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夜行(精校)第4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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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曾经几次做过同样的春梦,一个很羞人的春梦,哪个少女不怀春呢?
  梦中,她做了新娘子,羞怯而忐忑地坐在床边,听着窗外那吵得人不得安生的锁呐声,然后忽然就静下来,她从盖头下面的缝隙间看到一双男人的脚,一枝刻着如意星的秤杆儿伸到了盖头下面,贴着她发烫的脸蛋轻轻挑起,然后眼前一亮,她就看到了一个男人,一个穿着状元袍的新郎倌儿。
  可她看不清这个男人的模样,似乎他从胸部往上,都笼罩在一团雾里,无论她睁大眼睛如何努力地去看,都看不清他的模样,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她的梦就做到这里。她很害羞,对谁都不敢讲,怕她的娘亲或者姐妹们笑话她想着要嫁人了。
  可是今夜,她又做起了那个梦,可怕的是,这一次那个男人走到她面前时,她就似乎已经知道了他是谁,那根带着如意星的秤杆儿再一次挑起了红盖头,她没有像以前一样睁大眼睛去看,而是只看了一眼,就赶紧低下了头,心头小鹿乱撞。
  果然是他!果然是他!以前怎么就看不清他的模样呢?原来他就是杨文轩!
  太可怕了!
  并不是杨文轩可怕,他有什么可怕的,不也是一只鼻子两只眼嘛,又不是什么奇形怪状的野兽。可怕的是他做的事,他竟然在脱自己的衣服,然后……然后做起了更可怕的事。而她竟然没有反抗,真是太可怕了!
  这个梦,比她以前做过的所有的梦都更荒唐、更古怪。情欲如潮,一波波地有力地冲击着她的身体,梓祺很羞,脸蛋很烫,她那两条修长腴润的大腿有力地绞在一起,鼻腔中发出难耐的腻人的呻吟……
  繁星满天,弦月一轮,弦月挂在树梢上。
  一人一马风驰电掣,马蹄过处,敲碎了夜的宁静……
  第050章
夜青州
  青州城头,姜哲和葛秋文两个老兵油子抱着枪遛达了一阵,踱到城楼位置时,见小旗官不在,便贴着碟墙坐下,开始享用夜宵。姜哲从怀里掏出媳妇儿给他烙的大糖饼,扯开一半分给葛秋文,葛秋文也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边是两个馒头,还有些咸菜以及碎肉沫儿,两个人就着衣襟擦擦手,一口饼一口菜地吃起来。
  姜哲嚼了口大饼,幸灾乐祸地道:“嗳,我听说齐王爷前天把咱们青州都指挥分司、布政使分司和青州府衙门的几位大老爷唤了去,劈头盖脸一顿臭骂,听说是因为前些天本城秀才杨旭在家中遇刺的事被王爷知道了,王爷大怒,训斥众位大人说青州府境乃是他的藩国,若是诸司衙门治理不力,连青州府城里面都匪患横行,王爷就要调三护卫的兵马来负责青州治安啦。嘿,这可好,要是王爷来真格的,咱们就不用整晚站在这儿呛风了,也能回家搂着婆娘快活够了美美地睡大觉喽。”
  葛秋文撇嘴道:“屁!这是齐王爷借机发作而已,真要是由王爷派兵负责青州治安,动动脑子好好想想,会有你的好处吗?”
  姜哲纳罕地道:“这怎么不是好事呢?有三护卫的兵马巡城守城,咱们轻轻松松干拿饷钱,还不是好事?”
  “你傻啊!”
  姜哲啃了口大饼,翻着白眼训斥自己的老伙伴:“别的咱不知道,就说这城门税吧,要是三护卫守了城,还有你的事吗?人家想收多少收多少,收上来多少是多少,还能分给你不成?咱们兄弟站夜岗时是辛苦,可守城门时也有油水啊,真要换了王府护卫兵马,你喝西北风去啊?光指着军饷,你媳妇儿舍得给你烙白面馍馍夹肉沫儿?”
  葛秋文摸摸脑袋,嘟囔道:“敢情你有两儿子,饱汉子不知饿汉饥了。我家可就三个丫头片子,我宁可趁着年轻力壮多跟老婆腻着,怎么着也得生个儿子出来,要不然赚了钱给他娘的谁用啊?”
