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生莲(精校)第49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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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换防的时候,这个战争伤亡率为零的小哨所先是悄然更换了守卫的队长,紧接着这里的士兵也一批批地进行了更换,本来就只有百十人的哨所,在十多天的时间里来了一次彻底的大换血,所有的人都被换过了。紧接着,两个哨所之间那道白雪覆盖的山梁上出现了一行自宋营走向夏营的脚印,脚印很快就被飘零的雪花,和山风卷来的雪屑覆盖了,但是很快,那里又出现了两行返行的脚印。
  脚印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山梁积雪上,渐渐踏出了一条坚实的小道,风雪再也不能掩盖。宋辽之间的秘密接触,在双方发起的大大小小的战事掩护下,就从这里开始了。
  经由这个哨所,送到夏州杨浩手上的第一封信,是由张洎执笔,卢多逊润色的亲笔书信。
  “……府州折氏,心向朝廷,我朝甫立,即入朝觐见,太祖欣然,倚为心腹,故委以重任,诏令折氏世镇云中,自御部曲,以为国家藩篱。太平兴国七年,足下勾结云中叛将赤忠,兴兵夺取府州,折节度举家逃亡,乞援于京师。天子兴兵讨伐河西,实为庇佑折氏,惩戒不恭,岂有诛戳之意。
  然足下冥顽不灵,不知今上有天地之造,悍然自立,以臣伐君,此大逆不道之举。河西反叛,震动中外,闻者莫不愤慨,纷纷上言请旨发兵,请诛足下以惩反逆。然天子以文武之德柔远,常怀慈悲之心,故对左右言道:朝廷非不能以四海之力支其一方,唯念先帝垂爱足下之本意,又及足下开拓河西、招抚诸胡之功劳,不肯以一朝之失而骤绝,更不肯为足下一人故,使河西万千生灵涂炭,故虽命潘美兴兵,仍切切谕之曰:‘有征无战,不杀无辜,王者之兵也。’
  圣上仁以治世,厚德载物,有古圣先贤之风,假有诸蕃首脑抗礼于足下时,足下岂有圣上如此含容之量乎?省初念终,天子何有一处曾负于足下,足下有何以报陛下?而今河西对峙,辽人趁机作乱,兴兵丰台,心怀叵测,所谋者,火中取粟矣。
  卢多逊、张洎,与足下同事朝廷,于天子则父母也,于足下则兄弟也。岂有孝于父母而不爱于兄弟哉?故为足下一一陈之。自古道,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足下奉旨驻牧西土,纵然辖地万里,统御百万,亦当执守臣子之礼,安得与天子同?名岂正而言岂顺哉?若执迷不悟,不知悔改,徒使疮痍百姓,伤天地之仁,又为胡虏所趁,亲者痛而仇者快也。
  足下但有爱民之意,忠君之心,便当除帝冠、去帝号,俯首贴耳,上表请罪,足下当初自立乃因为众请所,一时糊涂而误入岐途。天子仁德,必不加罪,足下仍可复定难节度,河西陇右元帅之职,如此,失一尊号而保一方安靖,去一帝冠而保项上首级,何乐而不为之,天下孰不称赞足下贤哉!介时贡奉上国,不召天下之怨,不困天下之民,边蕃之人复见大康矣。
  足下幸听之,则上下同其美利,边民之患息矣。其若不听,他日虽有请于朝廷,必有噬脐之悔。卢张今日之言,不独利于大王,盖以奉君亲之训,救生民之患,合天地之仁而已,唯足下择焉。”
