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清(精校)第91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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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希圣摇头:“那是银钱大义,邪魔之道,怎可能被我们大同新义所用呢?圣人啊,你就是实诚,我说的民心,难道是真的民心?不过是个标榜而已。我们杀皇帝,建新世,就得用更新的东西标榜不同。民心终究在人嘛,旧世有国人、有百姓,今世我们就新造个词汇。”
  高挚已全然迷茫,就听朱希圣再道:“就叫……人民!人民就是我们的龙椅,用来承载我们的权柄。”
  高挚压住挠头的冲动,虚心请教:“这人民怎么托住权柄?”
  “人民就是民心,大同社就如大英票选出来的院事一样,代言民心,大同社就是人民。而我们执掌大同社,高圣人你治国打仗,我朱贤师阐释大同之义,我们二人就是大同社的根骨心脉,所以,我们跟民心一体,我们就是人民,人民就是我们。”
  “当然,我们不是像大英那样,还要搞什么票选,才能定下这代言关系。我们与人民一体,大同社与人民一体,这是经世不移的。只有我们大同社掌大同新义,只有你大同圣人,我大同贤师,才能坚持大同新义不断完善,不被扭曲。才能带领大同社内除奸贼,外抗强权。大同新世,只有我们两人,只有我们大同社带着大家去建起来。”
  听起来很厉害,根本没有破绽的样子……
  高挚这么感慨着,再问:“这终究是虚言,怎么变实呢?”
  朱希圣拍掌道:“国名!我们改国名,把这龙椅直接嵌在国名上。谁敢反对我们,就是反对这个国家,反对人民!”
  高挚有些犹豫地道:“也罢,先试试吧,看看不要皇帝,咱们是不是也能坐稳龙椅。”
  接着他又看住朱希圣:“你觉得,这龙椅,能让我们两个都坐稳?”
  朱希圣意味深长地一笑:“我是贤师,我就是旗帜,大同新义就是我。”
  高挚变色,又听朱希圣道:“可你是旗手,这旗帜只有握在你手里,才能号令天下,所以你是圣人。”
  高挚脸色转了回来,呵呵轻笑,握上朱希圣递出的手:“我们二人同志一心……”
  两手摇动,朱希圣点头道:“共掌权柄!”
  圣道四十四年,永和二十年十月,俗称“建满”,以旧清自居的建州朝鲜政权覆灭,留在建州朝鲜的爱新觉罗皇室宗室,乃至满洲诸大姓被屠戮干净,死者近万,除了跟随高挚的一部分满人,建州朝鲜的中上层满人几乎被一扫而空。
  就在月内,“建州朝鲜人民大同共和国”成立,作为中洲第一个非帝制国家,其国名蕴有丰富的政治涵义。沿用建州朝鲜旧名,是彰显其“满汉鲜各族共荣”的“历史传统”,而“人民”一词则出自《人衍资本论》,这个词也用在诸多西学著述的翻译中,用来概括具备政治属性的国人群体,以区别一般属性的“民”或者“民人”。用上这个词,当然是表示这是个不要皇帝的理想国。
  “大同”就无须赘述,这个词在中洲,主要是北洋一带,已成为最时髦的政治用语,不谈大同就是顽固保守,就是封闭落后。而国名用上这个词,则代表了该国所追求的远大理想。
  “共和”来自“周召共和”,当然也有效仿英华政党共和会的意味,表示这个国家不是独人治政。而更直接的含义,则是“执政”和“国师”两人共掌权柄。就这两人在大同社里的地位一样,一个是负责具体事务的“大同圣人”,一个是负责理论工作的“大同贤师”。
  东京未央宫,演武殿里,李克载被人声惊醒,见大群文武急急而来,为首的正是宰相袁世泰,再加上通事院知政陈润,枢密院知政刘旦,总帅部参谋总长赵汉湘,文武首要几乎聚齐了。
  “陛下早前定策,坐视建州朝鲜之变,甚至默许高挚诸葛二人行事。可没想到,二人掀起的大势这么猛烈,建州朝鲜形势变得这么快!”
