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夜行(精校)第9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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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都凤阳到了。
  此地虽非天子之都,却也气象森严,皇家气派十足。
  城池、宫阙、鼓楼、钟楼等等都是按照都城标准修建的,巍峨如天上宫阙。吕书省、大都督府、御史台圜丘、方丘、日月坛、社稷坛、山川坛、太庙、百万仓和功臣庙、帝王庙、国子学、会同馆等庞大的建筑物也遍布城中。
  中都鼓楼,矗立于城内中央位置,这是自古以来所有都城中最大的一座钟鼓楼,楼有九间,层檐三覆,栋宇百尺,琼绝尘埃,规模壮丽,堪称华夏谯楼之冠。站在城外,犹可见钟鼓楼顶,屹立于中天,飞檐殿角,如在天际。钟鼓一鸣,悠悠声漫,便可回荡在整个城池的上空。
  凤阳卫、凤阳中卫、凤阳右卫、留守左卫、留守中卫、皇陵卫、怀远卫、长淮卫、洪塘湖千户所,每卫五千六百人,八卫一所,拱卫着这处身处大明腹心,根本不需要这么多军队拱卫的城池,由此可见它在大明朝廷心目中的重要地位。
  夏浔一行人慢慢地进了凤阳城,内外三道城墙,巨大的装饰着海碗口大小铜钉的城门,将一股恢宏的气派扑面拂来。车队在城中行走,金水桥、金水河、午门、玄武门的所在也能远远看到。
  夏浔入城的时候正是黄昏,青山未老,斜阳依旧,巍峨的城楼上“万世根本”四个大字在阳光下发出闪闪的光。藏在人群中扮成村姑的谢雨霏和南飞飞的两双眼睛同样是闪闪发光。
  “哇!原来是他!他就是你男人啊!”
  南飞飞震惊之后,忍不住说起话来:“他在北平的时候怎么叫夏浔来着?莫非是咱们的同行?不会呀,人家可是有功名的秀才老爷呢。”
  谢雨霏俏脸冷冷的,冷冷地盯着跨在马上的夏浔,神情复杂,一言不发。
  南飞飞继续说:“这两年咱们走南闯北,一面赚生计,一面找你相公,却一直寻他不着。突然就从别人嘴里听说他就要出现的消息,还真把我吓了一跳。现在见到了他的样子,我又被吓了一跳。
  喂,他可是回老家迎你过门儿的,你怎么办?当初怨人家丢下你不管,现在人家来了,你怎么一点笑模样都没有,要嫁就得抢在他前边回去。要不然被他知道自己娘子整天东奔西走的,人家大户人家规矩多,说不定就会对你生厌了。”
  谢雨霏冷哼一声道:“他对我生厌?他不想理我,就十几年连个死活的消息都没有,他想娶了,本姑娘就得洗得白白净净穿上嫁衣在家候着?怕他不喜欢我?嘁,我愿不愿嫁他还另说着呢。”
  谢雨霏说罢转身就走,南飞飞自后追了上去:“嗳,我瞧他一表人才啊,家境也这么富有,还有功名在身,你还要怎么样啊?真的不嫁?那么咱还要不要帮那万松岭骗他财产啦?”
  谢雨霏霍地站住脚步,瞪着她道:“你疯啦!帮着外人骗我的钱?”
  南飞飞干笑道:“你……不是说你不嫁他么?”
  谢雨霏凶巴巴地道:“就算不嫁,那也是我的钱,谁敢染指?哼!”
  她的心在急跳,眼睛一直有些发酸。
  一见了夏浔,得知此人就是她的未婚夫,多年来所受的委曲和困苦突然间就涌上心头,她只想流泪,只想大哭一场。亲眼见到自己郎君的样子,她的心怦怦直跳。平时不管骂的再凶,可那毕竟是从她刚刚记事的时候,就已知道的这一辈子必须服侍的男人、相伴的夫君,这是深刻在她骨子里的一个信念。
  她不知道那是不是欢喜,可她哪怕面对着最困难的局面,面对着最可怕的人,也不曾这么紧张过。然而,她高兴不起来,想起曾化名为夏浔的杨旭知道她的底细,想起他那怜悯、同情的目光,她就想逃避,远远地逃走,最好永远也不要让他见到,永远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她急急的,逃也似的走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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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凤阳龙兴寺,位于凤阳城北凤凰山日精峰下,原名於皇寺,昔日朱元璋在此出家,因此他做了皇帝后,这座寺庙就改称了龙兴寺,并大兴土木,重新扩建。凤阳建筑,规模宏大者不少,不过许多都是禁地,比如皇城、比如朱元璋父母所在的皇陵,这龙兴寺同样是禁地,却不像那两个地方一样严禁涉足,至少除了一些重点保护的殿宇,是允许信徒出入,烧香礼香,参拜佛祖的。
  夏浔带着彭梓祺和小荻,于第二日来到了龙兴寺游玩。入乡随俗,入庙拜佛,夏浔也随着她们,请了炷香,恭敬膜礼,敬献佛香,又在小荻要求下和彭梓祺三个人各自求了一支签,小荻拿着三个人的签兴冲冲地找老和尚解签去了。
  夏浔与彭梓祺走到大雄宝殿外面,五层宝塔似的黄铜香炉内烟雾滚滚而出,在大殿前缭绕升腾,男女信徒、远近游客就在这烟雾中熙熙攘攘,各怀目的、各有所求,也不知佛祖能满足了谁。
  “你刚刚许的什么愿?”
