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途志(校对)第33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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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以说,他们现在能做的一切事情,都似高空走铁索般的危险,乱世到了现在,已经是一不小心便会满盘皆输。而他们,只能去赌上这最后一遭。
  黑漆漆的棺材用铁索背在背后,世生并不觉得沉重,一步步朝着前方走着,在离开那片阴霾笼罩的焦土之前,小白一直在他的身边,纸鸢走了,她现在成了世生唯一的依靠,而对于她,世生心里也有着说不出的内疚,他不想因为自己的关系而让别人担心,但是现在,他还是让周围的亲人担心了。
  自己一夜宿醉尚有烈酒麻醉,但小白呢?世生无法想象昨晚她远远地望着自己时,心中会是怎么样的感觉?于是,他便带着歉意对小白说:“都过去了,别想了,你的身体感觉怎么样了?”
  “我没事。”只见小白对着世生说道:“我只是有些恨自己,没有能力帮你们,甚至,甚至什么都做不了。”
  “怎么会。”只见世生对着她说道:“其实你做的已经很好了,还找回了纸鸢的遗物。”
  正是那件白貂长袍给了世生温暖,也正是那白貂长袍,让众人终于有了机会去做最后的抵抗。
  可是,小白接下来的话,却让世生真的想不到。
  只见小白愣了一下,然后对着世生有些惊讶的说道:“你说纸鸢姐姐的袍子?不,那不是我找回来的啊。”
  原来,当小白来寻世生的时候,世生就已经醉倒在那里了,而他的身上,已经盖上了那件长袍。当时黑暗中小白也没有看清,等今晨的时候,她还以为这袍子是世生找回来的呢,而世生在听了小白的后,不由得浑身猛地一震。
  不是小白,也不应该是刘伯伦找来的,因为刘伯伦昨夜一直在喝闷酒没有起身,而要知道当时纸鸢燃烧了生命之后,身体随风化为了烟尘,刘伯伦也没看见她的魂魄,怕是因最后的冲击而直接去了地府。
  而刘伯伦为了帮她完成心愿,自是强忍悲痛将那几个孩童带到了安全的地方,情况危急,他如何有功夫去整理纸鸢的遗物?
  当时世生惊讶的环伺四周,北国已经化为一片废墟,而这袍子不是小白带来的,那又是怎么盖在自己身上的?难道……
  想到了此处,世生心中忽然又是一酸,因为他想起了纸鸢最后遗下的那几句话:
  傻瓜,不要悲伤,我的心,长伴你左右。
  难道真的是巧合么?难道那件长袍真的是被昨夜呼啸的狂风吹来的?
  当时的世生望着小白身上的长袍,又若有所思的转头朝身后望去,那曾经的故乡已经不在,但久违的风仍没有停,故乡的风拂过世生的双耳,当时的他,似乎听到了那久违的,爽朗的笑声。
  慢慢的,世生嘴角向上微翘,露出了一抹略微伤感的笑容,寒风拂动白发,而世生终于有些释然了,他现在已经不想再去思考那件长袍的出现是否巧合,因为他的心中已经有了最好的答案。
  我的心,长伴你左右。
  是啊,其实她一直没有离开不是么,她就在这里,就在我的心里。
  而小白见世生呆呆的望着后方,便下意识的问她:“世生大哥?怎么了?”
