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旅来归(校对)第3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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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捷笑了笑,他自己是有病的人,对方是有洁癖的人,都是极容易被分析掌握的,从这方面来说算得上是旗鼓相当……一直以来都是李在压制着他,先在也是时候该反击一次了。
这一层是给寻欢客们开的单间,下一层是对于那些对虐待行为有倾向的房间,附有特殊工具,还有最后一层,据说是vip的地方……声色犬马得很,那个人说的老地方……是指那层呢?
安捷看了一眼那个好像一直要延伸到地狱里的台阶,却没有下去。以那个人的洁癖程度,能走到这层,已经很挑战他的心理承受能力了,他小心而缓慢地从这一层中仔仔细细地搜索过去,像一阵风一样走在不易察觉的地方,保证不在监视器里留下任何证据,无声无息。
这一层的布置十分乏味,除了带有暗示意味的或明或暗的灯光和墙上莫名其妙的壁画,基本上每个房间的门长得都一样,上面简简单单地写着门牌号,虽然已经是凌晨了,但是仍然随时可能会有人来,何况以莫匆的智商,不会被他甩太久,给他留下的搜索时间并不长。
这楼道扭来扭去的,安捷走了一圈下来,几乎转晕了,唯一不变的是,左手边的房间是从“1”到“15”的奇数,右手边的房间是从“2”到“14”的偶数标号,因为楼梯的位置,比左边少了一间……突然,一扇门怒气冲冲地被人猛地拉开,安捷一惊,迅速闪身躲在拐角处的柱子后,看见莫匆在原地犹豫了一下,转身下了楼——估计也是问清了这里的构造。
坐怀不乱,安捷看着他的背影心里赞叹了一句,可以啊小子。
莫匆出来的地方是偶数房“14”,梅梅带着自己去的是“12”,听说今天生意不错,整个楼层没有多余的空房了,那么,中间被隔过去的那间……安捷的目光居高临下地落在那扇写着“13”的门上,其他所有的房间门牌号码都是深蓝色的,唯有这一间是纯黑色的。
代表邪恶和不吉利的一个数字,安捷被靠着冰冷的墙壁,盯着那扇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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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半个小时以后,随着一声轻笑,一扇门轻轻地从里边被拉开来,带着黑框眼镜的年轻人往外看了看,回身去和什么人说话。
就在这时候,异变突生,他身后无声无息地跳下一个人来,黑框的十六惊觉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后颈被人狠狠地切下,当时就向前倒下去了,而由于十六站在门口,里面的人真正看清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安捷已经拿着从十六身上顺来的枪靠在门口指着他们了。
屋里有两个人,一个是刚刚那个雨衣包装男,仍然是那身打扮,还坐在床上,手里没有任何武器,另一个坐在轮椅上,身上也裹得严严实实。整个房间,除了那个躺在底下的十六,居然没有一个人是用真面目示人的。
安捷撇撇嘴,看也没看雨衣男,用枪指着坐在轮椅上的那位,缓缓地走过去。
身后打开的门板晃了两下,是柔和的蓝色写着的一个“3”。
安捷微微歪过头,笑了:“宙斯、波塞冬和普路托是克洛诺斯的三个儿子,他们三个分掌了整个宇宙;主宰人类一生命运的女神为三个;由众神任命的冥府判官也是三位;希腊最古老的神是位於拉里萨的三眼宙斯,他的三只眼睛意味着他对物质三大要素——土、水、空气——的最高控制权。这些扯淡的传说中,‘三’永远与至高无上的权威相连……李,十年不见,怎么你一点长进都没有,还这么神神叨叨的?”