  一说到儿子,姜哲眉开眼笑起来:“要说儿子啊,我那两个儿子都出息着呢,嗳,老葛啊,再过一年工夫,我家老大和你家二丫头的岁数就都到了婚嫁之龄了,咱们拉个亲家怎么样?我那婆娘你是知道的,三脚踹不出个屁来的老实人,你家二丫头要是嫁到我们家来,绝不会受婆婆欺负。”
  葛秋文哼哼唧唧地道:“嫁你们家?成啊,彩礼呢?你能出多少,我家大丫头嫁了北城汪家油铺老掌柜的小小子,那聘礼可是……”
  姜哲气道:“你怎么就认钱呐,咱们哥俩谈钱多伤感情,你光说汪家给的彩礼多,你咋不说你家大丫头在汪家多受气呢?婆婆厉害、妯娌挤兑……”
  葛秋文哼道:“那也比穷受气强。”
  正说着,城下有人叫道:“开门!开门!”
  两个人一开始没搭理,可城下那人仍然在喊,姜哲站起来,趴在城头上没好气地向下喊:“夜间闭城,不晓得规矩吗?蹲着吧你,明早再开城。”
  城下那人厉喝道:“马上开城,放我进去,我是齐王府的人,有要事报与王爷,耽搁了王爷的事,你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齐王府的人?”
  葛秋文吃了一惊,忙收起吃食站起来,往城下看看,隐约可见一条人影,形貌五官全看不清楚,便道:“你有什么凭据说是齐王府的人?”
  城下那人道:“我身上有齐王府的穿宫牌子为证!”
  姜哲和葛秋文对视一眼,忙去取了个筐子,用绳子系下去,葛秋文向下面喊道:“劳您驾,把牌子放在筐里,我们得先验过了你的身份才成。”
  那人依言把腰牌放进筐中,二人把筐提回来,就着灯光看那腰牌,果然是齐王府的穿宫牌,还是象牙制的,沉甸甸的摸着十分的光滑细腻,看这样子,城下这位爷在齐王府里职司官阶不低。
  虽说夜间闭城,禁绝出入,可规矩是人定的,就算是天子脚下的金陵城,也不是铁打的规矩丝毫不得通融,更何况是这山东地面上的青州府。以前也不是没有过达官权贵夜间出入的事情,此刻验过了腰牌,葛秋文忙把筐子又放下去,说道:“这位老爷,要开城门,那得请了总旗大人的令才行,小的不敢做主,老爷请坐到筐里,我们拉您上来。”
  说着赶紧向姜哲招呼:“快点,快点,过来帮把手,怠慢了贵人,少不了挨一顿排头。”
  那人依言坐在筐里,让两个人用轱辘架儿拉着,缓缓升上城头。
  这青州城此前千余年来一直是山东地面上的政治、经济、军事中心,每次中原大战,青州都是战事最频繁的地区,所以历经千百年的经营建设,青州城池高大坚固,易守难攻。城墙高有五丈六,上半部分是微微向外倾斜的,极难攀爬,那筐升高一半,就已不再贴着城墙,微风吹来,稍稍有些动荡。
  筐提到城头,未等姜哲和葛秋文伸手相拉,那人就一攀城墙,利落地跳了进去。城头二人一瞧,这夜入青州的人头戴一顶瓦愣帽,直压至眉际,颌下一部胡须,看模样该有三十五六岁上下,身上穿一件短褐,脚下是一双抓虎的百纳布鞋,正是步行赶长趟的打扮。
  这人上了城头把手一伸,葛秋文忙毕恭毕敬地把象牙腰牌递过去,那人揣在怀中,一言不发便大摇大摆地走开了。姜哲冲着他的背影轻轻呸了一声,低声骂道:“神气什么,鸟人一个,不仗着齐王府的势,爷们都不正眼看你。”
  两个人收好了筐子,又贴着墙根坐下来,继续吃着东西,谈他们的儿女亲事。至于今夜的城头来客,不过是他们生命中一个微不足道的一个小插曲,他们扛枪站岗仅仅是为了混口饭吃而已,懒得多加理会。
  ※※※※※※※
  夜深了,冯西辉已经睡下。
  冯西辉不嗜酒,不好色,一直保持着良好的生活习惯。因为坚持不懈地勤练武功,虽已年逾四旬,他的体能却是刚刚达到一个男人的巅峰状态。
  “咚咚咚!”窗上传来一阵叩击声,冯西辉猛地醒过来,这一醒立即发觉有些不对。刘旭和安员外没有资格主动与他取得联系,只有张十三……而张十三早已化作一坯黄土。深更半夜,这是谁在敲窗?