  “没事。”回过了神来的世生转过了身,然后慢慢的牵起了小白的手,对着她说道:“咱们走吧。”
  回过头后,游子再次离开了不存在的故乡,此间心中虽尚有牵挂,但那牵挂正像纸鸢的线,系着世生走向远方。
  丝丝焦土粒粒尘埃被北风吹起,风中的众人如同行者,带着各自的信念与牵挂,坚定的朝着远方那望不见的高山,渐行渐远。
  北方天都终化做了尘埃,而与此同时,距离北国不甚遥远一处荒山中。
  今早这里下了一场雨,霏霏淫雨拍在成片的古树之上,水滴自残破的树叶向下滴落,没用多久,林中便积出了许多泥泞水洼,这本是一个在寻常不过的画面,但是今天这寻常画面之中,却夹杂着极为反常的景象。
  一棵枯萎的大树之下,一股若有若无的绿光好似呼吸般闪烁,绿光的每一次闪耀,都对四周造成了奇怪的影响,吸气,泥地震动,水洼中的水滴向半空漂浮,呼气,树干扭曲,水滴跌落地面,水洼中涟漪不停。
  而在那绿光之中,正盘作着一名双目紧闭的中年人,这中年人身材挺拔相貌堂堂,但眉宇间却流露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恶意,所以虽然相貌不凡,但却给人一种由衷厌恶之感。
  这人,正是占据了陈图南身体的乔子目。
  此时的乔子目因不间断的幻出了七波妖兵,且还用两根断指幻化鸡犬二妖之后,身体已经极度的虚弱,所以现只能藏于荒山休养生息。
  瞧他此时眉头锦州,嘴唇发紫,周身不停颤抖,呼吸也愈发急促,显然正沦陷在一个十分可怕的噩梦中无法自拔。
  再成功得到了“太岁妖意”之后,乔子目已经很少做梦了,但是今天,他的这个梦却来的毫无征兆,甚至令他措手不及。
  梦中的乔子目,好像又回到了曾经的北国,他就这样在那繁华的街道上走着,两旁的百姓见到他时,都露出崇拜且尊敬的目光,大家纷纷与他打着招呼,而乔子目对于这种待遇也十分受用。
  是啊,他是世上最厉害的人,没有人不向他低头,因为他有力量有权谋,注定要受万人景仰,在世上享受神一般的待遇。
  乔子目哈哈大笑,妻儿徒弟皆在身旁,他们的脸上也洋溢着骄傲,他们为身为“伟人”的家眷而自豪。
  梦中的景象当真美好,而乔子目也享受着这美好的氛围,可不知不觉间,他的身前竟出现了一座破屋,好破的屋子,混合着杂草的土墙干裂,房顶塌陷了数处,院子的角落处堆了好大一堆粪便,上面蛆虫乱爬,恶臭难闻恶心至极。
  而那粪堆旁边,尚有一名衣着满是补丁的孩童蹲在地上玩石子,那孩童一边把弄着石子,一边念着童谣,丝毫没有感觉到乔子目出现在自己的身后。
  见到这一幕后,乔子目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心想着这是哪里?于是他便叫了声那小孩,而那小孩闻言后,转头扫了他一眼之后,也没在意,仍玩着手里的石头。
  乔子目心中不爽,而他身旁的一个下人便怒道:“大胆,见到老爷问话还不回答,你可知他是谁?”
  那孩童停了手,这才又转过了头,上下打量了一下乔子目后,眨了眨眼睛对着他说道:“你是谁啊?”
  “曾经的观天祭祀,现在的世间主宰,乔子目乔大人你也没听说过么?”那下人说道:“也罢,你个臭乞儿见过什么世面,你家大人呢,速速叫他出来迎接我主驾临。”
  乔子目背着双手,居高临下得意洋洋的望着那孩童,是啊,他是世间的主宰,是万岁,不,是比万岁还高的太岁,除了这种小乞丐外,谁不认得?
  可哪里想到,那小孩听了这话之后,先是微微一愣,随后竟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只见他用大眼睛盯着乔子目,笑着说道:“不要脸,你是乔子目,那我又是谁?”
  乔子目心中猛地一惊!
  他忽然发现,眼前的这个孩童竟然越来越眼熟,他好像是在哪里见过,在哪里?是在哪里见过?等等,他说他叫乔子目,难道,难道这是年幼时的自己?
  乔子目望着那孩童,越看越像是自己的童年,想到了此处,乔子目嘴角抽动,可他刚想开口问话,那孩子却又一次让他感觉到了毛骨悚然。
  只见那小孩站起了身,好像发现了什么似的拍了下手,然后嘻嘻的笑道:“啊,我认出你了,你不是赖狗儿么。”
  赖狗儿。
  多么陌生且熟悉的名字,除了乔子目外,没人知道这个名字的意义,因为,这才是他的真名。
  前文书曾经提过,赖狗儿本是一个家境贫寒的市井小童,因“医闾一脉”招收童男,他没有入选,便一怒之下,杀了邻居家的玩伴乔子目,借此顶替他入了那门派。从那时起,赖狗儿一直以乔子目自居,这么多年过去,他本已将那段记忆深藏心底,不想今日竟因这个海投再次勾起了他那段见不得人的往事。
  那个孩童确实是乔子目,但却不是他。
  “乔子目”望着眼前的孩童,此时被他说出了最不愿提的真相,心中那股自卑之感霎时涌现,让他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慌张的摆手说道:“胡说什么!!什么赖狗儿!我才不是!我乃是乔子目,是,是这个世上最伟大的存在!!”
  “开什么玩笑啊。”那孩童非但不怕他,反而越走越近,脸上的笑容也是越来越灿烂,只见他对着“乔子目”说道:“你就是赖狗儿啊,我才是乔子目,但我不是世上最伟大的,我只是一个受人欺辱的小孩。”
  “胡说胡说!!”孩童的这一番话说的“乔子目”浑身打颤,那一刻,额头上汗如雨下,不知为何,眼望着那孩童越走越近,“乔子目”的心理居然出现了莫名的恐惧,以至于他下意识的后退了两步。
  一个人,可以为所做的坏事编造谎言,那谎言虽然可以欺骗所有人,但却还是骗不了自己。
  真的就是真的,永远假不了。
  只见乔子目惊恐的说道:“放肆!放肆!!你敢在胡说下去,信不信我杀了你!?”
