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夜行(精校)第119部分在线阅读
万松岭深谙他人心理,他有十足的把握,谢露蝉知道了妹妹放荡无耻的丑行,诈骗钱财的行径,这种痛恨和伤心足以抵消他对妹妹的骨肉亲情,这时他为了自己前程的考虑、为了谢家的清誉,哪怕挣扎再久,最后一定会乖乖听从自己的安排。一个这样的女人,配一个屠夫都是高攀了,他还想挑剔什么?
把那千娇百媚的小美人儿嫁给这么一个屠夫……万松岭暗暗狞笑起来,李达庸的确娶过两个老婆,却不是被他克死了,一个是不堪他酒醉就痛殴自己的生活,跳井自杀了;另一个根本就是被他打得不堪忍受,卷个小包袱与人私奔了,让那谢雨霏落得这般下场,才算是出了一口恶气!
看着瞪着一双牛眼,挺着粗如猪鬃的络腮胡子,腆着大肚子正在剁着猪肉馅的李屠户,万松岭眼中的笑意更愉快了。
谢露蝉神色变幻,挣扎良久,终于咬了咬牙:“好,我听师父的,这就与他谈谈……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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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家怎么样了?”
夜色深沉,青渗渗的灯光照着万松岭青渗渗的脸,显得有些阴森。
莫言道:“谢家兄妹吵得不可开交,谢露蝉那傻小子扇了妹妹两记耳光,谢雨霏寻死觅活的要上吊,李屠户又找了坊长和街邻拿着婚书上门逼亲,嘿嘿,真是好生热闹。”
万松岭阴阴笑道:“还不够热闹,等明天人们发现我们这里人去室空,所有的人和钱都不见了,找到我那好徒弟家里去,权贵缙绅,各施本领,各走门路,逼着他谢露蝉这唯一与我们有关的人要我们下落的时候,谢露蝉也只好自杀以谢天下了。”
他又扫了一眼,莫言、赵小乎已经准备妥当了,一人肩上背了一个大包袱,里边沉甸甸的都是这些天骗来的钱财,万松岭一摆手道:“趁城门还没关,马上走!”
三人刚要往外走,房门忽地撞开了,谢露蝉从外边跌跌撞撞地闯进来,气呼呼地道:“师父,李屠户明明是喜欢殴打娘子,迫她跳井,你怎么……”
他一眼看清三人模样,不由吃惊道:“你们……你们这是……”
莫言神色一冷,猛地扑上去,掩住他的嘴,将一柄刀狠狠地捅进了他的胸口。
谢露蝉“啊!”地一声惨叫,掩着胸口倒了下去,鲜血自指缝间激射,他那大张的双眼满是惊骇和不敢置信,似乎至死都不明白他可亲可敬的师父和老实本分的师兄为什么要杀他。
万松岭皱了皱眉道:“杀他做甚么,咱们又不是除门中人,我风门杀人,应该杀人不见血,让他被人逼得走投无路自己寻死,方显我风门手段。”
莫言在靴底擦了擦血迹,将刀插回腰间,说道:“师叔,他左右都是一死,今日死明日死又有什么区别,咱们快走。”
他说完了,却见万松岭直勾勾地看着大门口,微弱的灯光下,门口正站着一人,却是谢露蝉的一个纨绔朋友,正惊骇地看着他们,一见他们举目望来,那人尖叫一声,撒腿就跑,万松岭追之不及,把脚一跺道:“快走,马上出城!”
三人仓惶离去,只见门口遗下一只鞋子,原来那人吓得逃之夭夭,不只忘了呼救,连鞋子都跑丢了一只,三人不敢多耽,连忙向最近的城门赶去。
三人离开才只片刻时间,院门儿开了,方才逃走的那个纨绔子施施然地走了进来,紧跟着被人一把推开,一个身段窈窕、面蒙轻纱的女子款款地走了进来,低头看看躺在门口,二目圆睁的谢露蝉,“噗嗤”一声笑,踢他一脚道:“起来吧,臭小子,扮上瘾了?”
“谢露蝉”睁开眼睛,哈哈一笑,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跃了起来,笑嘻嘻地道:“惜竹姑姑,这一遭师侄可是出力最大吧?天天扮谢露蝉那个蠢小子,我感觉自己都有点傻兮兮的了。”
那美妇人正是请万松岭驱邪,又拿出大笔银钱率先请他放印子钱的那个官宦家的夫人,她轻笑道:“你本来很精明吗?还算不错,能瞒过这个姓万的,功夫还算扎实。走吧,咱们也该收工了。”
假谢露蝉小心地擦去地上唯一的一点血滴,又道:“小师妹那边不会出什么纰漏吧?”
