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爷(校对)第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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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有那么一拨人,属于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狗不理,谁也不靠,谁也不待见,下口即见血,逮谁咬谁,不巧,那赵大人就是这类人。可怜这赵大人平日里咬人,张开血盆大口来,一咬一个准一咬一个狠,如何揣摩圣意骂那当骂之人,黑那当黑之人的功力炉火纯青,这会儿竟气得一句人话说不出。
只是哆嗦个不停。
景七想,看这气性,这位大概要先把这件破事上升一个高度,然后撞柱子。
果然,就见那赵大人怒吼一声:“这等无耻小人!这等面上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的畜生也混迹朝堂,当堂侮辱朝廷命官,我赵明迹虽不才,到底读过几天书,知道什么叫做礼义廉耻!不屑和这等奸佞无德之人为伍!”
激动完了,果然一头撞向大殿石柱,所幸赵大人年纪也不小了,又没有简尚书那般老当益壮的奋武精神,跑得还是不快的,被人七手八脚拉住。
赵明迹跪在地上,鼻涕一把眼泪一把扯着嗓子嚎些什么“愧对圣人”“从今往后有何颜面”之类……
原来这男人闹起来,竟不比女人好多少,赫连沛脑仁都快让他给吵吵炸了,满脸菜色。
景七于是又琢磨,闹了这么长时间,简嗣宗大概也该回过味儿来了,这回该简尚书撞柱子了。
第八章
回首恍然
简尚书不愧是老奸巨猾的和稀泥高手,景七低估了他的无耻程度,等简嗣宗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以后,也没去撞柱子,也没去撞墙,更没有一哭二闹三上吊,直接翻了个白眼,两腿一伸,厥过去了。
好,这回可以一言不发,什么都省了。
赫连翊微微仰起脸来,赵明迹的怒骂声一唱三叹,群臣唇枪舌战你来我往,他渐渐听得有些麻木,双目有些无神地抬起头来,不知不觉中,做了一个和乌溪一样的仰望的动作。
他觉得眼睛很难过,想怒吼一声你们都闭嘴,想拍着桌子大声疾呼说看看你们这群圣人子弟天子门生,都是一群什么货色?想说把那些败坏朝纲之人,和那一身歹毒的南疆余孽全都拉出去砍了!
可是他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不能做。他只是个刚刚被允许在旁听证,空有东宫之名,可别说实权、连说句话都会遭人嗤笑的多余的人。一步不多说,一步不走错,尚且有虎视眈眈的兄长们等着把他拉下马,自己还如履薄冰一般,哪有能耐去管别人的事呢?
他想起周太傅讲史,周太傅说,国之将亡,妖孽必出。
那大殿依旧,可大庆的天,就快塌了。
一朝闹剧,景七看得想笑,赫连翊却想哭。可也许无论想哭还是想笑,心情都是一样的。
乌溪却平静地跪在那里,异常坦然。他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也不后悔。那个被人称呼为“大殿下”的男人伸出的手指快要戳到他的鼻子,嘴里说的话他大多听不懂,可也知道不是好话。
“……其用心之险恶,足可诛矣!”
这是说要杀了他的意思。乌溪听明白了,他偏过头看了一眼那激动异常好像和自己有什么深仇大恨一样的大皇子赫连钊,心想,要是早知道他们因为这个要杀了自己,刚刚就不下情蛊了,让那姓简的老杂毛七窍流血地见他死鬼老爹去算了。
他们南疆的瓦萨族人,是最最真性情的人,饿了就吃东西,哪怕是野草树皮,困了就倒身睡下,哪怕是幕天席地,碰到喜欢的人,就要一辈子和她在一起,对她好,永远也不变心,来了友好的客人,以好酒相待,天下四海都可以是兄弟,遇到仇人,也没有那么多虚情假意的名号,不管师出有名还是师出无名,心里有仇恨,就要对方血债血偿,要是把对方抽筋扒皮能解恨,那就抽筋扒皮。如果打不过敌人,被对方杀了,还有自己的亲朋好友,族人弟兄,只要瓦萨族人没死光,就要把这仇恨一代一代地传下去。
没听说过哪个瓦萨族的男人,在外面被人欺负了,还要窝窝囊囊地躲起来,像中原人那样只敢在心里记恨着,像草狗那样只敢在一边流着涎水觊觎,要等到对方倒霉落魄了,才敢大着胆子上前踩一脚呸一口。
他想,大巫师说的让他隐忍,其实是错的——为了他的族人,他就更不能卑躬屈膝,他是要代表伽曦大神的男人,如果连他都变成了一个只会摇尾乞怜点头哈腰的人,族人又该怎么办呢?
