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肩膀借我(校对)第48部分在线阅读
抑郁症来势汹汹,将尚未成年的江宙完全包裹,他像一个铁块,在水中永无休止地下沉。
没有人能打捞他,他自己也不行。
几个月后,江宙有了轻生行为——
徐叶羽至今仍旧记得十二点的深夜里,急救车的嗡鸣划破所有安宁的假象,她从睡梦中被母亲摇醒,父亲连夜开车抵达急救室门口。
看着急救室恍若白昼的灯光,徐叶羽大脑当机,手脚冰凉,提心吊胆地、一遍又一遍为江宙祈祷平安。
所有能赶到的家人都赶到了,在走廊或坐或站地围做一团,迄今回忆起来的时候,画面好像还是有声音的。
有人在哭,有人在大声辱骂,有人咬着牙红着眼眶嘶吼——
“为什么以前不是这样的?为什么自从你和他那次之后就这样了?!”
徐叶羽闭上眼睛,掐断所有的画面和声音。
薄薄的天光从窗外涌入,浮现在她眼皮上,闭上眼的时候,能感觉到昏暗中,投入了绒绒的暖光。
马上,就要回去了。
五天后,徐叶羽踏上回家的高铁。
高铁很快把她带回了这座她熟悉无比的城市,刚出站,陈芷和徐渊就站在门口朝她挥手。
上车之后,他们嘘寒问暖了好一阵,徐叶羽一一回答完毕,可谓是尽详尽细。
“明天下午吃个饭,外婆外公都很想你,”徐渊转着方向盘,“一个星期要问我二十次你回来了没有。”
“知道了,”徐叶羽点头,“多少人去?”
“都去。”陈芷说。
徐叶羽沉默了那么一小会儿,而后点头说好。
陈芷觉察到女儿分了那么一两秒的神,透过后视镜看她:“没关系,你不用担心。”
陈芷又说:“毕竟……阿宙比你离开时的情况,要好很多了。”
徐叶羽张了张嘴,又摇了摇头,她的语调中苍白带点坚定:“妈,我没有。”
陈芷回头看她,目光温暖:“妈妈知道。”
在家里住了一天,第二天,饭店里有一场家宴。
家宴要开始之前,徐叶羽给江宙发消息,问他去不去。
因为江宙近两年,已经很少参加这些外界活动了,哪怕是家里的活动都很少出席。
江宙问她是不是回来了,说如果她去,他就去。
徐叶羽回消息:【我会去的。】
江宙:【那我也去。】
徐叶羽:【你现在在家,等下和爸妈一起出来吗?】
江宙:【不。】
徐叶羽皱了皱眉?
【你现在人在哪儿?我来接你。】
过了好几分钟,江宙发了个定位来,是公园。
徐叶羽松了一口气。
徐叶羽赶到公园的时候,江宙正看着江面发呆。
江边风有些大,吹动他已经很久没好好修理过的头发。
徐叶羽走过去:“怎么到这儿来了?”
江宙的语气有点疲惫:“他们一大早就吵架,我不想听。”
徐叶羽停了停,没去问吵架的原因,只是看了看尚算不错的阳光,提议道:“今天天气好,我们去健身房跑会步吧。”
刚刚路过的时候她看到附近有家健身房,环境应该还不错,可以进去体验一下。
经过一段时间的学习,她知道,一定程度的运动对治疗抑郁症有非常大的帮助,甚至不亚于吃一些药物。
江宙有些不愿意,黑眼圈垂着:“算了吧,不想去。”
徐叶羽拉着他好说歹说:“你跟姐姐都多久没见了,就当这次陪我去咯。”
江宙从小跟徐叶羽关系好,无论在家长面前怎么叛逆,始终都很听她这个姐姐的话,甚至在出名之后更加崇拜她,个中缘由,徐叶羽也不清楚。
虽然不喜欢这些东西,但看在徐叶羽的面子上,江宙还是挪动了步子。
不管他为什么听她的话,徐叶羽想,能劝动就是非常好的了。
在健身房跑了很长时间步,还做了一些拉伸运动,太久没活动的江宙气喘吁吁,眉眼被汗淋过,仍是没什么精神。
看这黑眼圈,也不知道是失眠了多少个夜晚,焦虑和崩盘了几次。
从健身房出来之后,徐叶羽丢给他一瓶水,还是想劝他看看心理医生,只得酝酿着问:“阿宙,你想不想看……”
“不想。”
江宙像是知道她要说什么,很快打断。
徐叶羽垂了垂眼:“为什么?”