惜竹夫人淡淡地道:“放心吧,那两个丫头比你精明十倍,这次的好处,少不了你那一份,牵挂些甚么?”
假谢露蝉笑嘻嘻地拱手道:“多谢师姑,跟着师姑可比跟着师父强多了,不费什么力气,就有人骗了无数的金珠玉宝,拱手送到咱们手上,哈哈,好不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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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金陵城的城门,当地百姓有一句顺口溜来形容:“内十三,外十八,一个门栓朝外插。”这个门栓朝外插的城门就是神策门。神策门虽然地处荒僻,但它突兀于玄武湖边,北边紧临白土山和长江,一旦敌军兵临城下,在军事防御上就显得特别重要。
因此,大明朝廷因地制宜,这里设计的比较古怪,城门在里,瓮城在外,瓮城门也不正对着城门,而是开在瓮城的东北角。出入城门要经左右门洞,平日只开一门,急时酌开两门,从这儿出去,急趋外城观音门,再往外走就是燕子矶。
从那儿就可以取水路上九江,下苏杭,沿途水陆道路无数,随时逃得无影无踪了。
万松岭没想到最后关头谢露蝉会突然跑来,莫言又沉不住气把他宰了,要不然说不定还能蒙骗过去。眼下已经害了人命,他那纨绔朋友再不济事这时必也清醒过来,巡检捕快说不定一会儿就会追过来,他哪敢再停,领着两个同伙只管逃命。
出了观音门,也就出了整个金陵城,三人一口气儿跑离城门七八里地,刚刚松了一口气,就听后边喊杀声起,扭头一看,只见十多个举着火把的巡检捕快飞快地奔来,万松岭暗叫一声苦也,立即拔腿飞奔,好不容易跑到一座小桥前,追兵已近,抽出铁尺、单刀便扑了上来。
莫言和赵小乎一见立即拔出兵刃迎上去招架,万松岭一向按照风门规矩做事,只用心机智谋,不用强取豪夺,身上也不带兵刃,只得左闪右避,连声呼喝道:“快走!快走!莫要与他们纠缠!”
说话间就听一声惨叫,一个官差被莫言一刀捅在胸腹之间,仰面倒了下去,可是趁这工夫,另外两个捕快业已捕了过来,一个抡起铁尺狠狠抽在莫言臂上,打落了他的掌中刀,另一个铁链一抖,便把他锁了个结实。同一时间赵小乎被人一刀劈中,惨呼一声仆倒在地,再也没了声息。
“苦也!苦也!”万松岭急得连连跺脚,两个稍有交情的师侄死活如何他可以不放在心上,可是骗来的钱还在他们的包袱里呢,这一路上两个小辈执意要背着,或许是敬老,又或许是不放心,怕他这个师叔自己背了溜之大吉,可这一来自己却是两手空空,白忙一场。
眼见那些凶神恶煞的捕快又向自己扑来,万松岭只得落荒而逃,仗着手脚俐落,独自一人又行动方便,渐渐将他们甩开。
“糟了!莫言被生擒了,必然会招出我是主谋。他奶奶的,老子这一遭布局巧妙,不只坑了谢家,还骗了许多权贵豪绅的钱,本来一举两得,可现在事情败露,又有官差殉职,一旦被捉住,老子绝无幸理了。不消两日,化影图形就得张贴开来,不行,得马上逃走!循着长江下去,逃得越远越好,改头换面躲藏起来,没个十年八年,江南是绝不能回来了。”
万松岭一边想着,甩开两条腿跑得飞快,好像一只丧家之犬,把那举着火把的官差远远地抛在了后面。
“好啦,大家辛苦。”
一直站在桥头最后面,好像是头儿的两个捕快走过来,其中一个笑吟吟地说着,用刀柄顶了顶帽沿儿,火把红红的火光映得她俏丽的脸蛋红扑扑的,正是谢雨霏。
另一个捕快摘下了帽子,一脸的古灵精怪,正是南飞飞,她得意洋洋地道:“这个傻瓜,我们在凤阳骗了人,他马上就能找上门来,还不是因为那是他的地盘么。而金陵城,可是咱们的地盘,跑到这儿来坑咱们地头蛇,他真是不知死字怎么写。”
