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旅来归(校对)第1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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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上回……”
“上回给你租房子办身份证那事不是我亲自经手的,要不然你能踏实半年?”醉蛇吐出一口烟圈,“不过这回麻烦的还真不是翟老三。”
安捷坐到他对面:“你说,吓不死我。”
醉蛇叹了口气,看了他半天,这才轻轻地说:“你还记得上海的那个人么?”
安捷眼角一跳,用同样轻柔的音调回了过去:“下辈子都记得。”
“何老大,何毒狼,何景明……你喜欢哪个称呼?”
安捷没骨头似的靠在沙发的靠垫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随意。”
醉蛇弹了弹烟灰:“他找我要人——要你。”
安捷愣了一下,随后看着醉蛇笑,伸手指着他:“找你要我?”摇摇头,安捷觉得他这新年听见的第一个笑话挺冷,“说真的,我一直怀疑他有病,于是……通过这个故事,你也给他确诊了?”
醉蛇也笑了,不过他的笑容一放即收,有点机械:“他确实心理上有点问题。”随即醉蛇收敛了目光,盯着桌子上的打火机,低低地说,“我可能要揭你伤疤,别往心里去。”
安捷翘起二郎腿,双手搭在膝盖上:“都多少年了,我老跟自己过不去,还活不活了?说吧,到底他为什么找你要人?”
“十年前——”醉蛇小心翼翼地看了安捷一眼,随即垂下眼皮去,“十年前木莲没了,你大病了一场,是不是?”
“有这事。”
“你还记不记得睁眼第一个看见的人是谁?”
安捷想了想,语气淡淡地说:“何景明,怎么了?”
“你住的医院是他的名下——”醉蛇狠狠地抽了口烟,“这事情我们也是后来才知道。”
“他找我要医药费?”
“不……他趁你无意识地时候,往你身体里,放了点东西。”醉蛇顿住,观察着安捷的反应。
安捷的反应倒是出奇的平静,只是下意识地瞄了一眼自己的手臂:“肌肉注射还是静脉注射?你说的这事我这倒真不知道,不过说起来……我好像一直也没有嗑药的习惯吧?不管是那之前还是那之后,而且出院以后把烟都戒了。”
醉蛇摇摇头:“他没给你打戒烟特效药,我听说他往你身体里植了个芯片,有定位功能。”
安捷呆住:“什么功能,定位?GPS?”他眉头一点一点地皱起来——敢情这么多年走到哪都有人实时监控……这可就比较恶心了,“你没玩我吧?”
醉蛇赶紧说:“你、你别反应太大,其实那东西早就失效了,要不然毒狼也不至于到我那发失心疯。”
安捷想了想:“因为所谓的‘安饮狐’已经死在大沙漠了,换了个身体?”他摆摆手打断要说什么的醉蛇,“信号正好在沙漠消失,然后没多长时间,你又带人亲自出现在那里,所以他认定了是你把安饮狐藏起来了——这逻辑上说得过去,可是……我还真没想到那时候有这么高的科技。”
“那疯子什么人找不着,什么东西找不着?”醉蛇笑了一下,“看来你挺明白——没让这消息给打击傻。何景明上个月找人联系过我,前几天终于坐不住了,亲自从上海跑过来找我,你看怎么办?”
安捷啼笑皆非:“怎么办?给精神病院打电话,当年看在交情的份上我放他一码,袍也割了义也断了……听说过满世界找情人的,没听说过满世界找仇人的。你大可以叫他放心,别说安饮狐‘死了’,就算还活着,十多年过去了,我当年说过的话也不会当放屁,绝对不会再找他的麻烦,让他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醉蛇目光极复杂地看着他:“你不明白……我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挖地三尺地找你,但是——”
这时有人恭恭敬敬地在外边敲敲门,醉蛇起身开门,来人说:“老大,翟先生在楼下大厅等您了。”
“我知道了,先找几个弟兄招待一下,别怠慢了。”
来人点头走了,醉蛇再次合上门,看着安捷:“何景明既然找到我,用不了多长时间,恐怕就会知道我把一个人送到北京了,饮狐,你应该庆幸你现在的年纪,只够当我侄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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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捷跟着醉蛇下楼的时候,其实对醉蛇大老远的亲自跑来,还热热闹闹地举行了一场认亲大会的目的已经相当明确了。
说白了,既然何景明很快就会知道,有这么一个神神秘秘被醉蛇从大西北接过来送到北京的人,不如现在就把这个人挑明了,让全世界都知道这个神秘人是个高中还没毕业的少年,总比何景明亲自来查好一些……毕竟,自己十几年前的身体,这些老交情们都认得。
但是说实话,他心里仍然有些别扭。醉蛇硬拖了他下楼,说他不在这事情说不过去,可是……难道何景明可能认得他,翟海东——睡狮就不认得了么?
