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生莲(精校)第40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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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这一说,杨夫人忍不住流下泪来,泣然道:“延郎、延浦、延训三个孩儿尽皆随在他父亲左右,如今……如今只怕是……”
  杨夫人在城中听说奇袭宋营失败,汉军尸骸枕藉,垫满了护城河,就知道自己丈夫和三个孩子恐怕也是凶多吉少了,如今丈夫居然奇迹般地活着,已是意外之幸,她又岂敢想象三个儿子也能活着,一想到三个未及弱冠的儿子就此早逝,她虽然极是坚强,还是忍不住黯然泪下。
  杨浩倒未料到还有一位三公子,如此说来这位杨夫人腹中怀着的该是六郎了,眼见杨夫人黯然泪下,杨浩正暗悔失言,不知该如何解劝,旁边忽然响起一个虚弱的声音:“子悦,为国征战、守土戍边、马革裹尸,死而后已,正是男儿本色,你哭甚么!”
  “夫君!”
  杨夫人惊喜转身,扑到榻前:“你醒了。”
  两个孩子也欢喜地扑到榻边,叫道:“爹爹。”
  杨继业欣慰地看着夫人和一双孩儿,微微颔首道:“好,好,我只道我一家老小,都已殉国了,想不到你们还活着。”
  他抬眼看向杨浩,迟疑良久,才低声问道:“晋阳……已经被攻破了?”
  杨浩摇摇头,又点点头,说道:“晋阳城的确已然失陷,不过……却不是被宋军攻破的。得知将军战死,袭营之计失败后,刘继元便遣使出城乞降,可是他的使节在这个关头还要耀武扬威、欺压百姓,激得军士哗变,于是……晋阳城不攻自破……”
  杨继业没想到竟是这样的结局,他张大眼睛,怔怔半晌,忽然呵呵地惨笑起来,杨夫人担忧地道:“夫君,你已尽力了……”
  杨继业闭了闭眼睛,又缓缓张开,沉声问道:“我主……如今怎样了?”
  杨浩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一眼,说道:“我入城去救尊夫人出来时,见城中处处都是暴民乱兵,纷纷攻向皇城去了,皇宫内大火冲宵,恐怕……”
  杨继业无神的目光慢慢移向帐顶,两滴眼泪顺着眼角缓缓流向腮边,哀莫大于心死,他现在的心就已经死了。杨浩规劝道:“杨将军,对汉国,将军已是仁至义尽,大势如此,非人力可以挽回,将军何必过于自责。”
  杨继业痴痴半晌,目光微微一动,转向自己夫人,然后又看看两个尚满脸稚气的儿子,摸了摸他们的脑袋,目中露出慈爱的光芒,过了片刻,他又复看向杨浩,低声道:“杨元帅救我夫妻幼子,意欲何为?”
  杨浩凝视着他,郑重地道:“杨将军一身艺业、一腔忠心,杨浩久已钦仰。前次在银州,杨浩已向将军表示了我的一番诚意,现在还是如此,我希望杨将军能为我所用,若得将军相助,那是本帅莫大之喜,还请将军念在本帅一片赤诚,能够归附银州。”
  杨继业目光一动,紧追着问道:“杨元帅私自容留我这汉国罪臣,不怕宋天子知晓么?”
  杨浩立即说道:“若得将军扶持,本帅何惧宋天子雷霆之怒?”
  这番话已是反意昭昭了,杨继业目中奇光更盛,不料杨浩紧跟着又说了一句:“不过……如今本帅还在人家的屋檐底下,杨将军还得委屈些时日,待得时机成熟时,杨将军才可公然亮相!”
  杨继业听了不禁哑然失笑,他又定定地看了杨浩良久,看着他诚恳的模样,殷切的目光,忽然说道:“属下三子延训或还未死,如今……就劳烦主公,替属下往杀熊岭走一遭,去寻他回来。”
  杨浩先是一呆,继而大喜若狂,连声应承道:“使得使得,将军好生歇息,本帅这就去接令公子回来!”
  守得云开见月明,杨浩终于得到杨继业委婉的输诚了,他接过杨继业的信物,听他详细说明杀熊岭上情形,立即兴冲冲地告辞出来,唤来穆羽密密嘱咐一番,穆羽马上带了几个人往杀熊岭去了,杨浩又带着掳来的妇人赶往皇帝行营。
  潘美此时还在城中,杨浩交还百姓,主动说明情况,赵光义倒不便责备了,还要假惺惺地赞许一番,心下倒是对杨浩所部军纪如此败坏有些窃喜。杨浩交待清楚便即请辞,赵光义不禁诧异地道:“杨卿,晋阳已破,再无紧急军务了,杨卿何必来去匆匆?”