谢雨霏板着俏脸道:“万老前辈辛辛苦苦从凤阳赶来,煞费心机的布一场局,帮咱们捞了这么多钱,然后无怨无悔地背着黑锅亡命天涯去了。这等劫富济贫替天行道的英雄好汉,我们应该表示敬仰钦佩才是。”
说着她自己也忍不住卟哧一声笑了出来,笑颜如花,端地美丽。
原来万松岭找到自己那个有过数面之缘的同门师侄,要他打听谢雨霏这个人,莫言是骗门中人,认识的人脉关系都是这一行当的人,消息一撒出去,很快就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谢雨霏做案不吃窝边草,并不代表她在本地没有关系,至少她的师傅南惜竹诸多同门师兄弟都是应天本地人。
于是,莫言没找到谢雨霏,反而被谢雨霏的师门长辈主动找上门来,莫言一见本地千门的名宿前辈找上门来,不知道自己到底得罪了什么人,惊慌之下哪肯替万松岭保密,便把万松岭的事合盘托出。千门中人自有千门的手段,惜竹夫人是不会借助官府的力量抓他入监的,再加上她退隐这么多年坐吃山空也有些囊中羞涩,却又不愿再重操旧业,出手骗人,于是……万松岭杯具了。
谢露蝉被谢雨霏送到了秣陵镇杨家,美其名曰给杨老太爷、杨老夫人绘制肖像,再给新落成的杨氏新居画扇屏风,假谢露蝉和真谢雨霏则搬了家,在玄武湖畔落了脚。一副天罗地网中,万松岭站在中央兴高采烈地给自己挖坑,已投靠了惜竹夫人的莫言和赵小乎两个小骗子则在一旁给他煽风点火出谋画策,惜竹夫人自己也出面推波助澜,今日终于大功告成了。
装死的赵小乎和假装被生擒的莫言也都站了起来,一群人说说笑笑,全未料到路旁草丛中,有人把这一切看了个清清楚楚,这人正是来应天寻找妹子的彭子期。他隐在草丛中看着,并不明白这奇异的一幕到底是什么原因,但是那两个穿公差衣服,却分明是女儿家的相貌,却清清楚楚地被他看在了眼中。
第161章
不速之客
夏天夜短,尽管夜短,时间仍然够用,一夜的忙碌,玄武湖畔的惜竹夫人、谢氏兄妹、那些狐朋狗友、乃至一件袍子能拧出四两猪大油的李达庸统统消失了,等人们发现不妙,等公差找到小驯象门的时候,他们会发现,这些天谢公子一直住在御前三等带刀官杨旭杨大人的家里,根本就不曾出现在玄武湖畔,长相也绝不相同,谢家也是受害人。
四更天,天色一片曦明,窗外传出唧唧鸟鸣。
彭梓祺张开眼睛,慵懒地抻了下纤腰,但她随即意识到自己的男人还未醒,不禁吐了下舌头,忙又蜷缩了身子。
已经晚了,一只大手探到了她柔腴的腰间,轻轻向前滑去,便握住了她胸前尖笋似的一只玉峰,稍稍有力一握,软玉温香腴润满掌,那感觉似乎连手掌也软了。
彭梓祺玉颊上泛起淡淡的轻晕,屁股往夏浔怀里拱了拱,柔声道:“吵醒你了呀。”
夏浔微笑道:“我也刚醒,谁让咱们大明的皇上这么勤政呢。”
朱元璋是个工作狂,最疯狂的时候每天批阅上千份奏章,就这样他还有工夫处理其他政务呢,现在年纪大了,精力不济,又有太孙分担政务,不必那么劳累,可是对于早朝他仍旧风雨不辍。上朝是个苦差事,历史上真有一些官员就因为受不了这么早折腾上朝而辞官不做的,可朱元璋上朝却很有瘾头,天天早朝,风雨不辍,上朝上得这么过瘾的皇帝,上下五千年,也就洪武大帝和康熙小玄子罢了。
彭梓祺的倦意并不重,随着夏浔每天早起,她已经随之改变了自己的作息,习惯了早起。每天早上服侍夏浔穿戴用餐赶去早朝之后,她便和小荻一起晨练,练练拳脚、舒展筋骨。如今业已成了习惯。
美人在抱,暧玉温香,夏浔懒懒得有点不想起来。他现在算是明白为什么醇酒美人容易消磨男儿壮志了,大清早的,怀抱中又有这样一个可人的姑娘,抱着她甜睡到日上三竿那是何等惬意,闻鸡起舞,说来容易,坚持下去却是真难啊。
两个人耳鬓厮磨了一阵,他的手便从胸口移下,顺着彭梓祺的小衣滑到了她的腹下,彭梓祺不依地呻吟一声,两条大腿倏地夹紧,制止他的蠢动,轻嗔道:“坏人,还不准备起来,收拾停当去早朝,又要做什么?”