虽然醉蛇一再让他放心,他也不是不相信老朋友,但这心,还是真的放不下来。
直到他见到这个阔别了十年之久的人——
安捷出了电梯的瞬间就睁大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这浅灰色的中山装、瘦成一把骨头的干瘪中年人就是当年的睡狮,而他也终于明白了醉蛇让他放的什么心——这人的眼睛,已经不中用了。
有人弯下腰,在翟海东耳边轻声说了什么,他脸上露出个笑容,扶着手杖站起来,冲着脚步声传来的方向笑了笑:“醉蛇,好多年不见了。”
早年那种骨子里透出来的凶狠似乎一丝一毫都不见了踪影,干瘪的身躯下,这男人甚至多了某种儒雅和内敛。安捷有些发怔地看着这个和醉蛇握手、带着平和笑意寒暄的人,这才忽然间意识到似的,原来自己那个年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第二十四章
同盟者
醉蛇的表情仍然遮挡在那巨大的黑墨镜下,连着他的伤疤一起。不咸不淡地跟翟海东扯了些闲话,这才把一边沉默地站着的安捷推出来:“我来也没别的意思,前几年收养了一孩子,今年要高考,就把他户口移民到北京了,就想给他降低点门槛。来了也半年了,不大放心,过来看看他。”
醉蛇拉了安捷一把:“叫翟叔。”
安捷眉间一跳,心里估计着有多大的可能性是醉蛇趁机整他,停顿了一会儿,才压着声音,含含糊糊地叫了一声:“翟叔。”
翟海东向他的方向点点头:“翟叔在西城住,回头把地址跟电话抄给你,有事就说,你翟叔在北京也这么多年了,不能说有多大本事,但是毕竟熟门熟路,又和你叔是故交了,别跟我客气。”
安捷含糊地应了一声,不说话了。
醉蛇拍拍他的肩膀:“这小兔崽子没见过世面,闷头闷脑的,三哥,别跟他一般见识。”
翟东海很涵养的摇摇头:“孩子嘛……怎么不送到国外?还省得参加高考,不是轻松些?”
“这倔小子不乐意,非要自己考考试试,”醉蛇笑了笑,“再说了,咱不能挣王八蛋的钱还给王八蛋送回去不是的?”
翟海东难得地让他给逗乐了:“醉蛇啊醉蛇……这么多年了,你可真是……”他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几乎是以耳语一般的音量,“一点都没有变啊……”
他从喉咙里哼出几个音节,别人却再也听不清了,说完摇摇头,摸索着慢慢站起来,旁边一个中年男子立刻过来扶住他,翟海东用手杖点了几下地板:“既然这样,我就不打扰你们亲人相聚了,以后在北京有什么事,尽管叫我……”他才要走,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回过头来向安捷的方向笑笑,“翟叔年纪大了些,有点糊涂,都忘了问贤侄怎么称呼?”
醉蛇脸上露出了一个古怪的笑容:“这孩子原本在孤儿院,无名无姓的,我回来给他起了个新名……说起来,还是借了个故人的曾用名。”
翟海东的脚步顿住了:“哦?是哪位神通广大的故人?”