第五十一章
沉默的父亲
雨衣包装男动了一下,安捷微微定住脚步,没有回头,拖着压得低低的长音说:“如果我是你……就不会乱动,你可还欠我一颗炸弹呢。”
他慢慢地靠近着坐在轮椅上的人,身上的每一寸肌肉都显得很放松,就像只漫不经心地走过野羊群的食肉动物,评估着对方,也评估着自己,以找寻那个一击必杀的角度。有的时候,雄狐,不仅仅是狡黠。
轮椅上的人静静地坐在那里,一声不吭,安捷把枪微微举起来,离着大概一尺左右的距离指着他,却不肯再往前走了,感觉那人的目光透过遮住了脸的巨大兜帽穿过来,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冷冷的,就像是变温的爬行动物。
一时僵持。突然,轮椅上疑似R?李本人的那位笑了一声,和磁带里面不知靠什么机械发出来的、尖锐而不自然的声音一样,他轻轻的,甚至是口气柔和地叫:“饮狐。”
安捷笑了,眉目弯弯,五官一下子柔和了走进来的时候那种阴冷,就像对面的只是一个多年不见的老朋友:“李,没想到真的是你。”
R?李慢慢地从袖子里把手伸出来,安捷注意到他的手,极枯瘦,抬起来的时候,有种古怪的不灵便,他把兜帽取了下来,然后安捷见到了那张脸。
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这不可思议的老人,说话会变成这样的腔调。
李没有头发,安捷甚至觉得,他连头盖骨都没有,整颗脑袋的上半部分都是用某种金属打造的,右眼明显是假的,泛着冷冷的、没有温度的金属光泽。没有嘴唇,应该是嘴巴的地方,只剩下一条缝隙。下巴上有一刀长长的刀疤,旁边是翻起的皮肉,一直延伸到喉咙处,那里有个小小的,帮助他发声的装置。他的双颊上所剩无几的人类皮肉黯然无光地凹下去,皱纹和老年斑丛生,就像拍完恐怖片没卸妆的。
安捷皱起眉,李却笑了,他不笑的时候已经能吓坏花花草草,笑起来简直就让人恐怖到恶心——脸上那条缝隙往两边咧,微微张开,露出里面灰黑的牙床……和一排金属做的假牙,他的笑声从喉咙里伴着古怪的气流响传出来:“怎么样,吓着了么?”
安捷歪起头,好像仔细打量着这个人一样。停了一会,他平静地说:“幸好我有先见之明,没把枪顶到你额头上,你这铁板脑壳防弹么?”
李渐渐收敛了笑容,死死地盯着这个好看的年轻男人。很难描述R?李脸上是什么表情,一般来说,那样的脸上,无论他扭曲成什么样,正常人都难以用正常的观点去判断,安捷觉得对方唯一一只属于天然生长的眼睛看着自己,那一刹那,好像露出很复杂的神色,然后该是嘴的地方再次弯曲成一个往上的弧度,安捷判断这应该是在笑,尽管他不明白有什么好笑的。
李摇摇头,他只能极小幅度地动作:“我听说你被那小姑娘一刀捅进了医院,还以为安饮狐已经废了,没想到,没想到……”
安捷斜瞟了一眼默无声息的包装男:“就算真是个废人,刚刚被送了颗炸弹当礼物,也不好太窝囊吧?”
包装男突然开口,还是那干巴巴的,变声器里传出来的声音,安捷突然很想拆开他的包装纸,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瓤,至于这么藏着掖着:“我知道那炸弹炸不死你,可是没想到你非但没有离开那个地方,反而会追上我……还找到了这里。”
安捷叹了口气,好像不知道说什么好似的,表情有几分无奈。他看着李,以某种欣赏物品的眼光,随后轻轻地说:“你如果想到了,他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子,半人不鬼地堆在这。李,您说是么?”
李眯起眼睛,阴冷的眼睛盯住安捷。
“您说是么?”安捷不怕死似的,又问了一句,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这男人的表情,如同十年前一样冷酷无情。
半晌,R?李居然极慢极慢地点了下头:“你说的有道理。”他说,身上抖动着的肌肉放松下来,靠在轮椅背上,似乎有什么把握似的,“你说的有道理。可是饮狐,你现在,是要杀了我吗?”
这时被安捷一个手刀放倒在地的十六缓过口气来,慢慢地爬起来,却站在门口不敢轻举妄动,安捷偏过头去看了他一眼,又把目光移回到自己手上的枪上,看了看R?李,把枪口微微往下压了些:“你笃定了我不敢?”