夏浔笑道:“爱不够啊,再亲热一下。”
彭梓祺吃地一声笑,昵声道:“好啊……”
她身子轻轻一翻,趴伏在床上,夏浔的大手还插在她亵裤内,被这一带,将绯色亵裤扯下一半,露出粉润润的半个翘臀来,柳腰凹陷,纤纤欲折,粉臀高耸,翘翘圆圆,那肌肤滑嫩雪白,又柔又腻,恍若两枚剥了皮的蛋清,颤巍巍的发出诱惑的光。
彭梓祺便沉了纤腰,翘起玉股,回眸向他一笑,妩媚地笑:“你若不怕误了早朝,吃皇帝老爷的板子,那就来,谁怕谁啊。”
皇帝老子?想起朱元璋那张老脸,夏浔登时没了兴致。早朝迟了倒是不会打板子,可是朱元璋那张老脸难看啊。当年做学生的时候,国家元首、中外伟人,那都是他们随意调侃品评的对象,个个目无馀子,可真到了当官的面前,真的很有气场啊,只是见了他们警校校长、见了公安局长,他就不得不摧眉折腰了。
朱元璋杀伐随之一生,那股强大的气场较之现代的那些官员尤胜百倍,就算他不经意间的一举一动,都能给人强大的心理压力,夏浔没有忠君思想,他是“凭空出世”,做事但问本心,从不把自己当成某人的奴才,可生死操之人手,又哪能率性而为?
古礼说朝辨色始入,君日出而视之。朱元璋更厉害,鸡鸣而起,昧爽而朝,未日出而临百官。文武百官固然还要比他早到,自己这侍从宿卫又何能例外?他叹了口气,恋恋不舍地在彭梓祺的翘臀上“啪”地一拍,拍得臀波荡漾,夏浔已一跃而起,嚷道:“起床,更衣,上早朝,臭丫头不用戏弄我,今晚我再收拾你。”
彭梓祺吃吃地笑着提起小衣,起身下地,先披了罩衫,然后帮他穿戴起来,一边柔声哄道:“好啦,别抱怨啦,旁人还不知有多羡慕你能入宫做侍卫官呢。相公安心早朝去吧,等天光大亮了,我和小荻去咱家买的那片地里看看,咱们接手了这片地,连带着原来的佃户也跟过来了。
得去瞧瞧,若是老实本分会侍弄庄稼的,那就留下,若是吊儿郎当不务正业的,咱家可不能用。再说,今后种地,还要指着他们呢,咱们主家也不能一直不露面不是,谁家有点大事小情,能帮着解决就帮衬一把,不能叫咱们的佃户离心离德,旁人说三道四。这些事儿你不用操心,我跟着肖管事正在学呢。”
夏浔洗漱已毕,一边系着腰带,一边道:“嗯,这两天谢公子还是去牛首山临摹采风么?”
彭梓祺道:“是,听他那口气,似乎仍对亡父当年定下的这门亲事有些耿耿于怀,怕不是……他老问起你,似乎有心和你谈谈,可你这些天忙,等你回家的时候,他又专注绘画去了,一直照不上面……”
夏浔道:“谢家这对兄妹,也着实的不容易。他们的个性可能都有些偏执,但那都是往昔经历使然,如今谢公子住在咱家,谢姑娘也时常过来,你是女主人,得有些女主人的气度,可别难为了她们。”
彭梓祺很无辜地道:“我哪有,你不知道我待她有多好……”
说到这里,彭梓祺便心虚地想起那日请谢雨霏喝酒的事了。
本来她那日在醉仙楼听说谢雨霏酒量不好,有心灌醉了她,让她出个小丑,想不到反而着了她的道儿,哪知道那么娇怯怯的女孩儿家酒量会那么好,你一杯我一杯地喝下去,谢雨霏浑然无事,反而是自己被她灌得酩酊大醉。
醉了也就醉了,偏偏又拉着相公发酒疯,非要相公试试自己从四叔的如夫人那儿偶然偷听来的什么什么后庭花,她隐约晓得那一定是夫妻间的什么花样,却不知道……呀呀,这个大坏蛋当然求之不得,还从此食髓知味了,真是丢脸丢到家了。
彭梓祺想到这里,没好气地白了夏浔一眼,道:“我都不知道吃了她多少暗亏了,你还担心我能欺负她?”
夏浔讶然道:“她欺负你?不会吧,你伸一根小手指头就把她放倒了,她还能欺负你?她怎么欺负你了?”
彭梓祺红着脸把他往外推:“去去去,吃饭去,是你欺负我好不好?哼!和她帮她欺负我……”
彭梓祺把一头雾水的夏浔推出房门,恰见肖荻急匆匆地跑进院子里来,夏浔笑道:“小丫头,又疯疯颠颠地乱跑,时间还来得及,你急什么?”
肖荻气喘吁吁地道:“不是啊少爷,门口……门口来了一个人,拿了一把和彭姐姐一样的刀,样子和彭姐姐长得很像,神情很凶很凶的,爹……爹和几个护院拦不住他。”
她刚说到这儿,彭子期已鬼魅般地出现在门口,后边跟着跑来肖管事和几个护院,却因为被他当门一立,反而堵在外面走不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