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夜行(精校)第7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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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浔冷笑一声,扮出一副亡命徒的模样,极为凶狠地道:“我们就扭断她的脖子、折断她的手脚、把她抛到山沟沟里喂狼吃!大不了同归于尽!”
  茗儿听那大恶人说的如此恐怖,吓得身子一缩,可怜巴巴地抽泣道:“你们……是大坏蛋吗?”
  西门庆一见这小美人儿珠泪双垂,可怜兮兮,那怜花情怀忍不住再度发酵,忙松了松手指,低声安慰道:“小娘子不要害怕哈,那个叔叔只是吓吓他们,我们还没活够,怎么会杀人呢,尤其是像你这么可爱的小美人儿,啧啧啧,这要长大了得多美呀,大叔怎么舍得杀你呢。”
  “喔……”
  茗儿眼泪汪汪地点头,又弯又翘的浓睫连眨几下,眼泪不听话地滑落面颊,看得西门庆怜心泛滥。紧接着,她就抬起了小蛮靴,狠狠的一脚……踹向西门庆的下阴。
  她是练武之人,当然知道什么地方是可以一击制敌的要害,西门庆可万万没有想到这个看来天真无邪、完全无害的小姑娘居然会来这么一手,虽说她年纪小,气力弱,可这一脚踢的地方……尤其是他那里刚刚还受过伤,这一脚踢中,西门庆脸上的笑容登时僵住。
  夏浔正和徐妃讨价还价地谈着条件,忽然发觉面前几个人的眼神都不太对劲儿,身后还传来一阵呜呜咽咽小狗哀鸣的声音,他急忙扭头一看,登时傻了眼……
  ※※※※※※※
  天亮了,一行车辆辘辘地辗着积雪走在荒原上,中间有一辆车仿佛一辆囚车,其实那本是准备用来盛装活捉的野兽的,因此栏杆又粗又密,笼子却不甚大。
  夏浔和西门庆挤在笼子里,随着车子的颠簸一晃一晃,可怜巴巴地看着外面。
  “对不起,我……我……”西门庆对夏浔愧然说了一句,便再也说不下去了。
  夏浔脸上木无表情,半晌才轻轻叹了口气:“我忽然想起行走江湖的人常说的一句话……”
  西门庆道:“什么话?”
  “行走江湖,有三种人得罪不得。一种是出家人。”
  西门庆看了看马上那个黑衣僧人,重重地一点头:“对!”
  “第二种,是女人!”
  西门庆又看看徐妃的背影,重重地一点头:“对!”
  夏浔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第三种,就是小孩子。”
  西门庆声泪俱下地道:“太他娘的对啦……”
  夏浔扭头看看他,又道:“我还听说过一句话,说的更是特别的有道理,有道理极了。”
  西门庆擦擦眼泪,问道:“说的什么话?”
  夏浔一字一顿地道:“不怕神一样的敌人!就怕猪一样的战友!”
  西门庆脸色一僵:“呃……”
  讪讪半晌,西门庆转移话题道:“如今这时候,是祭出咱们的护身符的时候了,你怎么不对他们说出齐王的身份呢?这一下被抓回去,少不得一顿苦头,还不知道咱们的命能不能保住……”
  “不能说,不能在这儿说……”
  夏浔冷静地打量着四周,沉沉说道:“他们只说自己是官兵,却自始至终没有吐露他们的身份。一个僧人、一个女人、一个小孩子,带着数十名持刀荷弓的勇猛侍卫,这身份极是可疑,天知道他们到底是哪一路神佛?又会有何考虑?如果在这儿说出来,荒山僻岭的,万一他们来个杀人灭口,把咱们宰了往雪坑里一丢,齐王又能知道什么?”
  西门庆神色一紧,忙问道:“那怎么办?”
  夏浔道:“不必担心,等他们把咱们抓回城去,那么多人看到咱们两个人犯进城,他们就不敢随意处置咱们了。那时再对主审咱们的官员透露透露真实身份,安全才有保障。”
  西门庆默然片刻,叹道:“关键时刻,还是你沉得住气,我不如你。”
  夏浔没听西门庆的马屁,他的目光从那骑马的僧人身上转到披甲的美妇人身上,再看看前边车里瞪着一双大眼睛向他扮鬼脸的徐茗儿,一个念头突然浮上心头:“老天,他们不会是……不会是……不会这么巧吧?”
  第099章
笼中论道
  第三天清晨,缩在笼中抱在一起取暖的这对难兄难弟顶着一脑门白霜进了北平城,当夏浔听到侍卫对上前检查的城守官兵亮出自己身份的时候,他终于确认了自己的判断:“他们果然是燕王府的人!这两个身份尊贵的女人必是燕王家眷无疑了,那美妇人十有八九就是燕王妃,小姑娘是她的妹妹……难道她是徐国公的幼女?”