  杨浩看了卢多逊、张洎这封文诌诌的书信,不禁开怀大笑,传示与左右,说道:“曙光已现,朝廷不想深陷河西泥沼,已然有心议和了。你们看看,这是宋国宰相卢多逊和张洎的来信,信上说,只要我自去帝号,俯首称臣,朝廷仍然承认我的定难节度使身份,着我领河西之地,御河西之民,率河西之兵呢,哈哈,河西本来就在我手中,赵官家这还真是慷他人之慨呢。”
  丁承宗笑道:“咱们一番心思,总算没有白费,既然宋国已经做出姿态,接下来就好办了。不过这帝号可以削去,却不可以接受复称定难节度使的职务,圣上务必要保留一个王号,如此方可保持河西政体的完全独立,关于这一点,宋廷怕是不会轻易答应的,看来要讨价还价一番了。”
  种放道:“宋廷已吞并了麟府两州,如要议和,麟府两州的归属,也该和他们好好谈上一谈,麟州早已归圣上所有,如今咱们要向宋称臣,仍奉宋国旗号,那么这麟州,是不是该还给咱们了呢?还有府州那笔糊涂帐,赤忠已经死了,朝廷只管把屎盆子往他头上扣,反正也是解说不清,可这罪名咱们是不能承认的。这个嘴仗,一定也得打个明白才成。”
  杨浩笑了笑,若有所思地道:“去帝号而称王、交还麟州,解决府州争端,这些,恐怕每一件都不是那么容易让他做出让步的,尤其是麟府二州的归属,宋国在黑蛇岭损兵折将,丢了脸面,聊可自慰的,就是占据了麟府两州,现在让他们交出来?难!难啊,到了赵光义口中的肥肉,你想让他吐出来,那可是难如登天。不过……,这个条件不妨提出来,漫天要价,就地还钱嘛。”
  他瞧了眼种放和丁承宗,吩咐道:“赵光义让卢多逊、张洎主持议和之事,咱们这边,就由你们两人牵头吧,在事情未曾明朗之前,务须绝对保密,不得让辽人掌握一点消息。”
  种放和丁承宗齐齐应道:“臣遵旨。”
  此后,杨浩便将议和之事全权交付于种放和丁承宗,二人与卢多逊、张洎鸿雁传书,开始了秘密的谈判,为了掩人耳目,杨浩仍然时常出面宴请款待辽国使节,就宋辽之间的军事冲突进行和平解决的尝试,夏辽两国在横山一线也仍保持着对峙状态。
  而宋辽两国的前锋主将潘美和杨继业,虽然知道双方朝廷正在议和,但是为了施放烟幕,进行掩护,双方的冲突仍是从不间断,当那条秘密的山间小道信使穿梭往来的时候,其他地方仍然是城头变幻大王旗,你方唱罢我登场,打得欢实。
  夏国的回信很快送回了汴梁,现在不是和宋廷撕破脸皮的时候,为了这一天,当初杨浩自立的时候,就没有把攻击麟府两州的罪名直接算到宋国头上,而是假托王继恩与赤忠勾结,为了挑起战争,谋立战功,造成了麟府之乱。
  虽然宋廷贼喊捉贼,一直坚持说是杨浩勾结了赤忠,图谋府州,眼下双方有了合谈的意思,杨浩反驳,自然不能把这罪名算回到宋国头上,因此一股脑的推给那死鬼赤忠,仍然坚持说他是受权阉王继恩蛊惑,蓄意制造事端蒙蔽了朝廷,杨浩本人当时正率大军西征玉门,对此全不知情,也是一个受害者云云。
  当然,双方孰对孰错,这个已经不是重点了,双方只是需要一个台阶下,不出所料的话,只要双方能达成和解,挑起麟府之乱的罪责,势必会在双方的谋臣智士共同策划下全部扣在那个无头骑士赤忠将军的身上,双方目前和谈的核心问题乃是议和的条件。
  赵光义听说杨浩要求朝廷交还麟府两州,并且去除帝号后要称王,果然一口回绝。虽然他现在已经确定了先平西川后谋西北的政策,但是即便不能议和,对河西暂时停止进攻,维持现状还是可以办到的,朝廷耗得起,小小夏国未必耗得起,赵光义底气十足,自然不肯轻易做出让步。