  杨浩讪然笑道:“不瞒官家,臣闻官家明日设庆功宴,令文武官员赋《平晋诗》应和,臣学识浅薄,担心会在百官面前出乖露丑,想早些回去先下些功夫。”
  赵光义想起他当初抄袭的那首《出师表》,不禁有些想笑,忙绷紧了面皮点了点头:“既然如此,你便回营去吧,明日未时一刻,准时赴宴便是。”
  “谢陛下!”杨浩躬身而退,直到帐口才转身行去,望着他的背影,赵光义不无恶意地想:“李光睿如今该已攻到银州城下了吧,等他晓得,不知会是一副什么模样。”
  杨浩出了行营,翻身上马,勒缰望向晋阳城中滚滚升起的一道浓烟,双眉微微地一挑:“从现在起,这出大戏该轮到我杨浩来唱了。唱的不好,铁定仆街;若唱得好,从此以后我也是角儿啦!”
  
  第12卷
西北望,射天狼
  第464章
该我了
  
  “汾河风雨起苍黄,百万雄师攻晋阳。虎踞龙盘今胜昔,天翻地覆慨而慷……”
  “后两句是什么来着?”
  继抄袭诸葛亮、苏东坡等先贤名人之后,他准备再度抄袭一位伟人所写下的脍炙人口的好诗了,不过冥思苦想半晌,对于剩下四句终告放弃,来到这个世界仅仅几年时间,似乎已经重新过了一世,以前的记忆都淡漠的很了。
  正在这时,穆羽一掀帐帘,兴冲冲地闯了进来:“大人,我回来了。”
  杨浩一见是他,忙站起身,喜形于色地道:“已把杨延训接回来了?”
  穆羽道:“没有,他们在山上还有数百名伤病的士卒,如果这时下山太引人注目了,杨家公子伤势颇重,这时也不宜劳动,所以属下把杨将军健在并已归顺大人的消息告知他们之后,让他们暂且呆在山上,找个合适的机会再接他们来咱们大营。”
  杨浩吃惊地道:“山上还有数百人?”
  穆羽喜道:“是啊,有些士卒在山上藏了十多日,患了病,所以没有参与昨夜袭营。对了,杀熊岭上不只一个三公子杨延训在,连他大哥二哥也在呢。大人,你猜那杨延训是谁?”
  杨浩听说杨延朗和杨延浦也在,不禁又惊又喜,正要问清缘由的时候,忽听穆羽又卖了这么个关子,不由奇道:“杨延训不是杨将军的三公子么,还能是谁?”
  “嘿嘿!”
  穆羽向他扮个鬼脸,嘻颜道:“大人,这杨延训就是咱们进入汉国地界时抓到的那个正在破坏桥梁的小校,你说巧不巧,他见了我也很是吃惊,听说他爹爹没死,而且还归顺了大人,他是最先相信的一个,看的出来,大人军前义释了他,他对大人也佩服的很呢。”
  杨浩大感意外:“他就是杨延训?难怪……小小年纪,不但一身武艺出众,而其视死如归,对了,你刚刚说杨延朗和杨延浦也在山上?”