  这样的话,那个身形枯瘦,发怒时却威如天神的黑衣僧人身份便也呼之欲出了,能和燕王家眷如此亲密相处的,唯有道衍和尚,这黑衣僧人就是姚广孝、就是永乐朝的那位黑衣宰相!
  燕王朱棣,本来是他最初决心投靠的人,想不到如今两人竟以这么一种奇妙的情况搭上了关系。一俟知道了自己冒犯的人的身份,夏浔反而不再担心了。只要自己亮出齐王的身份,在燕王府绝对可以平安无事,燕王是何等人物,岂会因为区区小事就和齐王交恶。
  一想到马上有机会见到这位历史上的永乐大帝,夏浔的心也忍不住怦怦地跳了起来。
  对于建文帝和朱棣,夏浔并没有任何偏见,也不存在出于后世诸多戏说而产生的好恶。他是个很理智的人,出于职业习惯,他对掌握的资料、听说的故事,都会进行一番合理性分析,根据他的分析,他根本就不认同朱棣早就暗蓄反意,阴谋夺位的说法。
  对建文和燕王,他并没有对任何一方挟杂私人感情,也不可能存在什么私人感情。如果从对国家、对民族的发展来说,朱棣雄才大略,远胜建文。如果从个人品德上来说,朱棣当然不是完美的君子,建文帝同样不是一只什么好鸟。
  一个要削藩,为的是大明江山世世代代由他和他的嫡系子孙们来继承,另一个要自保,是不甘心被贬为庶民,被他侄子弄到海南岛去餐风饮露,到时你皇帝老儿还不放心,再整我个“暴病而卒”也轻而易举。大家都是太祖骨血,你个窝囊废做皇帝,我只因为你老爹比我生得早就没份,已经很不爽了,你还想谋夺我爹分给我的家产,凭什么?
  从“犯罪动机”上来说,两个人都不是多么崇高伟大的理由,都是为了自己,既然理由都说不上多么的大公无私,就不要说谁对谁错。而且也谈不上谁对谁错,燕王称帝后一样有削藩的举动,只不过他的削藩仅仅是削弱藩王的军权,其他权益一概不动,藩王们狠不下心来拼个鱼死网破。
  而被文官们吹捧为至仁至孝的建文皇帝却是不分贤愚,把自己的叔叔们一家子一家子的全贬成了庶民,发配偏荒僻壤餐风饮露修神仙去了。被发配海南岛的那个叔叔,小儿子出生了老婆没奶,连个奶妈子都请不起,想吃口奶都吃不上,要拿衣服去给牧羊人换点羊奶回来喂儿子。还有个叔叔被逼得全家纵火自杀,如果他只夺军权,这个叔父绝不会如此极端,朱允炆干得着实不地道了些。
  再说到造反,后世一些小说评书里面把朱棣写的是暗蓄大志,早有反意,可是从后来朱棣的一系列反应来看,夏浔根本不相信这种说法。当朱允炆对皇叔们一个个下手的时候,燕王朱棣是怎么做的?他把自己所有的儿子都送到了京城做人质,以此表白自己的忠心,这些儿子若不是朱允炆傻掉了,为了掩盖自己欲对燕王下手的目的主动放回来,根本没有回来的可能,燕王若早有心造反,绝对不会出此下策。
  再看他起兵时是何等的仓促,朱允炆把北平的驻军、守将,一个个的全换掉了,燕王的三护卫兵马也调走了,如此图穷匕现,燕王还是不反,他采取的唯一自保的手段就是装疯,希望侄子能因此放他一马,在这种情况下,朱允炆仍然下令拿人,朱棣是靠着一个临阵反水的指挥使告密,又急中生智把两个带了大军围困了王府的将军骗进府来扣住,这才召集自己的八百亲兵扯旗造反。
  这位亲王被逼到这个份儿上了才反,弄得连兵都没有,最后冒险单骑会宁王,智夺军权,完全又是一个事先无法预料的幸运结局,如果宁王有所提防,甚至把他绑起来送给皇帝,他早就完蛋了。
  别说明初时候亲王权柄之重了,就看后世远不及明初亲王权柄,连王府三卫都已被削得七零八落的宁王造正德皇帝的反时拉起多少兵马吧,一个军权早已严重削弱的废物都能拉起那么多人马,统领边军十余年,雄才大略的朱棣,又有足智多谋的姚广孝为之参谋,早有反意的前提下就混到这个份上?