李笑起来:“不是不敢,是不能。饮狐,我想了很久才明白,你最大的弱点是太细致,凡事比人多想几层,如果不是笃定,绝对不会出手,十年前我太相信你,让你知道了那么多不该知道的事情,让你把我摸透了……可是现在,换成我掌握着你不知道的东西,你说,这是不是很危险?”
安捷点点头,垂下眼睛,下一刻,他突然调转枪口,扣动了扳机,所有人都没料到他突然发难,十六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自己胸前突然开出来的血花,随后载到下去。雨衣包装男迅速地抽动了一下,被安捷一句冷冷的“我告诫过你不要乱动”给钉在了原地。
一气呵成,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李从嗓子眼挤出两个字:“漂亮。”
安捷不理会他,转过头去直直地盯着坐在床上的包装男,黑洞洞的枪口指向他,这在别人手里,可能只是个威胁……可是在安饮狐手里,就没人敢说,那玩意什么时候会翻脸不认人,真的迸出枪子来。
“我问你,你——或者李,你们两个人都可以回答,打不打死你,我会再考虑,你们最好快说,否则在不知道这里隔音效果怎么样的情况下,我没有那么大的耐心。”安捷说,“莫燕南是什么人?”
包装男扭头去看R?李,这老而不死是为贼的东西根本不在乎安捷的威胁,仍然一副四平八稳的样子。安捷二话不说直接扣了扳机,子弹险险地从包装男肩膀上擦过去,离他的脑袋只差几公分:“我说了我耐心不好。”
“我只是没想到,你第一个问题是问莫燕南。”李开了腔,他用感兴趣的眼神看着安捷,“饮狐,当年木莲就说你骨子里其实是个好人,我还当笑话来着……怪不得你能被她迷成那样,这女孩聪明到几乎称得上是智慧的地步,可惜了。”
他叹了口气,好整以暇地看着安捷的牙关咬紧了,握着枪的手突然间露出青筋来。
李说:“莫燕南是我的合伙人。我需要一些历史方面的资料,我需要这样一个精通历史的人……”
“莫燕南?”安捷嗤笑一声,“你在说梦话?我这双眼睛还没瞎,他这样的人会和你扯上关系?”
好像故意刺激他一样,李摇摇头,又一次提起崔木莲:“饮狐,我说你不如你那个木莲,你总是不相信。老莫的妻子是什么样的人?虽说最后离婚了,可是你能想象他们结合的可能性么?老莫的儿子又是什么样的人?比起你自己来……恐怕也只是年龄和阅历的差距吧?还有他那小女儿……啧,真是能干,这样的孩子,连我都要羡慕。”
安捷没做声,静静地等着他说。说实话,莫燕南这三个孩子,除了莫瑾,他一直觉得那两个不是都亲生的,要是老书呆子有他儿子女儿一星半点的心机,哪至于这辈子就混得那么狼狈?
“老莫也年轻过,”李慢条斯理地说,有点像是说评书的,“他年轻的时候和他的儿子有点像,当然,没那孩子那么偏激,可是他也有野心,想向所有人证明自己,那时候搞的一个东西,发表出论文,可是没人能欣赏……”李顿了顿,看着安捷,耐心地解释,“这是什么东西,恐怕我当年没让你知道,现在也不能告诉你。”
“然后?”
“所以我们一拍即合,”李这时做了个动作,他把自己的兜帽重新拉上,枯木似的双手缩回夸大的衣服里,声音轻得好像一吹就消散了,“可惜了……可惜莫匆出生以后,他突然不想和我再合作研究下去,我一直没想通这是为什么。饮狐,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别拖延时间,想让我打死他么?”