  夏浔微笑着问,彭梓祺不想告诉他,含羞地掠了掠鬓边散落下来的秀发,岔开话题道:“过了江,就是应天府了。我有些不安。”
  “不安?有什么不安?”
  彭梓祺道:“你那位正室夫人啊,也不知道她脾气好不好,待人苛不苛刻,规矩大不大,原还告诉自己不要怕、绝对不用怕的,可是现在越来越近了,一想起来,心里就慌慌的。”
  夏浔笑道:“你怕甚么,你有一身高明之极的武功,还怕了她一个诗礼传家的弱女子?”
  彭梓祺轻啐了一口,晕着脸道:“以前……其实我就是这么想的。可是实际上……一家人再怎么样,还能真的动刀动枪大打出手?那成甚么话,就算没有外人看笑话,这家也不成样子了,她若真的厉害,为了你,我也忍了吧。”
  她低下头,幽幽地道:“这是我自己选择的路,我会走下去。”
  就在他们身旁两步之遥,一个挎篮担果儿的老妇人呆呆地站在那儿,好像巴望着游人上前来买几个干果儿,一双耳朵却竖了起来,正在一字不落地听着他们说话。
  “我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夏浔握住了彭梓祺的手,他当然知道彭梓祺有些忐忑是真的,但是更重要的却是因为心里的不踏实,想得到自己男人的抚慰和承诺,这个时候不出来表态,恐怕她真要一路忧郁下去了。
  “我才是一家之主,哪能容她嚣张!你对我一往情深,单骑千里,生死相随,我若有半点对你不住的地方,那还有良心么?你放心,她若胸怀坦荡,宽以待人,努力维持咱们这个家那也罢了。否则,我还治不了她么?”
  “女人是要哄要骗的,哪怕明知你说的是假话,她照样心里舒坦。”
  这是夏浔当初在警校时常听他那当擒拿教官的师傅吹嘘的话,那一条凛凛大汉,十几个人近不得身,却因为婆媳不和弄得一筹莫展,后来也不知听了何方高人指点,时不时的冒用老娘或老婆的名义,给对方买点小礼物,老娘和老婆分别找他诉苦的时候,他再也不想扮法官,从中分个谁对谁错出来,总之是谁来我向着谁,和你一起严厉声讨另一个,总要叫你出了心头一口怨气才好,一来二去,居然家庭和睦了。
  这套道理夏浔深记心中,这时候自然是全力站在梓祺一边向着她说话:“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高以陈,贵贱位矣。乾者成男,坤道成女。男女之别,男尊女卑。你看我像是夫纲不振的人么?”
  彭梓祺芳心大慰,连连点头:“嗯嗯,嗯嗯……”
  “古之圣贤说过……”
  一见彭梓祺小鸟依人,夏浔的雄性虚荣心理急剧膨胀,继续吹嘘:“夫有再娶之义,妇无二适之文,故曰夫者天也;天固不可逃,夫固不可违也,故事夫如妻天,与孝子事父、忠臣事君同也。
  七出之条是什么?一曰不孝父母,二曰无子,三曰淫,四曰妒,五曰有恶疾,六曰口多言(离间亲属),七曰窃盗(存私房钱)。她若真的不通事情,就凭这一条善妒,我就能一纸休书把她打发回家,哼!”
  一旁那挎篮儿的老村妇手臂禁不住地发起抖来,一颗芳心几乎气炸了,这就是她十几年来音讯皆无的好夫君?好,真好!还没娶我过门,先为他的如夫人撑腰,准备踢我出门了。这个该死的,好!真好!
  “你……真会为了我这么做吗?”
  彭梓祺感动得眼睛都红了,抬起头来,含情脉脉地看着他,夏浔轻拍她的手臂,说道:“当然。”
  彭梓祺道:“人家……可是陈郡谢氏的女人啊,我……我的出身哪及得人家……”
  夏浔道:“你看我像个靠女人出身光大自家门楣的男子吗?我和她素不相识,哪有什么情愫可言,如果她是个通情达理的好女子,与你友善相处,我自也不会亏待了她,若她倚仗什么祖上尊贵、大妇身份,想要欺负你……”
  夏浔轻轻握住她的手,柔声道:“你说,我会坐视不理么?你说,我和她,还能有咱们二人的情份之深么?”