  众人是应李克载所请前来议事的,建州朝鲜变动,意味着北洋局势乱了,这不仅是外事,也是内政。而且还涉及军民两面,必须统筹应对之策。
  袁世泰所言让众人微微一叹,去年永和皇帝收拾高挚时,就有人建议英华最好插手,可皇帝却说,且坐看楼起楼塌,与我们何干。前一句话应验了,证明皇帝依旧是英明的,可后一句话,似乎就有些……麻木不仁了。
  先不说北洋局势会乱,就说英华身边忽然跳出来个不要皇帝的“人民大同共和国”,这对英华大义就是种威胁,怎能坐视不理,平白搅乱国中人心呢?
  “出兵!推着韩国出兵,把这建州朝鲜彻底灭了,绝了这处后患!这地方就像个粪坑,臭了几十年!”
  赵汉湘下意识地挥起刀枪,陈润微微点头,袁世泰也眼神闪烁,有些心动。这确实是个麻烦,不如一了百了。
  出身神通局,而后入经计院,再入枢密院,这一任改选,被袁世泰看中,抬到枢密院知政重位上的刘旦摇头道:“你们难道还没明白,陛下一直留着这地方的用意吗?”
  见众人一怔,若有所悟,李克载点头道:“没错,这是口蛊锅,砸了这口锅,很难寻到下一口啊。”
  李克载当然很清楚父亲一直不动建州朝鲜的原因,甚至容年斌在虾夷保住燕国,乃至容班第的北满和兆惠的东满存在,都是这个原因。
  一来是算经济账划不来,没这个必要,二来么,是让有害英华大义的脓毒能有地方传播浸染,乃至生根发芽,看看这些东西长成后是什么样子,能把人世变成什么样子。
  在场都是精熟于时势之人,李克载如此形容,众人顿时就明白透了。
  “那么现在是翻锅之时?”
  “我们要做的,是确保这口蛊锅能继续翻下去!比如……从国内找个爱新觉罗,扶他去跟这高朱二人斗?”
  “不能影响国内,东满!找东满!支持他们钱粮,让他们跟这建什么人国的作对,合适的时候,从东满那抓个爱新觉罗,从韩国那抓支精兵,直接塞进朝鲜去!”
  “他们立的什么人民大同共和,蛊惑哄骗之处定多,让国中报界好好去看清楚,给国人讲清楚,那里的大同新义到底是什么东西,到底在干什么罪恶勾当!”
  众人正议得火热,一个参谋进来禀报,消息让众人再度怔住。
  “我看……暂时不急,这口蛊锅刚翻过来,先让里面的东西熟熟,等机会到了,不定它自己又要翻。”
  李克载微微笑着,消息来自枢密院北洋司和海军情报部,内容都是一样的,高挚从这三个管道向英华传递了恭顺之心。并且通报说,他已向韩国割让仁川和汉城以北的数百里土地,换取韩国友善态度。而对英华这边,他希望继承之前建州朝鲜永和皇帝跟英华达成的默契,继续保持“有限”的商贸交流。
第十九卷
沧桑洗尘世,潮间留真言
第1024章
旧世落幕
  【1024是个有魔力的数字,作为一个形式主义强迫症患者,匪头很想在这一章结尾,不过想到还有点东西没说完,所以这一章还结束不了,只能等下一章了。】
  建州朝鲜的形势演进太快,英华上层也没想到“建满”垮台会这么利索,事后分析,应该是这二十年里,建满权力争斗翻来覆去,变化无常,而族争血脉论和大同新义这两股思潮涌进去后,更将旧世人心依凭粉碎殆尽。
  除了最上层的一些人,建满政权机器的中下层已经完全丧失机能。高朱二人举起最时髦最激进的道义大旗,营造了一股人心大势,建满一方已成沙楼,应风而解。
  不过高朱二人能这么顺利成事的原因,还在于英华的态度,英华若是更敏感一些,就只是跟韩国、燕国和日本长州藩递个眼色,再稍稍约束辽东方面,高朱二人别说起兵举义,恐怕吃饭都会成问题。
  未央宫里,深入讨论前,李克载带着众人作了如此检讨,定下了这样一条原则:就算要放任,也得保证事态一直在英华掌控之中,不能再像这次,大变之后才醒觉。
  听李克载这隐隐有推翻皇帝定策的结论,袁世泰有些担心地问:“陛下知道此事了吗?”