“啧,你这孩子,真是——你说他不合作也就不合作了,买卖不成仁义在,我还能难为他吗?谁知道,这老莫一个没想开,居然把那些他辛辛苦苦弄出来的心血给毁烧了干净。”李好像很惋惜似的,“烧也就烧了,反正人在那,还可以重做,可他居然误喝了我一个朋友留下的药水。”
安捷的喉咙有点发干,那个奋不顾身地去救一个陌生人的老莫……
李沉默了好一会,才继续说:“我们发现的及时,把他送到了医院。可是已经有点晚了,人虽然救回来,可再也不是以前的那个莫燕南,他变得很胆小,受到药物创伤的神经极敏感,一有风吹草动就会吓着他,精神很不容易集中,记性也变差了好多。好好的一个人,就这么毁了……”
“你可以闭嘴了。”安捷低低地说,他心里忽然有什么东西,好像急切地想要冲出来一样,压在里面堵得难受。
有这么一个父亲,年轻的时候意气风发地为了事业、为了那些身外之物铤而走险过,可是……安捷不知道是不是这么长时间以来,一直代老莫看着他的三个孩子,也生出那么一点做父亲的感受,他忽然能理解莫燕南为了家人,为了妻子和孩子,义无反顾地想要牺牲掉自己的那种心情。
几十年来他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过,即使面对妻子的背弃和孩子们的疏离,他也从未提起过一句那些为了他们而放弃的理想、人生、甚至差一点就是整个生命。
孩子们一个个地长大,迫不及待地离开他的庇护,却永远不能理解这份父爱埋得有多深。
“你可以……闭嘴了。”安捷攥起来缩在衣袖里的手有些抖,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我再问你,为什么我在大沙漠里,会遇到莫燕南?”
R?李沉默。
“说、话。”
“饮狐,我很抱歉,虽然你今天晚上做得极漂亮,作为奖励……我只能回答你一个问题。”他说,这时挂在房间里的那个大钟突然响起来,各种报时的声音此起彼伏,安捷悚然一惊。
整块的地板突然陷落,安捷匆忙间只来得及翻到身后的床板上,借力跳起来抓住顶上的吊灯,脚底下传来R?李愉快的声音:“我就知道你下意识的第一个反应是这个……忘了说,饮狐,这里可是我的地盘啊……”
瞬间地板又恢复了原样,安捷皱着眉跳下来,把枪插回腰里,这老不死的妖怪!今天晚上的这个机会,看来他已经错失了。
忽然,他感觉到了什么似的,猛地回过头去,从门口慢慢地走出一个人来,脸色灰败得吓人,安捷喉头一紧,轻轻地唤了一声:“莫匆……”
第五十三章
相依
一宿惊魂。
医院是个公共场所,安捷想了想,自己也觉得这副德行回去太有碍市容建设了,于是打电话叫醉蛇派了辆车出来。他一爬上去就窝在副驾驶上不动了,嚣张的气焰荡然无存,连话都懒得说,一副死狗样。
莫匆静静地坐在后座上,低着头,目光有些茫然,好像苦苦思量着什么,又好像脑子空空一片,什么都容纳不下了。
他在记忆中细细地描摹着那个和自己血脉相依的男人的全部,莫燕南有一个有些佝偻的背影,总是低着头,眼神虽然没有什么光泽,但是从来温润。那双手不算大,握笔的地方有厚厚的茧子,指甲修得很整齐。永远是一身卡其色的旧衣服,露出里面干净的衬衫。
莫匆还记得小时候,他骑着一辆二八的大自行车,每天傍晚的时候从路口回来的样子,背后拖着长长的影子,会有些吃力,弓着肩膀,向前倾着身体。那车的车把上的漆剥落成一块一块斑驳的旧迹,顶着一个因为生锈而已经不会响的铃铛。现在想起来,原来那是某种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家的姿势。
莫匆想,原来那是自己从小到大所能得到的,最伟大的保护和关怀。
真相,就是掩藏在层层看似险恶迷茫的纷繁复杂后边,那个能一下子戳中人心的东西。可是二十多年的时间就这么在虚假的怨恨里过去了,然后……父亲已经不在了。
时间太快,而孩子们长大得太慢,追悔之所以被称为追悔,是因为这个词跳出来的时候,就意味着任何事情都来不及了。莫匆不知道自己心里涌起的是什么样的感受,他茫然得就像个游离于自己意识之外的人,从R?李说出来那些故事的一刻开始,二十年的记忆像是潮水,瞬间就冲垮了年轻人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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