  然而朝廷议和的主要目的不仅仅是为了可以腾出手来先平西川,更重要的原因是为了防止夏国走投无路投靠辽国,分化夏宋的关系,为将来北伐创造条件,朝廷奇袭麟府,以闪电战夺取河西的军事计划已经彻底破产,在辽国虎视之下图谋河西已成泡影,为了羁縻河西,在未来北伐之战中让河西至少保持中立的战略目的,又不能不做丝毫让步,不能一下子就谈崩了。
  有鉴于此,卢多逊和张洎绞尽脑汁,想要找出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平衡点,最后由卢多逊执笔,回复说杨浩图谋麟府之举,事后看来,确实疑点重重,朝廷对此会进行核查。至于麟府两州的归属问题,情形就十分复杂了。首先要说到府州,府州是云中折氏的辖地,而折氏已举家迁离府州,现在做了牛千卫上将军,在京为官,这样的情形下,府州自然要由朝廷派驻流官,万无交付给杨浩的道理。
  至于麟州,其情形更加复杂。麟州本是府州折氏的辖地,火山王杨衮自立刺史的时候,因与折氏结亲,故而受折氏委托,守御麟州,折氏从未就此承认麟州为杨氏所有,故而折氏入朝为官,将府州交予朝廷治理,则麟州的归属不言自明,自然也要由朝廷直接管辖。
  同时,对杨浩除帝号而称王的要求,卢张二人也委婉地进行了拒绝,说如今朝廷只有一个异姓王,那就是吴越王钱俶,而钱俶得封郡王,是因为他将吴越国献与朝廷地,功高盖世。如果杨浩请封王爵,那么就得效仿钱俶,首先将河西十八州这地全部交给朝廷,赴汴梁定居,便可封他为王。
  杨浩当然不肯去,赵光义的名声太臭了,他可不想像那些生日前后离奇暴毙的亡国之君一样,每年过生日时,捧着赵光义赐的御酒,战战兢兢赌它一把。再者说,自己几个娘子都是千娇百媚,人间绝色,谁知道赵老二那个人妻控会不会起了邪心,将来传出几副《熙陵幸冬儿图》、《熙陵幸焰焰图》,那自己的绿帽子不是要戴个千秋代,永垂不朽?所以也是毫不犹豫地一口回绝了。
  因为两地路途遥远,一来一回太耗功夫,杨浩回信之时建议双方派驻全权特使,在横山前沿直接进行谈判,重大事宜再请示东京。于是张洎称病告假,悄然赶赴横山,和丁承宗直接住进了那道山梁两侧的边防哨所,开始了更加密集的谈判过程。
  想让朝廷交还麟府的可能性几乎为零,这块硬骨头丁承宗决定放到最后再啃,双方议和的第一个议题,重点放在了杨浩去除帝号后的定位上,夏国这边坚持称王,并且旁征博引,从杨浩占据的领土,统治的子民,驾御的军队性质上,进行了辩驳。
  面对夏国态度强硬,决不肯再做让步的这一条,张洎引经据典,居然找出了一个让赵光义可以接受的办法,告诉丁承宗说,河西乃诸胡杂居之地,丁承宗所言属实,该地、该民、该军与朝廷的关联确实不大,因此朝廷可效汉唐故事,封杨浩为河西单于或河西可汗,以此为稽,今后以外臣身份贡奉上国,存中外体制。
  去帝号而就单于、可汗,倒的确是保持了政权的独立性,丁承宗觉得这个办法已经得到了实际利益,于虚名上不需要计较太多,于是马上把这个进展向杨浩做了汇报,谁料种放却是一眼就看出了其中的陷阱,向杨浩指出,如此一来,杨浩就把自己也划入了夷狄之族,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对河西数百万汉民产生那么大的号召力,而且从此将和中原泾渭分明,来日宋廷如果撕破脸皮再伐河西,简直连借口都不用找了,其内部阻力将微乎其微。