  回想父亲在学堂中的教诲,还有递给自己那本《论文明》的用意,李克载摇头道:“不清楚,父皇既让我监国,我总得有所担当,若是父皇另有它意,到时再论不迟。”
  李克载这个态度跟以前有所差异,众人微微凛然,赵汉湘沉吟片刻,点头道:“确是如此。”
  作为军方中枢的代言人,赵汉湘的表态就像是路标,袁世泰、陈润、刘旦没再想着去找皇帝表态,同时拱手称喏。
  大英一国的军事和外交大权,就在这一瞬间完成了转换,落到了李克载身上。而这样的转换无比自然,自然得没人觉得有什么变化。
  立下了这个原则后,建州朝鲜的应对之策也很快出台了。英华没必要去趟这滩浑水,但是建州朝鲜高举的大同新义却是英华不容的,因此在台面上必须谴责,并且摆出相应的敌对态势。
  通事院将发表文告,将建州朝鲜人民大同共和国列为“非义之国”,断绝与建州朝鲜的民间商贸往来,组织国中舆论讨伐建州朝鲜的大同新义,总帅部向辽东大都护府发布戒备动员令,枢密院也将组织义勇军加强边境巡守。
  这是明的一面,暗的一面,由通事院和枢密院北洋司通过北洋公司以及燕国的关系,跟盘踞在苦夷岛上的东满接触,推着他们表态,讨伐建州朝鲜断绝建满爱新觉罗血统的“罪行”,由此主张建州朝鲜的统治继承权。相关谍报机构将扶持东满势力与建州朝鲜新政权下肯定会出现的敌对势力接触乃至融合,为下一次“翻锅”作好准备。
  除此之外,英华对建州朝鲜就再无实质的敌对行动,甚至默许高朱二人的提议,通过仁川港继续保持商贸往来,英华之前在建州朝鲜的投资合作,也由新政权代替旧政权,继续实施。而新政权为表恭顺之心,献上的海关特许权和矿产垄断权,英华也一一笑纳。
  “只求不被征讨,似乎不必付出这么大代价吧……”
  陈润对高朱两人将姿态放得这么低,割出的肉这么肥美有些不解。
  “这是在为之后的骂战提前付款,话虽没明说,意思却清楚得很。他们二人鼓捣起的大同新义,没有外敌可立不起来,而我们英华当然是绝佳的标靶。”
  袁世泰看得透,一句话就点破高朱两人的用心。
  身为单纯武人,赵汉湘很不理解:“他们若是举我们英华的天人大义,不仅青史留名,也能得权柄,还不会有基业之忧。为何非要鼓捣什么大同新义,冒着绝大风险,在我天朝眼皮子底下走钢丝?”
  李克载嗤笑道:“天人大义是求公利,举起了天人大义,大家都可以自此大义中求利,他们还怎么求自家私利?”
  陈润皱眉道:“他们所倚的大同新义,号称也是天人大义一脉,而且还是超于我英华的新世正义,例如……不要皇帝,这一条跟早年我英华的三贤一流不谋而合。”
  刘旦冷哼道:“不要皇帝,就来了人民?他们高朱二人,没有皇帝之位,其权却远胜皇帝!当年建满要开国,永和皇帝也不敢独自跟我们密约,都得跟朝臣讨论好了再来谈。他们二人可是利索,根本不必在意国中人心。”
  赵汉湘大致明白了,皱眉道:“他们就不怕咱们抖出底细?”