“这位……说起来你也熟,”醉蛇手里把玩着打火机,一字一顿地说,“我给这小子起的这个名,就叫安捷。”
安捷猛地顿住呼吸,翟海东的脸色瞬间就白了,握着手杖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腮边的肌肉绷得紧紧的,空洞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安捷和醉蛇的方向。
一时间四下安静下来,唯有醉蛇的打火机开合的声音,半晌,翟海东才深吸了一口气,在干瘪的脸上挤出一丝难看的笑容:“是个好名字。”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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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捷这边忙着打发一帮老牌妖魔鬼怪,莫匆自然也没闲着。下午一个电话把小瑾勾搭出去了,小瑜老老实实地坐在自己房间里看书。傍晚,他看着家里也没什么事情,知会了一声,便起身出去了。
四哥约了他见面,要以黑衣的身份去应付老洋鬼子陈福贵。
莫匆在门口等了一会,可能是因为过节都放假的缘故,来往的出租没一辆是空的,他于是把手插在兜里,准备穿小路到另一条街上碰碰运气。小区对面是一条不宽不窄的林荫路,但是稍微往旁边一插,就是年久失修的小胡同,里面很潮,又窄,偶尔还有某个人家的狗在路边就地解决它自己的国计民生问题。
拐个弯是个公共厕所,路稍微见宽,旁边就有个家庭似的小卖部,烟酒茶糖,几年前还有个卖瓷瓶装的酸奶的小摊子,小瑜小时候经过必要喝,可惜现在没有了。还有一家子在这边卖菜,夫妻两个都是外地人进城讨生活的,菜的质量不错,小区里的老太太们有时候腿脚不好的,都喜欢就近过来。
经过菜摊的时候莫匆无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却正好看见一个熟人。可能是父母有事不在,那晚在楼下捡拾垃圾的女孩正安安静静捧着本书,坐在摊前守着摊上剩的不多的、有些不大新鲜的菜,女孩还是一身半新不旧的衣服,牛仔上衣的袖口边边角角地被磨得起了毛,衣服料子看上去硬邦邦的,有些小,上衣下边露着里面暗红色的毛衣。
女孩手上有冻疮,纤秀的鼻尖和双颊冻得发红,头发规规矩矩地编成又黑又粗的大辫子垂在脑后。偶尔吸一下鼻子,除此之外,好像全部的精力都放在手里那本书上。
莫匆摇摇头,越发觉得自家小瑾欠揍。
他把下巴缩进围巾里继续往前走着,忽然想起自己好像调侃过安捷对这女孩有意思,心里不知道怎么的,觉得很古怪,细细琢磨起来,如果安捷真的和这女孩站到一起,那感觉、那完全不搭调的气质,是怎么都觉得诡异的。
不过古怪不古怪的,又跟自己有半毛钱关系了?莫匆在发现自己思维越来越脱轨的时候及时把它拉回了正路。
反正青菜萝卜各有所爱……反正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莫匆觉得自己是被小瑾的魔音穿耳荼毒得太多了,老想着那破邻居干嘛……刚念到高中的一个屁孩,还又假又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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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福贵就算抽着雪茄他也不像福尔摩斯,一头干巴巴的白发卷在脑袋顶上,有点像北京名犬京巴。法令纹很深,这使得他不笑的时候看起来又老又丑又阴险。手上有些老年斑,软嗒嗒的皮搭在骨头肉上,颜色就像发了霉的泡椒凤爪。
旁边几个夜店的姑娘陪着,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跟许老四聊着天,明显心不在焉,时不时地往门口瞄一眼。许老四也不恼——至少面子上仍然和颜悦色地陪他打发时间,都知道老洋鬼子在等谁,黑衣的名头几乎一夜之间炸进了京城每个大小混混的耳朵里。
这年轻人办了曹兵的手段实在太漂亮了,一个多月的时间,简直是风云突变,谁都没料到,许老四这个一向不显山不露水的四眼,就凭着一个黑衣,就能把曹兵给掀了。真就是千军易得,一将难求,连陈福贵都对这黑衣另眼相看,点了名,要和四哥谈,没他不可。
大概有那么二十分钟的时间,门口才大步走进一个人来,普普通通的超薄羽绒服,头微微低着,半张脸埋在围巾里。
陈福贵一个眼色,亲自在一边作陪的老板娘立刻有眼力见儿地上来招呼。
莫匆却后退了一步,避开老板娘那双五颜六色得跟莫瑾有一拼的爪子,扫了她一眼,随后对陈福贵和许老四点点头:“对不住,陈先生,四哥,过节路上不好走,迟了些。”
他坐在一边人给腾出来的小沙发上,把围巾微微松了些,露出尖尖的下巴。
陈福贵笑笑,一张嘴,除了儿化音有时候用得比较古怪之外,基本上说得上是标准京腔普通话了:“自家人,不用客气。”他看了一眼被晾在一边明显不满的老板娘,冲莫匆挤挤眼,“不过拒绝女士……不大好吧?”
莫匆扯了扯嘴角,直言不讳:“陈先生不知道,我喜欢男的。”
陈福贵愣了一下,好像没想到他这么直白,许老四赶紧在一边打圆场:“陈叔,黑衣这小子又直又拧,不会说话,别跟他一般见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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