  冯西辉霍地坐起,低声喝道:“什么人?”
  “冯兄出来一见,不就知道了?”
  窗外那人说话的口音很怪,冯西辉也算是见多识广了,却从未听过这样的口音。他当然没有听过,因为这口音是六百多年后的普通话,与这时候的吐字发音自然有着一定的区别。冯西辉还待再问,只听脚步声窸窣响起,那人已然向外走去,冯西辉无暇多想,急急起身穿了衣裳,便向外追去。
  冯西辉没有携带兵器,他的绣春刀藏得极为稳秘,取用并不方便,而且他不是巡检官,没有随身的佩刀,不过冯西辉艺高人胆大,就凭一双肉掌,自信也没有几个人能把他怎么样,所以他夷然不惧。
  冯西辉取下门闸的横木,打开房门立即向旁边一闪,看看没有异样,这才闪身出去,就见一道人影直挺挺地立在他家院前的矮墙头上,见他出来,向他招一招手,便纵身跳了下去。
  冯西辉没有再开院门,立即纵身过去,伸手一按墙头,腾身飞掠出去,这一刻他双腿蓄力,已然做了防备,只恐那人伏在墙下偷袭,不想竟是安安稳稳地落地,稍一定神,锐利的目光一扫,就见那人已在淡淡的月光下向远处奔去,冯西辉懊恼不已,立即拔足追赶。
  冯西辉懊恼,是因为有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他不喜欢这种感觉。可他又不能不追上去,他的心中藏着太多的秘密,不搞清这个人的身份来历和目的,他真要寝食难安了。
  冯西辉的住处本就偏僻,那人拔足所逃的方向更加偏僻,这倒正合冯西辉的心意,因为他也不想被巡夜更夫看到他夜间行动的身影,只是如此一来,冯西辉也更加警觉。两个人一个跑一个追,很快到了西城一片极空旷的地方,这里本来是一片树林,拜齐王所赐,为了建新王府,最近在这里又是掘土、又是移树的,挖的地面坑坑洼洼。
  那人在林边站定,负手等着冯西辉,冯西辉追到近处,先放慢了脚步,机警地左右看看。因为挖掘和砍伐的原因,这里的林木已变得极稀疏了,而且那些树没有合抱的大树,如果藏了人,是难以逃脱他耳目的。冯西辉细细一察,确定只有眼前一人,登时心中大定。
  冯西辉隔着两丈多远站定身子,沉声道:“阁下到底是什么人,为何深夜引本官至此?”
  “本官?”
  那人轻轻一笑,扶了扶瓦楞帽沿儿,揶揄地道:“不知你这位官,到底是青州府的检校官呢,还是锦衣卫的总旗官?”
  冯西辉一听倏然变色,他在青州已潜伏四年多,时至今日,却突然被人一口叫破身份,揭开了藏在他心里的最大秘密,这一惊几乎骇得冯西辉跳起来,他铁拳一紧,颤声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那人道:“想知道我是什么人?接着!”一扬手,一件东西便向冯西辉抛来。
  那东西是呈抛物线的角度扬过来的,纵是暗器也难伤人,可冯西辉仍然十分小心,他一甩袖子缠在手上,隔着衣袍将那东西接住。这时正是月初时分,天空虽然晴朗,却只有一弯弦月,冯西辉将那东西接在手中藉那稀薄的月光仔细看看,又轻轻一摸上面的字迹,不由骇然叫道:“齐王府?”