“他们不让我看,我也不想看,”江宙散漫地扯了扯嘴角,“那是不正常的人才会看的。”
看过之后,他们只会更说他小题大做,写东西写出毛病了。
不止如此,这之后他还要接受世俗的,更加讳莫如深别有深意的眼光。
哪怕世俗没有这样的眼光,江吴和陈葛菲也会代替世俗,加诸给他怪异的目光。
只是这样想着,他就对这东西一百万分排斥。
“你怎么会这么想?”徐叶羽皱眉,声音尽量放轻,劝说道,“这就像人感冒发烧要打针一样,很正常,你不是怪胎,阿宙。”
“很多人都错误地理解了,因为不理解所以害怕,所以躲避。这真的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怪病,只是情绪的一场感冒而已,”徐叶羽试图劝说他,让他理解抑郁症,“有很多人和你一样,我们也会给你力量,你不要怕。”
说完这段话,她忽然想起在某个傍晚,夕阳余晖下,陆延白的手指点在资料上,淡淡同她道:“截止到2016年,我国有九千万抑郁症患者,而接受正规治疗的有多少?只有4%。如果接受治疗,抑郁症的治愈率近80%。这其实是很普通的一个病,也没有那么难治愈,最难跨越的,其实是他们的内心。”
正是那段话,和推文中给她的数据,让她下定决定去帮助江宙走出自我厌弃和怀疑的世界,让他敞开自我,抛弃世俗目光,去接受心理医生的治疗。
也是因为这个,她想要写一个和抑郁症有关的长篇,只要能帮助一个人意识到这件事的重要性,那么这篇文,就是有意义的。
江宙抬起头,看向徐叶羽的目光游移不定:“……真的吗?”
“真的,”徐叶羽说,“它就像你的影子,躲在你看见的看不见的地方,你跑的越快它追得越紧,但如果你试着冷静下来,跟它握手,你会发现它不可怕,你也不可怕,周围的目光也没什么可怕的,我们都是你的后盾。”
江宙像是在思考她的话,很久都没有作声。
直到一通电话打过来,陈芷提醒徐叶羽家宴马上要开始了,让她早点到。
徐叶羽带着江宙去了饭店,站在包间门口的时候,听到里面的对话声。
陈葛菲声音有些尖:“我哪知道他又去哪里了,他总是动不动就离家出走,古怪得很……”
徐叶羽回头看了一眼江宙,江宙一脸习惯的表情。
陈葛菲往门口一看,发现徐叶羽带着江宙进来,表情登时变得有些怪异。
江吴坐在陈葛菲旁边,往这里扫了一眼。
他们家家庭气氛实在怪异,怪异又压抑,落座的时候徐叶羽在心里想。
大家都落座完毕,轮到长辈发言,老人总是关心子女的,拉着徐叶羽的手一直说:“最近过得还好吧?书写得怎么样,还好吗,不要太辛苦,我上次去你房间,看你书架上摆那么大一排……松一松,发条别拧太紧,听你妈妈说你老是因为写不出东西有点着急?别着急,作品会有的……”
老人才说到一半,当事人的徐叶羽没回话,江宙的背却一耸一耸起来。
徐叶羽看过去,发现江宙捧着碗在哭,眼泪一颗颗砸进碗里。
不像是感动,像是情绪失控。
大家都愣了几秒钟,不知道刚刚还好好的,怎么这会情绪就崩溃了。
家人都在这里,儿子却哭了起来,江吴感觉面上无光,猛地一拍桌子:“莫名其妙的哭什么哭,眼泪给我收住!”
重度抑郁的人很难控制好情绪,经常会莫名地崩溃大哭和产生消极念头,那不是作秀也不是脆弱,只是被压得喘不过气来了,他们自己也束手无策。
徐叶羽很快意识到江宙的情绪可能毫无征兆地爆发了,当即道:“别吼他,他也不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