  杨浩听到丁承宗回信的时候,也未想到朝廷竟有如此险恶用心,不由惊出一身冷汗,连忙密令丁承宗予以拒绝,同时再度抛出一个强大的诱惑:贡奉战马。李光睿任定难节度使的时候,贡奉的战马极其有限,当年他的父亲赴汴京朝觐时,所携的贡马也不过才五百匹,这还让朝廷大喜过望,加官进爵,钦赐玉带。如果朝廷能与夏国达成合议,夏国愿意进贡一千匹马,而且是每年一千匹马。
  这个条件传到时东京,果然让赵光义眼热不已,不过赵光义麾下文武也不简单,曹彬和薛居正马上向皇帝指出,由于朝廷缺马,故而宋军的建制一直以步卒为主,军中必要的马匹,通常通过民间和买就可以办到。朝廷与辽国交恶时,就从河西购买,与河西交恶时,就从辽国购买,辽国和河西皆与朝廷处于敌对状态时,还可以从大理以及川西陇右的吐蕃人那里得到补充,这样一来,一则保持了战马的必要供给,而且其来源不会受到旁人的挟制。
  现在,除非宋军想组建大规模的骑兵队伍,否则并不需要大量购买马匹。然而大量组建骑兵,所需的不仅仅是战马,还有配套的诸多装备和训练问题,养一个骑兵至少可以养三个步兵,这样巨大的投入之后,一旦真的建成了骑兵军团,其战马的损失、老病,其补充之大,就不是以前所用的传统手段可以解决的了,势必完全依赖于夏国,这样一来,宋国的军队就等于扼在了夏国的手中,一旦夏国停止输入,耗资巨大建成的骑兵军团就成了废物,这是把自己的军队操之以他人之手么?
  任何一个国家,都不会进行这样的战略冒险,与其如此,还不如因地制宜,重点发展步兵。况且,宋国没有养马之地,真的大量进口战马,组建了骑兵军团,饲养也大成问题。没有养马之地而培养骑兵军团,和一个完全是内陆的国家花大力气培养海军有什么区别?
  赵光义恍然大悟,立即回旨张洎,晓以利害,张洎这才惊觉险些中了杨浩的圈套,于是客客气气地回书一封予以拒绝,信中说:“中原锦绣,富有四海。对四夷诸藩,朝廷每岁必有物帛之厚赐。河西贫瘠,于战马之外别无所出,足下若臣服于朝廷,每岁进贡马匹,财用或缺时,天子慷慨,岂有不予惠赐之礼?此礼尚往来之举,岂可以之要挟朝廷?”
  杨浩本以为战马供给这个条件一提出来,赵光义必然上钩,没想到战马这么有诱惑力的东西,也为朝廷所拒,不禁大为意外,待听张崇巍诸将言明其中缘故,杨浩这才明白过来,敢情自己以前想的太简单了,一直以来只以为宋国缺少战马,却忘记了宋国为什么缺少战马,除非宋国自己拥有养马之地,否则你真的无限制地供应战马,他也养不起。
  如此一来,就只能动用传国玉玺这件秘密武器了。赵光义可以拒绝战马的诱惑,但是杨浩不信他能拒绝得了传国玉玺的强大魅力。赵光义贵为天子,高高在上,常人一生求之不得的一切,他都唾手可得。做为一个帝王,他唯一的追求就只有功名,而传国玉玺的拥有者,这就是一个无比辉煌的功名。
  于是,杨浩召回丁承宗,在一番详尽的谋划之后,丁承宗带着传国玉玺这件大杀器的消息,亲自赶赴东京汴梁去了……
  
  第554章
谋国
  
  丁承宗到了东京汴梁,先被安置在礼宾院,张洎立即入宫去见赵光义,赵光义已先行接到张洎的报告,知道夏国派了人来京城,有要事当面奏与天子,却还不甚明了这个使节的具体情形,待问明丁承宗双腿俱残,不禁失笑:“所谓夏国,果然是地荒人稀,居然连一个残废也能委以重任,夏国当真无人了么?”
  宋国选士,不要说是残废,就算五官长得不够周正的都不能做官,这官威体统总要讲的,而夏国居然让一个残废身居要职,这不是人才匮缺吗?