这是个太悲痛的年代,繁华已经见了颓势,而英雄们羽翼未丰,只能看着狗熊大行其道,不甘和悲愤过早地压抑在了孩子们的心里,让他们在这样的力量中长大,等着把对整个世界的愤怒倾斜出来,变成摧枯拉朽的力量。
景七渐渐地也笑不出了,他轻轻地叹了口气,心里有了那么一点局外人的无力感,他一开始觉得南疆的巫童有些可恶,才这么一点儿年纪,就这样睚眦必报,没有半点容人之量,可是这会儿他看着那跪在正中央一言不发的乌溪,才觉得那孩子的眼睛其实只是太黑了,不是邪,是太倔强。
冷冷地盯着人看的样子,就像是一只受了伤动弹不得的小野兽,色厉内荏地骄傲着。
大皇子赫连钊用力在地上磕了个头:“父皇,此乃乱国之象,不杀此人,恐寒了满朝臣工之心!”
二皇子赫连琪却轻笑一声:“大皇兄这话说得可真是诛心,南疆乃蛮荆之地不知礼法,他又不过是个一把都捏不起来小娃娃,依你的意思,要是不逼着父皇杀了这小小孩童,便是父皇不顾江山社稷,自毁长城,要寒了满朝文武的心?不知……各位大人,谁的心被寒了?”
他的目光往旁边一专,赫连琪长相酷似其母庄妃,眼梢挑得很高,流转间凭空多出几分阴柔气,可是带着似笑非笑的神色往旁边一转,就不是阴柔气了,是阴阳怪气。
有眼力见儿的,立刻知道下面的话,该是人家凤子龙孙金枝玉叶地自家掐,不够身份的,得尽早闭嘴。
连刚才还没法活了的赵明迹赵大人,也熄了声音不再找死。
赫连钊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赫连琪皮笑肉不笑:“就事论事而已,大皇兄别多见怪,弟弟我不会说话,要冒犯了你,可多多见谅。”
这一朝天子一朝臣,赫连翊终于看得够了,出声道:“父皇,儿臣……儿臣突觉身体有些不适……”
赫连沛看了看这小儿子,发现他果然脸色极其苍白,连嘴唇上的血色都好似褪尽了一样,还微微有些发抖,便说道:“咦?这是怎么的?来人,把太子扶下去,宣太医来。”
喜公公忙打了个揖,亲自将赫连翊搀扶下去,景七看着他的背影,竟觉得这少年背影,竟微微有些佝偻起来。
只见赫连沛不耐烦地摆摆手:“行啦,吵什么?像什么样子?!都给朕起来!”他瞥了一眼依然跪在那里的乌溪,略放柔了声音道,“巫童,你也起来。”
赫连沛的目光有些阴沉地在两个成年的儿子身上扫了一圈:“圣人曾言‘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他不过区区懵懂孩童,又未曾教化,仁人应以德传之,以礼受之,焉能说杀便杀?若杀此人,此事传扬出去,岂不教天下人笑我大庆君臣毫无度量、滥杀暴政?”
景七翻了个白眼,心说是听君一席话,便真可自挂东南枝了。
赫连沛一脸亲切地对乌溪问道:“你几岁了,在南疆可曾读过书?”
乌溪一愣:“我……十一,大巫师就是我的老师,只是没有读过你们中原的书。”
赫连沛摇摇头,十分惋惜:“可惜可惜,读书之妙,乃在于上对往圣,下对今贤,畅谈一二,岂不妙哉?只可惜你地处偏远,竟不曾领略这等最最快乐之事——哎?北渊哪……”
景七一愣,不防突然被点了名,忙躬身道:“臣在。”
“咳,你这孩子,半晌连气都不吭一声,朕都险些把你给忘了。”赫连沛白了他一眼,“怎么才这么一点儿年纪就跟个小老头似的无趣?朕听说,你好几个月间,除了进宫请安,竟未曾出府?”
景七道:“臣身负重孝,不敢造次。”
赫连沛叹了口气,伸手捏捏他的肩膀:“明哲虽异姓,却如朕手足……唉,罢了,北渊你要保重自己,朕知道你的孝心,可是也不要憋坏了自己——如今巫童在京城的府邸还未建成,只得委屈他们在驿馆略住一住,有客自远方来,不可怠慢,我瞧他和你年纪差不多,他官话虽不熟,平日交谈倒也无妨,你们一般年纪,也有些话说,要代朕好好招待。”
景七心里大大地翻了个白眼,嘴上却只得恭敬道:“臣领旨。”
赫连沛点点头,又对巫童说道:“这乃是我大庆南宁王,和你也算得身份相当了,不算辱没了远客,以后你便要在京城常住了,叫北渊带你多亲近亲近世家子弟们,也是好的。翊……”
他才吐出一个字,才想起赫连翊方才告病被扶出去了,便略皱了皱眉,眼睛在大殿上转了一圈,脸上竟有无奈之色一闪而过,顿了片刻,才说道:“鸿胪寺卿何在?”