  袁世泰等人同时诧异地看住他,李克载抚额道:“赵叔啊,咱们为什么要抖出底细?”
  刘旦精算,眼珠子一转就道:“高朱二人让出的建州朝鲜之利,每年所得,足以养一个红衣师……”
  赵汉湘眼角一跳,脸色骤冷:“今日所议都是绝密!谁泄露出去,谁就得上大判廷!”
  包括李克载在内,大家都笑了。
  建州朝鲜人民大同共和国就此“崛起”于中洲北洋,如李克载等人所料,该国立起后,就以今世大义之主自居,讨伐周边各国的桩桩不义,声称要将大同新义的旗帜插遍全球,要解放寰宇人民。
  北洋形势也为之一变,兆惠所掌的东满忽然富了起来,开始跳上北洋政治舞台出声。燕国和日本受其大同新义的影响,国人纷乱人心再乱上一截,憎恨英华的明暗势力又多出一桩人心武器外,但除了这些政治鼓噪之外,北洋势力格局并未产生任何实质变化。
  此后北洋又多出一桩热闹,那就是建州朝鲜与周边各国的骂战,形势也几度紧张,紧张到多数人都认为已剑拔弩张,硝烟随时都会弥漫而起,可每一次都会有各种台阶冒出来,化解了危局。
  高朱二人从来都懂得,先跟周边各国,尤其是英华暗中通气交底,再来搞明面上的对抗。相比之下,另一个位面,同一片土地,二百多年后的某位新嫩“人民领袖”就太过生涩。没先跟“外敌”各方达成足够的默契,就来搞这一套借外敌聚权固位的招数,险些玩脱了。
  新的建州朝鲜会往何处去,圣道四十四年的英华国人并不怎么关心,寰宇大战依旧是大家的注意焦点,就只在北洋之内,相比建州朝鲜,日本的天人党起义还更抓人眼球。因此国中报纸对建州朝鲜之变的报道很少,就算是特别关注周边局势的《中流》,也只在副版里发了篇小报道,文章标题还是满溢着惊悚味道的“建满爱新觉罗氏绝族”。
  崇明岛满洋沙靠海之处,一片建筑掩于松杉之间,三面高墙围住,宁静中带着一丝肃穆的冷意。靠海的沙滩上,一条泊船木桥深入海中,正是退潮时,栈桥支柱根根露出。
  栈桥上,一具轮椅停在桥头,轮椅后是两个侍女。一个侍女举伞挡着冷风,另一个侍女扶着架在轮椅上的架子,架子上是一份报纸。轮椅上一个没了臂腿四肢的老妇人看罢一页,就恩一声,再由侍女翻页。
  侍女都是附近招来的民女,为这老妇人气度所摄,服侍得无微不至,但一直都不明白老妇人的根底,也感受不到喜怒。因此当老妇人的身体微微抖了起来,咽喉中也响起格格细声时,都份外不解。
  再仔细看去,两个侍女都吓了一跳,老妇人两眼暴着精光,紧紧盯住报纸某处,似乎能如透镜聚光,即将点燃报纸,而一张似干枯橘皮的脸颊也升起火红光润,整个人再不复多年来的淡漠之气,就像一只正在爆炸边缘的大炮仗。
  “退下!”
  老妇人粗着嗓门道,侍女对视,犹豫不定。她们是官府所聘的看护,并不是老妇人的私属,职责是保证老妇人的安全健康,可不是对老妇人百依百顺。
  “没听到吗!退下!滚!滚到我看不到的地方!”
  老妇人怒了,可她没有臂腿,除了言语外,就只有用下巴去撞报架,以展现她的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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