  穆羽笑道:“正是!他们两个都受了伤,杨延朗的伤势尤其严重一些,不过三人都无生命之忧。”
  原来昨日杨延朗和杨延浦各自带领一队人马,利用宋军各营从属不一,彼此之间互不信任的机会挑起他们之间的混战,事成之后他们就迅速利用大雾脱离了战场。他们潜进去时各自带了三百人,尽管只是负责煽风点火,并非攻坚任务,可是从战场上撤下来时余部也已寥寥无几,杨延郎腿上被斫了一刀,深可见骨,右胸也中了一剑,被亲兵们强行拖起,逃回杀熊岭去了。
  杨延浦还想赶去与父亲汇合,可是这一通混战,他们已不辨东西南北,再想绕回南城皇帝行营,已很难掌握准确方向。而且宋军阵营已经加强了戒备,杨延浦不辨东西地摸去,也不知与谁的营中士兵遭遇,一场混战之下身边只剩下十数人,眼见到处厮杀声一片,却无法找到父亲,杨延浦只得带着十几个残兵退往僻静处,待到清晨大雾稍稍稍稀释时,这才摸回杀熊岭。
  兄弟三人在山上等候了半天,天光大亮再不见一兵一卒返回,又见宋军阵营岿然不动,便知任务失败,父亲必然也已阵亡。未及中午时分,又见晋阳城中大火冲天,兄弟三人抱头痛苦,只当娘亲和两个弟弟也要丧生于乱军之中,这时穆羽便寻上了山来。
  穆羽说罢前后情形,又道:“大人,三位公子身上有伤行动不便,只遣了一个轻伤的小校随属下回营,先行见过杨将军。”
  杨浩喜道:“好,七郎八……呃……哈哈哈,我带他去见杨将军。”
  ※※※
  行营内大摆宴席,赵光义亲自犒赏三军,三军将士都是喜气洋洋,只有折御勋和杨崇训闷闷不乐。杨浩知道二人已入城寻找过杨继业的府邸,却没有找到一个杨家的人,虽说他们与杨继业各有立场,可毕竟是骨肉至亲,这时亲人生死未卜,他们无论如何也是高兴不起来的,不过杨浩这时却还不便把杨继业的消息告诉他们,所以只得隐忍不发。
  赵光义今天的兴致非常好,他在席上亲口吟诵了一首《平晋寺》,并当众挥毫留下墨宝,令人在自己驻跸之处做下记号,来日要在此处建一座平晋寺,将自己的御笔刻于碑上,立于寺中,然后又令众文武为之应和。杨浩那首抄袭之作点睛之笔在后两句,可他忘了中间两句,最后两句又实在不应景儿,干脆偷懒只抄了一半。
  好在赵光义亲征汉国,身边带的多是武将,这些武将诗词文章都非所长,很多都是找的军中文人为他捉刀,诗词水平都有限的很,杨浩那半段诗虽然有点文化的都听得出来没有写完,但是这半段诗已然气魄非凡,与其他人比起来倒也不算很丢人。而其他人做的诗词论意境或还不如杨浩,可是毕竟诗意完整,而且大多都是歌功颂德之作,赵光义听在耳中,不免得意洋洋。
  听到兴处,酒意犹酣,赵光义便亲自举杯为诸将敬酒,众文武纷纷起身,正乱哄哄互相吹捧抬举的时候,一个人跌跌撞撞地闯进大帐,大叫道:“大人,大人,你在哪儿,大事不好啦!”
  帐中立即静寂一片,大家纷纷扭头看去,只见这喊叫之人穿一身防御使的盔甲军服,方脸浓眉,皓须如雪,难得的一副威猛面相,只是神色仓惶,魂不守舍。
  众人一看都不认得,正面面相觑的功夫,就见杨浩懊恼地低斥道:“李一德,圣上在此,胡乱喊叫甚么?”
  李一德看见杨浩,叫苦不迭地道:“大人,大事不好,大事不好啦。”
  杨浩对赵光义惭然道:“这李一德本山野粗人,不懂朝堂规矩,还望圣上恕罪。臣……出去一下,问问他出了什么事。”
  赵光义瞟了李一德一眼,微笑道:“有什么要紧事这么慌里慌张的,无妨,就在这儿说吧。”
  杨浩犹豫了一下,不情不愿地道:“臣遵旨。”
  他回身瞪了李一德一眼,说道:“有什么要紧事,大得过圣上为三军将士庆功么?说吧,若是无甚要事,本帅定要先办你一个擅闯行营之罪。”
  李一德哭丧着脸道:“大人,刚刚收到快马急报,夏州李光睿趁大人奉诏出兵讨伐汉国,亲率大军攻我银州去了。大人,银州如今已被李光睿团团围住,危在旦夕了啊。”
  “甚么?”杨浩大惊失色,手中酒杯失手落地,“当”地一声跌得粉碎,他一个箭步蹿到李一德面前,扯住他衣领,气急败坏地叫道:“你待怎讲?银州……银州怎样了?”
