务,在这里都能找到。
  天爱奴看得叹为观止。
  杨帆一路走去,左手拿着一张纸,右手拿着一支炭条,一一抄录着他想要的东西,忽然,一条小招贴赫然入目,杨帆观之,顿时囧然:“吾之贤妻,无故走失,年方二八,名曰小闵,黑面大口,龅牙眇目。若有寻回者,赏两百钱,决不食言,立字人:修文坊十字东大街西三曲大榆树下萧千月……”
第三十九章
楚狂歌
  集贤坊,十字大街,路边有几棵高达十余丈,枝干虬结的大槐树。
  树下,几个袒胸露腹的汉子正在懒洋洋地坐着,东拉西扯地聊天。
  一辆轻车停下,从车上跳下一个锦衣胡帽的少年。
  树下坐着的汉子睨了他们一眼,轻车华丽,壮马雄骏,车上珠帘低垂,看不清里边坐着的是什么人,在车辕上,倒是坐着个小姑娘,婢子打扮,容颜也极俏丽。
  几个汉子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这等一瞧就是富贵人家的车子,车中主人不可能跟他们有什么交集,也不会雇佣他们做什么事情的。
  然而,那锦衣胡帽的英俊少年偏偏就冲着他们来了,少年很英俊,笑得很阳光,他浅浅笑时,颊上还有两个迷人的小酒窝儿,于是一个大汉便盯着他华丽的衣袍,暗自腹诽:“一个大男人,笑这么好看,不如去温柔坊做个兔相公吧!”
  树下这些人是一群闲汉,一些市井恶少,有时候他们会向店家敲诈勒索些饭食,东西不多,罪行不大,叫店家心中虽然不满,却也拿他们无可奈何,因为这样的罪过判不了他们,一旦告官,只会给自己惹更大的麻烦。
  他们是游走于违法、犯罪边缘的专家,很会拿捏其中的分寸。
  有时候,他们也会做些真正触犯刑法的事情,收人钱财,替人消灾,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替人拼命,充当一个廉价的打手,尽管他们是些人所不齿的市井无赖,但是只要接下了买卖,即便形势再不利,他们这时也绝不会胆怯逃跑。
  君子重然诺,这些市井闲汉更重然诺,因为信和义,就是他们生存的全部价值,如果他们连“信义”都失去了,他们就真的一无所有了,将连存身立足的根本都彻底消失。
  胡帽锦袍的俊美少年笑吟吟地看着他们,朗声问道:“怎么,你们都不做生意的么,见了主顾上门,不打声招呼?”
  坐在树下石上的那条大汉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
  这个大汉无疑是这些人的首领,一群人坐在那儿,你很容易就能看出谁是领头的,领头人未必生具异相,可是他总会有些异于常人之处,至少从他的举止和旁人对他的态度上,就能看出些端倪。
  这些人都是些市井恶少,泼皮无赖,自然不是什么有大本事的人,但是能从其中脱颖而出的混混头儿,必然有其不凡之处。
  他看了杨帆一眼,懒洋洋地问道:“不知令主人要雇佣我们做些什么呢?”
  他说话的时候,杨帆的目光已经越过了其他几个目光饱含侵略性的大汉,投注在他的身上。眼前这条大汉身长八尺,黑黝黝的一身肌肤,看起来铁一般结实。这等人没有名师调教,或许没有一身高明的本领,但是就凭这一身蛮力,这结实的身体,等闲几条大汉怕也近不得他身子。
  他的两条手臂足有常人的大腿粗细,两行墨黑的大字就仿佛写在庙宇门口亭柱上的一副楹联,那是一幅文身,左胳膊上刺着“生不怕京兆尹”,右胳膊上刺着“死不怕阎罗王”。
  旁边几个闲汉身上大多也都有刺青,有文刺青,也有武刺青,可是不管文刺青的诗句,还是武刺青的豪言,不管是刺在臂上还是肩上、背上、胸上,不管是刺着花卉草木还是蛇虫猛兽,只因为这大汉那一双异常粗大的胳膊,便都显得黯然失色了。
  杨帆微笑道:“只要价钱合适,你们应该什么都做吧?”