  夏浔是个警察,他不会偏听偏信,不会感情用事,他需要的是证据,如果没有证据,他就会根据事实进行分析,推理。以不偏不倚,实事求是的态度来理解问题。
  在他看来,或许藩王是帝国的一个不稳定因素,但是至少在建文削藩前,还没有一个王爷想过造反,朱棣是用尽了办法,连装疯都用上了,刀还是架在了他的脖子上,他是不得不反。
  再看看前面马上这位黑衣僧人,一些书籍中对他的记载神乎其神,什么朱元璋为皇子们挑选侍讲僧人,姚广孝一眼就相中了燕王,走上去对他说要送他一顶白帽子,王上加白,那就是皇字,朱棣一听大喜,两个造反派一拍即合,从此便开始蓄谋造反了,这纯属胡说八道。
  且不说那时太子朱标活着,朱棣能造他侄子的反,绝对造不了他仁厚且具威望的大哥的反,另外那时他的其他两个哥哥也活着,就算太子朱标挂了,这皇位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他的头上,姚广孝要是真有料事如神的本事,算准了那些人全都活不长,就用不着十多年后造反造得那么狼狈,如果不是朱允炆自己连出昏招的话,朱棣根本不可能成功了。
  再者说,那些书中记载的如此详细,时间,地点,人物,表情,动作,心理,对话,详细得都能拍电影了,请问,他是怎么知道的?是朱棣告诉他的还是姚广孝告诉他的?称帝之后,朱棣可是一直坚持他是在靖难,是迫不得已举兵清君侧,这唯有他们两人才可能知道的秘密他们绝不会泄露,那么别人是怎么知道的?分明是扯淡了。
  甚至朱棣入朝觐见朱元璋的时候见到已被立为皇太子的朱允炆,对他言语不恭的事也被一些人解读为这是早有反意,夏浔却认为恰恰相反,再看看最无能的阴谋家、最愚蠢的造反家,正德朝时的宁王殿下是怎么干的吧,他造反之前刻意买好正德皇帝和朝中百官,表现的异常恭训,以致刚刚听说他要造反时很多人都不信。
  试问比他精明多多、能力强大的朱棣如果早就蓄谋造反,准备夺侄子的宝座了,他还会沉不住气,在朱允炆面前说出不逊的话来吗?他已经准备充分了?他根本不怕朱允炆的大军?他生怕朱允炆不知道他要造反?那他后来又何必装疯卖傻的那般狼狈?
  夏浔学过犯罪心理学,他认为朱棣正是对老爹把皇位传给了朱允炆心生不满却并无反心,才用那样愤懑的语气来发泄自己的不满。这就和林杨当铺的林北夏林掌柜见到他的时候按捺不住冷嘲热讽其实是同样的心理,如果他真的有所图谋,反而不会如此了。
  再想想朱允炆逼死一个皇叔全家,流放四个皇叔全家,这五个皇叔乖乖听凭摆布,他却全无一点怜悯,偏偏燕王造反了,他的孝心来了,他的亲情萌动了,他热泪盈眶地拉着统兵大将的手谆谆嘱咐:“勿伤朕叔!”
  这他娘的骗鬼呢?
  他这么干不过就是动摇朱棣造反的决心,告诉朱老四:“放下刀吧,别反抗了,我根本不想杀你。”同时又是在安抚其他的王爷:“千万别跟着他一齐造反,你看我对他都没有杀心,哪会把你们当成眼中钉呢?”
  事实上战场上刀枪无眼,朱棣多少次死里逃生,都是他自己拼出来的,靠他手下的兵将救出来的,大将张玉就是为了救他力竭战死,他的二儿子朱高煦就是因为浴血厮杀,数次救父,朱棣才为之感动,起了造反成功后立二儿子做继承人的想法。
  铁铉在济南搞假投降,暗设机关,差点砸死朱棣,朱允炆听说后先是欢喜不胜,紧接着就升铁铉的官,然后就对着齐泰、黄子澄几个人扼腕叹息朱老四命大,这就是他的“勿伤朕叔?”他自己蠢就以为别人也跟他一样蠢,哪个傻蛋会相信这么幼稚的政治秀?
  所以夏浔想要寻条出路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朱棣。不止是因为朱允炆虚伪,而且因为他蠢得不可救药了。朱元璋真没给他留下能干的文臣武将么?杨溥、杨士奇、杨荣、夏原吉、金幼孜、王偁、解缙、黄淮、蹇义、夏原吉……统统都是在朱棣手里才焕发了政治生命,朱允炆信任提拔的是些什么人?几个只会夸夸其谈的书呆子,他自己识人不明,怨得谁来?