  张洎忙解释道:“官家,听说这人虽是残废,却极具智谋,而且此人乃是杨浩的异母兄长,是他最为信赖倚重之人,当初杨浩任定难节度使时,此人就是节度留后,官职地位仅次于杨浩。此番和谈,这丁承宗就是夏国全权负责之人,倒不可因为貌相小看了他。”
  “异母兄长,丁承宗……,唔,我想起来了,好象……以前是霸州一个贩粮的商贾?”
  “是。”
  “呵呵,一个商贾出身的人,能有多么了得?”赵光义淡淡笑道:“让他在礼宾院待着吧,晾他些时日再说,要沉住了气……”
  “官家,那丁承宗此来……”张洎话说到一半儿,便上前一步,对赵光义低低耳语几句,卢多逊站在下首,竖起了耳朵仔细听着,还是没有听到,不由得心中暗恨。这一次张洎带着夏国使节回京,是绕过了他直接禀与官家的,他们两个是受皇帝委任的和谈正副钦使,除非事情已经有了重大进展,出于邀功请赏的目的这才绕过他,否则的话以张洎善于恭维上官、拍马奉迎的性格,没理由把他蒙在鼓里。卢多逊不由暗想:难道夏国已经答应了朝廷的全部条件?
  赵光义刚刚慢条斯理地叫张洎沉住气,不料一听他的话,全身便猛地一震,霍地一下站了起来,一张黑胖的脸庞涨得通红,炯炯双目紧紧盯着张洎,呼吸粗重地道:“你说甚么?此话当真?”
  张洎一见赵光义动容的情形,不由得心中欢喜,连忙俯首道:“臣之所言,一字不假。”
  赵光义大喜若狂,连忙道:“宣,马上宣他觐见!”
  “臣遵旨。”
  张洎欢欢喜喜地答应一声,转身就走,把一旁卢多逊恨得牙根暗咬,偏偏仍是不知就里。
  “且慢,回来。”
  张洎兴冲冲地刚走到殿门口,赵光义忽又唤住了他,他真的没有想到,杨浩手中居然有传国玉玺,这件宝物对别人没有什么用处,对他的用处却是不言而喻,尤其是他一直以来的志向就是超越皇兄,一直以来的忌惮就是帝位不稳,这件宝物前朝一代英主柴荣没有得到过,他那雄才大略的大哥也没有得到过,如今却有机会落入他的手中,怎么不心花怒放?
  可是他马上就想到了其中要害所在,杨浩为什么甘心交出这件宝物?自然是为了以此换取朝廷的退让,可是杨浩的条件能答应么?玉玺,吾所欲也,麟府二州,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谁而取谁呢?
  赵光义心中委决不下,目中渐渐露出凶光,冷声道:“杨浩身怀此宝而不知敬献,还口口声声自陈冤枉,谁能信他,若朕御驾亲征,率重兵直捣夏州……”
  张洎大吃一惊,连忙拜倒在地,高声道:“官家,使不得吗。”
  赵光义咬着牙根问道:“使不得么?”
  张洎情急之下把手连摇,一迭声道:“使不得,使不得呀。”
  赵光义重重一哼,问道:“如何使不得,你说。”
  张洎咽了口唾沫,急忙说道:“官家,杨浩已将朝中权贵、自己家小,尽皆移往兴州,在那里筑城建府,另立新都,官家你想,杨浩乞和、迁都、献玺,所为何来?”
  张洎情急之下,说出玺字来,卢多逊在一旁听的便是心中一动:玺?什么玺?杨浩称帝后所用的玺印?那有什么贵重之处了?
  传国玉玺久已不现人间,自后晋之后,不管哪一个皇帝登基,都煞费苦心暗中寻访,却都不见下落,卢多逊想像力再丰富,也无法根据一个玺字,就想到那件传奇之物上去。
  赵光义神色一动,问道:“所为何来?”