  李一德又大声重述一遍,杨浩倒退两步,面如土色,怔怔半晌,他突然转身面向赵光义倒头便倒,声泪俱下地叫道:“圣上,夏州李光睿与臣一殿称臣,都是大宋的臣子啊,如今李光睿趁臣奉诏伐汉,袭我后军,这是目无朝廷、目无纲纪啊,还请圣上为臣作主”
  赵光义心中暗笑,却把酒杯一掷,愤然喝道:“这个李光睿,粗鄙不文,不服教化,胆大包天,竟敢趁朕征召杨卿讨伐汉国之际擅自出兵攻打银州,眼中还有朕这个天子吗?真真一个混帐。朕一定要严惩这目无君上之辈!杨卿勿慌,朕派大军随你回去,定要叫那目无纲纪的李光睿受到应有的惩治。”
  杨浩暗暗冷笑:“先施驱虎吞狼之计,再来火中取栗,这赵光义果然阴险。”他赶紧做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道:“多谢圣上为臣主持公道,不过……圣上此番伐汉大军多是步卒,恐怕远水难救近渴,臣之所部多是骑卒,来去速疾,虽未必败得了李光睿,总还可以与之周旋一番,减轻银州城防之压力,却不必劳动朝廷大军了。”
  赵光义大义凛然地道:“杨卿这是哪里话来,这可不是你们二人私人仇怨,李光睿目无朝廷,朕以至尊,焉能置之不理?”
  杨浩拱手又拜:“既如此,还请圣上给臣一道讨逆的诏书,有圣上讨逆诏书在手,臣讨伐李光睿就是上合天意下顺民心,必能马到功成。臣之所部远来汉国,粮秣军备难以为继,再请圣上调拨一些箭矢、粮米,臣就感激不尽了。”
  赵光义笑吟吟地道:“杨卿勿须惊慌,有朕为你主持公道,李光睿何足道哉?讨逆诏书,朕马上书就,这箭矢,朕送你二十万枝。至于粮米么,如今军前粮米,朕也任你取用。”
  “多谢圣上……”杨浩饱含真诚,放声一呼,赵光义赶紧把话风一转,又道:“李光睿久据西北,财雄势厚,爱卿兵力有限,根基浅薄,朕如何放心得下,所以这朝廷大军,还是要发的,爱卿所部多是骑卒,可先行赶回银州,朕以潘美为帅,统十万大军,自后徐行,可为杨卿后盾。”
  “这个……”
  赵光义目光一冷,凝声道:“嗯?”
  杨浩把牙一咬,硬着头皮顿首道:“臣……遵旨。”
  赵光义见他就范,不禁暗自冷笑,他立即回到御书案旁,亲笔写下一道讨逆诏书,左手边放着《平晋赋》,右手边放着《讨逆诏》,晋阳城已经平定,西北眼看就要到手,一时间当真是意气风发。
  赵光义将《讨逆诏》加盖了玉玺交予杨浩,然后立即命令军器库使去调拨箭矢,又令掌书记去点拨粮草发付杨浩军营,同时又命潘美为西征讨逆大元帅,持节铖,节制西北诸藩。李汉琼部、崔彦进部、郭进部随营听令共赴银州,随即又下令命河北道刺史兼河北西路采访使王继恩筹措粮秣供应西征大军所需。
  众将不知赵光义在慕容求醉等幕僚的策划下,早就定下了一石二鸟之计,如今见他仓促之间调兵遣将、安排军需,竟是胸有成竹,颇具章法,不禁暗暗钦佩:“官家虽未必及得先帝东征西杀的一世武功,可是也算难得的一位帅才了!”
  折御勋和杨崇训见此情形,慌忙起身亦向赵光义辞行,理由不外乎是“李光睿与他们一向不合,如今他们后方空虚,李光睿统率大军而来,难保不会对麟府两州不利,所以请求马上返回西北驻地。”
  赵光义早知他们与杨浩义结金兰,只当他们是寻个借口去为杨浩助战,他知道论兵力李光睿部在西北最为雄厚,一个杨浩恐怕吃不下他,加上折杨两藩,才有利于达到两虎相争的效果,于是很痛快地就答应下来。
  待得三藩慌慌张张退出行营,潘美、李汉琼等几位奉诏的将领也匆忙回营准备,赵光义兴致不减,与其余诸将仍然杯筹交错,又饮了三巡酒,这才意犹未尽地散了酒席,返回自己的寝帐。
  回到寝帐之后,赵光义捧着一杯酽茶,却犯起了核计:天从人愿,汉国才刚刚平定,一统西北的机会就到了。一切都在按照他的预定计划发展,实在完美。
  在赵光义心中,如果一定要他在李光睿和杨浩之间做一个选择,他更愿意选择李光睿,李光睿再如何舛傲不驯,但是他的一举一动赵光义觉得自己是看得透的,而杨浩……,这个人太捉磨不定了,这样的人最是危险,任何一个至高无上的掌权者都不喜欢有这样一个属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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