  那人慢条斯理地道:“我已去过知府衙门,仔细查勘过了你的房间……”
  说到这里,他故意顿了顿,却没发现冯西辉露出什么惊慌异样的神态,心中顿时大定:“果然,所有机密要害的东西,都藏在他的住处。”
  既已探出自己想要知道的东西所在,这人便呵呵一笑,说道:“冯总旗,你很小心啊,在你的签押房里居然找不到任何可以捉住你把柄的东西。”
  冯西辉心中暗暗泛起杀机,狞笑道:“你是怎么查到我身份的?是齐王令你前来的么?你既是齐王府的人,既然知道了我的身份,为何不率大队人马前来,却把我叫到这里问东问西?”
  “哦?我该唤人来擒你么……”
  那人似乎有些意外,随即轻啊一声,好像突然想通了什么,迟疑着说道:“冯总旗,你好大的胆子!皇上早有明谕颁下:锦衣卫除仪仗、宿值之责外,其他职司全部终止,你竟然改头换面,潜赴青州,图谋不轨,该当何罪呀?”
  冯西辉何等老辣,窥其神态,听他说话,不由心中大恨:“他妈的!原来这个混账东西只是知道了我是锦衣卫,并不知道我来青州的真正目的。可恨!我竟自己说漏嘴了。”
  从眼前这古怪口音的人表现出来的反应和试探性的问话,冯西辉已判断出这人定是不知从什么门路查到了他的身份,甚至有可能是当初在应天府时认识他的人,因为识破了他的身份,所以对他就职青州检校感到事有蹊跷,这才引他出来相见。
  此人想必正打着主意,套出他的目的以奉迎齐王,甚至从他身上捞取什么好处,可恨自己一时不察说漏了嘴,简直是摆明了告诉对方,自己此来青州是有见不得人的勾当,对方肯就此善罢甘休才怪。
  “且慢!”冯西辉心中一动,忽然想:“这人既然不知我来青州的真正目的,半夜引我出来诈问消息,那么此刻就应该只有他才知道我的身份,不会已然禀报了齐王,从他别无帮手只有一人来看也是如此,他不是还拿不定主意如何对我,也是想独吞这份好处,如果我杀了他……”
  心念一动,冯西辉双足立刻开始凝力,一面有意无意地向前靠近,一面答道:“冯某在青州待了整整四年,想不到今天竟被这位朋友看破了身份,实在是天意。可是,识破了我的身份,对阁下实无半点好处,你要知道,我来青州,乃是朝廷的一个大秘密……”
  那人急道:“什么秘密?”
  冯西辉阴笑道:“既然是秘密,自然就不应该叫人知道,否则,那还是秘密么?”
  那人忽有察觉,惊叫道:“站住说话,不要过……”
  他还没说完,冯西辉纵身一跃,五指箕张如爪,便向他狠狠抓去……
  第051章
杀人不用刀
  那人一见冯西辉纵身扑来,大惊之下拔足便逃,尽管他逃得十分迅疾,可冯西辉的掌缘还是触到了他的肩头,那人向前一个踉跄,只觉肩头好似被烙铁烫了一下似的,又热又疼,半边臂膀都没了力气,不由为之大骇。
  他早知冯西辉的武功了得,可是直到真正交手,才知道冯西辉的武功竟已高明到了如此地步,根本不是他能正面抵敌的,因此立即放弃了继续撩拨冯西辉杀机的想法,他“哎哟”一声,拔足飞奔,一个身子在土坑林木间弹跳如丸,速度竟也快得惊人。
  冯西辉咬紧牙关,自后紧追不舍,那人似乎比较熟悉这里的地理,仗着地面坑洼不平,不时又有各种树木甚至裸露的树根可以阻碍追兵,东奔西窜动如脱兔,冯西辉恨得牙根痒痒,却始终抓不到他。二个人在林中穿梭往来,冯西辉渐渐追出了真火,他双眼紧盯前边那个身影,只想把他毙在掌下,除此之外再不做他想。
  那人逃着逃着渐渐感到力竭,不敢再在林中周旋,开始向林外逃去,眼看前边出现一块空旷的平地,孤零零生着几棵树木,由此穿过去,斜坡下就是一片破破烂烂的民宅,若被他逃进那里,藏身之处甚多,再想捉他就难如登天了,冯西辉不禁大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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