  张洎道:“由此种种,可以看出,杨浩之野心,仅止于河西一隅。他放弃夏州,西迁都城,逾八百里翰海而驻兴州,说时他对中原全无觊觎的野心。当然,我中原人口稠密,兵精国富,根本不是他能挑战的,杨浩这样做,也算是有自知之明。
  不过由此也可看出,杨浩只要拥有河西就心满意足了,河西诸胡杂居之地,不服教化,又有辽国野蛮一旁牵制,八百里翰海较之江南长江天堑更加凶险,以上种种,都是我们不能一战而胜的因由。如今夏国虽有意称臣投降,但是辽国使节如今仍在夏州,双方接触频繁,如果朝廷迫之太甚,一旦夏国以玉玺为媒,投效辽国,那咱们不是弄巧成拙么?
  再者说,官家的志向在幽云十六州,如果夏辽结盟,必使我大宋两面受敌,一身二疾,势难支矣。如果把他拉过来,则我大宋增一臂助,而辽国少一手足,彼消此长,泽及长远。官家富有四海,何必计较麟府弹丸之地呢?”
  张洎对朝廷一举平定河西根本不抱希望,所以他一心促成和谈,如果能成功说服杨浩称降,他这首功是谁也抢不走的。将来平定西川之乱,追溯因由,这功劳还是少不了他的。将来北伐幽燕,只要成功了,这功劳仍旧是跑不了他的,他对和谈自然比谁都热切。
  何况他所说的确实是事实,夏国不管是从兵力上,还是从疆域上,都不是那个北汉可以比拟的,朝廷未必就能把它拿下来,夏国的实力,值得辽国出手相助,在西域培植一个能牵制中原的强大势力,如果辽国再横下心来进行干预,那更是绝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赵光义知道他说的是事实,刚刚因贪欲而生起的杀机慢慢消去,脸上微微露出颓色,若是能得到这传国玉玺,那么封他一个王爵也没甚么,不过……,已经到手的麟府二州再还给他?那可不行,绝对不行!他可不像唐朝皇帝那么大方,和亲一个公主,就陪嫁数州之地,汉人的文化、科技、领土,一股脑儿的都送了出去,结果养出一堆白眼狼。他赵二叔是属耗子的,只管往窝里扒拉,让他往外送,那不是割他的肉么?
  赵光义轻敲御案,脸上阴晴不定地沉吟良久,这才缓缓说道:“罢了,爱卿一路舟车劳顿,实也乏了,先回府歇息吧。明日……,不,还是得晾一晾他,不可露出急迫之色,就定在三日之后吧,三日之后,朕再见他。”
  张洎见赵光义的脸色完全冷静下来,一时也猜度不出他的心意了,这位帝王喜怒无常,着实不好侍候,哪像唐皇李煜一般,喜怒皆形于色,完全没有城府。张洎暗暗发着牢骚,却也不敢多说,只得应声退下。
  ※※※
  “二姐,我回来啦。”
  狗儿蹦蹦跳跳地跑到帐房里边,扭头看看店中没人,立即凑到折子渝身边,低声道:“五公子,那边来人啦。”
  “嗯,做好自己的事,旁的不要过问。”折子渝八风不动,手中一只算盘打得滴滴答答,清脆悦耳。
  狗儿小声道:“来的是丁大人,丁大人亲自赴京和谈,怕是马上就要向朝廷提出释放五公子家人的条件了。”
  折子渝纤指一颤,算盘上的珠子登时乱了。抬起头来,就见狗儿脸上带着促狭的笑容,向她扮个鬼脸:“丁大人住在礼宾院,那里戒备森严,不过嘛,以我的本领,要想夜入礼宾院而人不知鬼不觉,却也未必就办不到,要是有人肯求我呢,今晚我就帮她去打听一下情况。”
  折子渝难抑激动的心情,丁承宗亲自赴京,和谈必是到了最紧要关头,自己一家人是被圈养京城,等着几十年后皇子继位,亦或是皇孙继位后再开恩赦免,放出一群因为与世隔绝,已完全失去了生存能力的折家子孙,从此沦落为奴为乞,还是得以重获自由,就在今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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