  再说武将,总有人说朱元璋把虎将功臣杀光了,可那些功臣权贵集团如果还在,他们就一定忠于建文?这纯粹是把历史、政治当童话看了。建文帝干的就是削藩、削弱武将地位,建立秀才政府。
  如果那些强大的开国功臣集团存在,皇室纷争一起,他们必然会在其中寻找机会最大限度的扩展自己的利益。这种状态一旦出现,大明帝国就会步上两晋、南北朝的后尘!明帝国将成为一个短命的帝国。就算不会这么悲观,北元还未曾经过朱棣五扫漠北、实力犹在,西方的帖木儿大帝虎视眈眈,朱允炆领着一帮废物草包抑武扬文,恐怕大明也要二代而终了。
  那些功臣集团固然不存在了,不代表他们手下的那些善战的武将都不存在了,四年靖难之战中,朱棣多少次死里逃生,打败他的可有不少能征善战的明军将领,朱允炆重用的是谁呢?他大表哥李景隆!大明头号大草包。让一头猪去统领一群狮虎,那狮虎还能发挥出他们的能力?
  最可笑的是他削藩之心已经天下皆知了,他派去守卫金陵的却是一位藩王——谷王朱橞,他读圣贤书真是读的傻掉了,真以为他龙袍一穿,想杀谁想宰谁人家都得心甘情愿来一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了,这种情况下朱橞打开城门放朱棣入城,还有什么稀奇的呢?
  最后他以皇帝的正统身份,掌握四海之地,百万雄兵,居然败在了凭着八百人起家,只有北平一地的朱棣手中,这样的废物于国于民有何益处?正是出于这些考虑,夏浔的心中才开始倾向于朱棣。
  但是自从他得到了杨旭这个身份,他的想法开始有了转变,朱家叔侄争江山,关他什么事?既然他心中也认定了的适合统治这江山的就是朱棣,而历史上也恰恰是朱棣做了皇帝,那么他又何必出生入死去做一个前途未卜的炮灰?老老实实做他的富家翁,等着江山易主也就是了。
  可是万万没想到他想见朱棣时,费尽千辛万苦,也没走到北平。他不想见朱棣时,拼死挣扎,逃亡了一夜,最后……他还是进了燕王府……
  车子吱吱呀呀地驶向燕王府,这辆特殊的囚车吸引了北平市民的注意。拜托北平白莲教的人帮忙寻找了两天,依然没有杨旭二人下落的彭梓祺正百无聊赖地在街市间闲逛,忽然看见一行车马走过街市,她随意望了一眼,没有在意地走过去了。
  走出两步,她忽然站住了脚步,想了想觉得不对劲儿,霍地扭头再度看去,不由惊愕地张大了眼睛,虽然在囚车里关了两天,精神有些萎靡,可夏浔的模样她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众里寻他千百度的那个人,竟然以这样一副形象出现在她的面前,彭梓祺有心想叫,又马上警醒地闭上了嘴。
  “这个家伙,又惹什么麻烦了?”一边想着,她的双脚已悄悄地随着那行车辆向前移动起来。
  燕王府就是大元的皇宫,同后来的故宫还有着相当大的差距,不过此时已经颇具规模了,一进王府,囚车就被押着沿着侧向甬道向远处走去,两侧高墙,只能看见头顶一角灰蒙蒙的天空,夏浔忽然有种感觉:进监狱了……
  第100章
难缠的小鬼
  第三天早上,卢龙关外三箭之地的一片小坡后面,人群开始忙碌起来,白雪铲进锅里,烧得热气腾腾,干野菜和肉干丢进锅里,菜肉粥开始飘出香喷喷的味道。
  希日巴日手里握个雪团,拈着一块奶酪,一边嚼一边找到了戴裕彬:“安答,这可真他娘的奇了,不是说好昨晚交易的么?关城上怎么没有打出可以通关的灯号?一会儿你带几个人过去探问一下究竟。”
  戴裕彬道:“好,大人不要过于着急,拉克申没有传出有变动的消息,应该不会出什么事。他们一次要百余车的货物,想必筹集车辆不易,耽搁了时间,我一会儿就去瞧瞧。”
  希日巴日道:“嗯,耽搁太久可不成,咱们带了这么多的货物,因为琢磨着来了就能交易,却只带了两顶帐篷,大部分人只能睡在雪窝子里,一晚上还凑和,时间久了都要冻出病来了。”
  正说着,人高马大的毛伊罕披着一肩霜花走了过来:“大人,席日勾力格那老家伙冻病了,到底年纪大了,有点发热,精神头儿不足,你看咋办?”
  希日巴日皱眉道:“咱们带了药么?他可千万出不得岔子。那宫里十分复杂,秘道中更不用说了,也不知燕王朱棣入住之后做过多少改动,如果宫室有所增减,也就只有他还能认得道路了,只是画份图来,咱们可找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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