  “嗯!”彭梓祺甜笑着反握住他的手,那老妇人低下头,咬一咬牙,突然疾步走开了去……
  第120章
不到极处莫用刀
  从龙兴寺回来,小荻就被老娘逮住机会揪进了她的房间:“女儿呀,人家说近水楼台,可你呢?肉吃不上,现在连汤都要喝不上了,少爷对你不好么?你不要觉着娘市侩,不错,你娘是看中了少爷的人品、家世和财富,可你老娘不是想跟着沾光,你爹是杨家大总管,能享用的,娘也享用到了,吃穿不愁,你就是跟了少爷,咱们家也不会再有什么大变样。可你爹和娘都老了,能不为你操心吗?不给你找个可以托付终身的郎君,我们放心吗?”
  小荻撅着嘴,忽然扑到床上,拿被子堵住了耳朵,肖氏气极,拿起笤帚疙瘩在她屁股上狠狠地抽了一记,小荻哎哟一声惨叫……
  夏浔房里,夏浔和彭梓祺对面而坐,一封信静静地躺在他们中间。
  彭梓祺已经看完了,向夏浔问道:“这应该是个女人写的,字迹娟秀细致,我还嗅到了淡淡的香气,应该是个很年轻的女人。”
  夏浔笑笑:“你注意的东西还真特别,我是想问,你认为信中所言是真是假?”
  彭梓祺睨着他,酸溜溜地道:“这人也不知道是谁,巴巴的给你送信示警,你不关心一下?或许是你的哪位红颜知己也说不定呢。”
  夏浔“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我就知道,你耿耿于怀的就是这玩意儿,我哪有什么红颜知己呀?就算有,也不可能在这儿嘛。”
  彭梓祺想想确如其言,纵然真是什么红颜知己,也该是杨旭的孽缘,和夏浔不该有什么关系,心里便舒服了些,转念想着,说道:“如果是这样,这个女人为什么这么做,可就耐人寻味了,她图的甚么呢?”
  夏浔无可奈何地道:“你不能参详参详这封信的内容是真是假么?”
  彭梓祺也忍不住想笑,这才说道:“信中所言应该不假,如果一切真依信中所言,咱们这些财帛箱笼真给人掉了包也不是不可能,如果说这是有人将予取之,故先与之,也不太可能,咱们的财物足足二十大车,要用手段骗走并不容易,只要咱们有了戒心,稍一留意就不能有人得手了。”
  夏浔颔首道:“嗯,我也是这个意思,既然如此,你认为该怎么办?”
  彭梓祺纤腰一挺,按紧刀柄,杀气腾腾地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倒要看看,是哪一路不开眼的东西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打咱们家的主意!”
  夏浔瞅着她不说话,彭梓祺偷眼一看,赶紧塌了肩膀,有些心虚地笑笑,小声问道:“那你觉着,咱们应该怎么办呀?”
  夏浔叹了口气,张开双手,掸了掸衣袖,慢条斯理地道:“梓祺呀……”
  “嗯!”
  “你家官人呢,是一方缙绅,又是有功名的秀才,你现在已经做了我的女人,不要动不动就喊打喊杀,舞枪弄棒的好不好?能讲道理的时候,不要动刀。能经官的事,也不要动刀,嗯?”
  “喔……”
  夏浔挺身站起,又束了束腰带,彭梓祺跟着站起,问道:“你要去哪儿?”
  夏浔道:“巡检司!”
  看着夏浔离去的背影,彭梓祺的嘴角悄悄地扯了扯:“嘁,你杀人的时候,眼睛都不眨的,比我凶十倍呢,装甚么斯文人,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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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松岭等人很有耐心,他们一直跟到了濠塘山才下山。
  他们把人分成了几拨,第一拨人由他亲自带领,充作贩枣的商人,与夏浔的车队同时上路,结伴而行,同行同止,路途上有意接近,攀上交情。
  第二拨人在路途上设置障碍,要阻滞单身行旅很困难,但是要阻止一个庞大的车队停滞一天半天,他们却有的是手段。
  第三拨人事先占据路途上的一座小庙,把那庙中的和尚控制起来,自己披上袈裟冒充出家人,等着他们这些人延迟了旅程,需要寻找借宿之地的客人在万松岭等人的带领下入庙投宿,并事先对庙里的几处僧舍做了设计,粥饭、茶水、僧舍暗门,种种可能,至于具体使用哪一种,由冒充僧侣的这般人随机应变。
  第四波人便宜行事,干的是补锅的差事。其中任何一环出了纰漏,都需要他们按照事先拟定的几种方案进行补救,确保差迟的计划仍旧回到原有的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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