  那孩童抿嘴一笑,然后对着乔子目说道:“这种事情,你不是早就做过了么?”
  童音清脆,但听在乔子目的心中,却如同丧魂索命的鬼域之音,而说完了这句话后,那孩童的头忽然往旁边一歪,掉了下去,他用双手接住放于胸前,那脖子上的断口还淌着鲜血,但那孩童的笑容却仍没有停止,只见他阴森森的对着“乔子目”说道:“你的一切,并不属于你啊赖狗儿,我才是乔子目,而你,只是一个赖狗儿。”
  乔子目只感觉周身发麻,瞳孔猛地收缩,想要出手打那孩童,但身体在这见不得光的恐惧之下不停使唤,想要再后退,但后脚勾了前脚,他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乔子目”恐惧的喊道:“胡说什么!!来人啊,杀了他,杀了这个小乞丐!”
  见乔子目如此恐慌,他身边的家眷下人们都用一种很奇怪的目光望着他,只见他的小徒弟上前对着他说道:“大人,我们做不到啊。”
  “放屁!!”只见乔子目大骂道:“什么做不到,为什么做不到。”
  只见他的徒弟敞开了前襟儿,然后对着乔子目笑着说:“大人真是健忘,你难道忘了,我们早已经被你杀了么?”
  下人们皆发出了诡异的笑容,而乔子目只感觉到一股寒意滋生以致通体冰凉,眼望着自己的家属亲眷们身上皆有渗着血,如同嘴唇般往外翻翻着的伤口,乔子目这才想起,是啊,他们早就死了。
  许多年前,自己用他们的性命当作投名状,借此加入了阴山。
  眼见着那些自己心中最见不得光的事情一件一件出现,“乔子目”真的凌乱了,损人利己的他一直在给自己寻找诸多借口,在他的心里,这些人全是死得其所死的很有价值,但他没想到,当现在在被这些死去的故人所包围的时候,他的心里除了恐惧之外,再没有其他的念头。
  不信报应的人,往往最怕的就是报应。
  眼见着自己被围住之后,乔子目颤抖的吼道:“你们不早就死了么!!为什么还要来找我?!”
  乔子目已经被恐惧乱了心神,以至于说话都有些颠三倒四,而就在这时,只见那孩童蹲在了他的身前,手捧着头颅对着他笑道:“你说我们为什么要来找你,而你,又是谁?”
  只见“乔子目”颤抖且挣扎的吼道:“我,我当然是乔子目了!!”
  “不。”只见那孩童对着他说道:“都说了我才是。”
  乔子目颤抖的吼道:“那,那我是太岁!我是当世的太岁!!”
  “什么太岁。”只见那孩童笑道:“你连乔子目都不是,又是什么‘太岁’?”
  “乔子目”当场被惊得说不出话来,而那孩童仍自顾自的对着他说道:“你还没发现么?你用谎言和伤害得到的一切,都不属于你,太岁不是你,乔子目也不是你,甚至……连你现在的身体都不是你的。你现在,已经什么都不是了。”
  乔子目虽然不想承认,但那一刻,他身体中的自卑和恐惧真的爆发了出来,是啊,想想他的一生好像就是建立在自己的谎言之上,一路走来,他现在连乔子目都不是了,因为他的力量是太岁的,而他的肉体,则是陈图南的。
  历史,总是在不停的转圈,直到最后,“乔子目”做的事情,仍与年幼时所做得事情一般无二。
  他本以为自己的阴谋才智天下无双,人生近百年不断攀登顶峰,先是北国祭祀,后为阴山军师,再后来更成为永生的太岁……但此间看来,他仍只是那个心肠狠毒的孩童,而他这个年纪,还如同年幼一般,那他的一生,岂不是太失败了?
  你一直在追逐名利将所有人当作绊脚石,为的就是能够取代他们的位置,但是殊不知,到了最后,你却把自己都搞丢了,变得什么都不是。
  “那我是谁?”乔子目心中最惧怕的东西被毫不留情地戳破,他真的崩溃了,只见他双手抓着头发不停的颤道:“那我是谁?我究竟是谁?”
  “你是赖狗儿啊。”只见那孩童笑道:“你始终都只是一个受人唾弃的赖狗儿,你身上的所有都不属于你,你用害人得到的一切,终究会离你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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