鸿胪寺卿陈远山忙道:“臣在。”
赫连沛点点头:“陈爱卿,南疆诸位在京诸多事情,还得烦你多费心些。”
陈远山忙道:“臣遵旨。”
赫连沛揉揉眉心,脸上不掩倦色,辉辉袖子,站起身来:“今日便罢了,朕乏了,散了吧。”
立刻有公公上前,赫连沛扶住小公公的手臂,走了两步,想起什么似的,回头看了景七一眼,低声道:“我听翊儿说,你说等身体好些,便在王府中自请西席,不进宫伴读了么?”
景七一怔:“皇上,本朝规矩……”
赫连沛却摇摇头打断他:“你若不愿意就算了吧,你……你如今也大了,知道事了,回头朕给你指个学问和人品都一等一的先生便是,得了空多进宫来陪陪朕,不枉朕疼你那么多年。”
他说完转身走了。
景七恍然想起来,上一世的时候,其实赫连沛也隐隐地暗示过要给他指一个西席,便不用再进宫了,只是那时候一心想着赫连翊,没察觉出来他是什么意思。
群臣送走皇上,陆续离开,赫连琪笑眯眯地对着赫连钊作揖,赫连钊冷着脸,哼了一声,拂袖而去——景七都看在眼里,他想,原来这糊涂皇上,心里毕竟不是全糊涂的,而且还真曾经为自己打算过的,暗示过自己不要卷进他这些儿子们丑陋的争斗里。
可惜那时年幼,枉费了赫连沛的苦心。
景七忽然觉得,其实皇上也不过是个又寂寞,又身不由己的可怜人罢了。
不远处鸿胪寺卿陈远山正和乌溪说话,陈远山对谁都客客气气的,想来也不会太得罪这牲口脾气似的的南疆巫童。
皇上旨意都下来了,自己总不好就招呼都不打就敷衍过去,于是原地整出一张笑脸,这才向乌溪走过去。
第九章
举足轻重
景七一直是那种天生长相就比较占便宜的人,尤其是他逢人总带三分笑,笑起来的时候,眼角眉梢都弯起来,显得特别真诚,特别讨人喜欢。
乌溪正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陈远山客客气气地寒暄,只觉得这里的人不管真心还是假意,见了面不管心里多恨对方,总是要摆出一副笑脸来、真事儿似的嘘寒问暖,虚伪无聊极了。
他似有所感一样地回过头去,正好看见皇帝说的那位南宁王往这边走过来。
不知道为什么,景七被他扫了一眼,脸上的笑容突然有些挂不住。
都说南疆是蛮荆之地,人不教化,与野兽无异,过的是茹毛饮血的日子。这南疆孩子看见他过去的一瞬间,身体有明显的戒备和紧绷,往旁边侧了半步,打量着他,好像一眼看穿他并不如表面那么和善无害似的。
景七明白了,这小野兽一样的孩子也有小野兽一样的直觉,看得出谁好,谁心怀敷衍,谁不怀好意。
他有些尴尬地摸摸鼻子,先对陈远山抱拳道:“前些日子家父丧事,多多有劳陈大人,北渊竟为能当面拜谢,实在惭愧得很。”
“皇上挂念老王爷,下官只是为君分忧尔,不敢居功,还请王爷节哀。”陈远山半低下头,“二位,这边请。”
大鸿胪寺卿陈远山就像是个无缝的蛋,八面玲珑的那么个人物,跟谁都不远不近,大皇子二皇子那两群苍蝇,都想在这皇上眼中的红人身上叮上一口,可惜至今未找到下口的地方,就连日后太子赫连翊也隐隐抱了招揽的心思。
自己隐隐套近乎的几句话被对方三言两语挡回来,还顶着个忠君爱国大义凛然的名头,景七也不生气,心里还是有几分了解这位鸿胪寺卿大人的。
他转向乌溪,却收起了脸上那装出来的笑,说道:“各位刚刚到京城,衣食住行诸多琐事,还要麻烦陈大人安排,本王僭越,带吾皇招待各位贵客,以尽地主之谊。”
这人脸上不带着笑容的时候,突然有了那么一种特别的稳重气质,有那么一瞬间,乌溪竟然觉得这少年人和远在南疆的大巫师有些像,忍不住愣了一愣,身上微妙的敌意退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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