  大汉眼中微微露出警惕之色,说道:“某与众家兄弟,只是坊间一班苦哈哈的劳力,赚些辛苦钱养家糊口而已,凭的只是一膀子力气,不敢为非作歹,也没有为非作歹的本事,客人有什么生意照顾,还请直言,能接的差使,某等自无不接的道理。”
  他没有先问价钱,君子重然诺,市井儿更重然诺,他可不敢轻率许诺。
  不敢轻言诺,才会重言诺。
  这个人,坊间都称他“楚大虫”。
  大虫就是老虎,不过大唐开国皇帝李渊的祖父名叫李虎,因此虎字便成了避讳,就连隋代名将韩擒虎,在唐朝修订的《隋书》中也被删去“虎”字,变成韩擒了。老虎被称为大虫,就是从这个时代开始的。
  所以,他就成了楚大虫,而不是楚老虎,不过他那壮硕的身材、威猛的形态,活生生便是一头猛虎,一头盘踞在槐下石上的猛虎。
  杨帆目中掠过一丝欣赏,微笑道:“你放心,我们不会叫你去杀人放火,也不会叫你做一具长梯,爬到天上去摘月亮。我家小主人从西域来,要在洛阳城待一段时间,因此想雇几个本地的使唤人,只要你们熟悉洛阳的大街小巷、风景名胜,会斗酒、会狩猎、会骑马蹴鞠,陪我家小主人散心解闷,那就成了。”
  “这倒使得!”
  楚大虫深深地望了他一眼,脸上露出了笑容。
  他缓缓站起,拍拍屁股上的尘土,微笑道:“若是旁的本事,某与这班兄弟确实拿不出手,可若说斗鸡走狗、喝酒蹴鞠,那就再也没有人比我们更精通了。”
  他抱拳一拱,朗声道:“某姓楚,名狂歌,请带某与众家兄弟上前见过主人!”
  ……
  杨帆对天爱奴欣然道:“豪宅华车、男仆女婢,甚至连放了龙涎的熏香炉都置办齐了,这下够了吧?”
  天爱奴淡淡地道:“不够!这般寒酸,怎么能扮得像一位西域大豪?”
  大槐树下枝影婆娑,阳光斑斓地洒下,洒在少女的脸上、肩上,皎洁如玉,纯净无瑕,远处飘来桂花香气,将芬芳与美色一起沁入人的心脾。
  这美女好大的口气,出手又是如此的阔绰,杨帆越来越好奇她的身份了。
  此刻,天爱奴说话的语气已然带上了西域味儿,杨帆实不知道,她居然还懂得一手口技,极其高妙的口技。她不但让自己的声音带上了西域人说汉语的生硬味儿,甚至还得意地向杨帆展示过她更神奇的口技:老人的声音、儿童的声音、虫鸟的声音、风雨雷电的声音……
  杨帆其实也懂得口技,不过却远不及天爱奴高明,他只能把自己的声音变幻成苍老的、粗犷的等简单的几种男人的声音,而天爱奴似乎没有不能模仿的,杨帆实在想不出,这世上还有什么是她不会的。
  听了天爱奴的回答,杨帆忍不住惊问道:“这还不够?那我们还缺什么?”
  天爱奴道:“还缺一只宠物。一个西域豪门的千金,身边怎么能没有一个宠物?”
  青衣小帽的杨帆翻了个白眼道:“宠物?我现在扮的不就是么?”
  天爱奴“扑哧”一声笑出来,然后不知想到了什么,两抹红晕便从脸颊一直润到眉梢,杨帆不禁看得有点呆了。
  天爱奴俏脸一板,嗔道:“你呀……,做事去!”
  看着杨帆走向楚狂歌一群人的背影,天爱奴的眼睛微微地弯起来,弯弯如新月,于是,便有一抹动人的灵韵,从她那似水的眸波里漾出来。
  天爱奴说还缺一只宠物,于是他们就去买宠物。大唐权贵养宠物成风,所以京里自有专门经营宠物的所在。
  杨帆和楚狂歌步行尾随在轻车后面,一边走一边交谈着。交谈中,杨帆才知道,原来这楚狂歌本是禁军中的一位低阶将领,因为得罪了上司,受到鞭笞,然后赶出了行伍,楚狂歌不想对一个还不熟悉的人谈起自己不幸的过去,杨帆知趣地没有多问。
  几句话交谈下来,楚天歌反而盘起了他们的底细。
  “我家姑娘复姓夏侯,单名一个樱字。祖上在汉朝时候曾经担任过酒泉郡的部都尉,后来便世居敦煌,改以经商为业,数百年下来,已然成为敦煌大族。”
  “哦!那么……姑娘何以只带杨兄弟你一人来到洛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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