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清(精校)第57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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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银子也不够啊,不仅得靠咱们动员官兵,组织师营,军械司也得有足够的库存武装官兵,瞧军械司那帮人,也不比咱们轻松,早前是满地乱窜地核查各地的军械库,一发炮弹,一斤火药都不放过。可现在又跟咱们一样,被如山的军械压住,就忙着调度来往了。前几年佛山制造局可没歇息,火枪大炮闷着头地造,现在正派上用场。”
  长官说话了,下属们才纷纷开口,这些人竟是枢密院兵备司的官员,他们负责调遣和组织国中后备兵员,一国八面大战,最忙的就是他们了。
  兵备司郎中是王久,老凤田村人,一般人并不清楚他的背景,他其实也算是李肆的弟子,百花楼第一代楼主,死在雍正手下的王思莲就是他的母亲。
  说到忙累,王久摇头道:“我们这点忙累还不算什么,眼下这一国最忙的是神通局里我那些师兄师弟。他们帮着后勤司打理辎重补给,如山的货物,得分发到各地,不能说一丝不差,怎么也要确保一厘不差,据说他们是一日换一副算盘,更没有神仙时间出来纳凉喘气……”
  王久也是神通局里出来的,对组织运筹尤为精通,这也是他年纪轻轻就管一司的资本。
  正说话间,就听靠江一侧响起如潮呼喊:“轮船!轮船来了!”
  珠江上,一艘巨大的江船慢吞吞地顺流而下,船上既没有风帆,两侧也没有撸桨。船身两侧是两个大轮子,如宋时的车船一般,呼呼转着,搅起洁白水浪,而船中央还竖着一个烟囱,喷吐着浓浓黑烟。
  船舷两侧站满了红衣身影,该是要出战南洋的红衣兵,两岸顿时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即便是那些争吵的读书人,也都振臂呐喊,战争究竟给百姓带来的是苦还是乐,这事并不清楚,可为这一战而流血牺牲的,终究是武人,是这些红衣官兵,是他们在守护这一国,为这一国争利。
  “加油!”
  “万胜!”
  民众的呼喊传入耳中,船上的官兵挥臂还礼,脸上原本的灰败蜡黄之色也渐渐被红晕驱散。
  “总算要换船了,这该死的轮船,这辈子绝对不乘了!”
  轮船靠上青浦港码头,陆军新编第九师一百营前翼翼长侯全两脚发软地上了岸,嘴里还这么唠叨着。他都这样了,部下们更是一副病恹恹的模样,下船就恨不得摊倒在地上。
  “整队!整队!看看你们这些软脚虾,你们配穿这身红衣吗!?你们的官长呢!?就这混帐模样,你们去南洋是杀敌呢还是铺路的?”
  码头派驻有总帅部的调度官,见这些兵站都站不稳,顿时发了火。
  “长官!这轮船一路抖个不停,把兄弟们的胆汁都抖出来了,现在还能站着,职下觉得已经不错了。”
  侯全挺胸昂首,向这个外朗将调度官申辩着。
  “已经不错了?这船抖点又怎么了?战场上地还抖呢,是不是觉得只要能站着,敌人就会自尽!?别老找理由!”
  调度官当然不愿在这个校尉翼长面前失了威严,挥着马鞭继续训斥,侯全脸色又青又白,苦不堪言地受着训,当调度官训斥够了,挥鞭示意谈话结束时,侯全觉得自己已经打赢了一场战争。
  “他们也真是点背,搭上了这破船……”
  看看那艘此刻已歇火停烟的轮船,调度官怜悯地摇摇头。蒸汽机已经用在了船上,将宋时的车船概念套上,就有了这明轮船。可惜的是,还有太多技术问题没有解决,比如船身的震动,比如还没研究出蒸汽回路,锅炉只能不断补充水,没办法出海,所以这艘船依旧只是试验性质,在江河里跑跑。眼下调度兵员物资,什么船都得用上,谁搭上这船,就只能自认倒霉。
  侯全带着这一翼三百多人,顺着路牌指引,向青浦广场的集结地走去。此时的青浦码头已经成了大军营,火红的军衣几乎遮蔽了灰白地面,来来往往的官兵成千上万,他们这一翼人马进去,就如小溪汇入了海洋一般,没起一点波澜。
第十二卷
一气贯经纬,东西引颈鸣
第649章
老兵老将老传统
  正找着“一百营”的牌子,迎头跟一人撞上,侯全跟对方都呆住了。
  “大哥!你不是在镇远镖局吗?怎么……还成了都尉!?”
  “二弟!你不是就在家种地吗?怎么也跑出来了?哟,校尉翼长,不错啊!一百营……指挥我熟悉,跟你们指挥说清楚,你哥哥我是八十三营指挥。”
  对面竟是大哥侯安,兄弟俩都是湖南宜章县人,早前还入过湖南卫军,当年在黄岑山“抓”住岳超龙的就是他们哥俩的巡山队。后来侯安进了红衣军,退役后去了镇远镖局,这两年就在江南忙乎,而侯全就在卫军服役,当到了翼长。退役后老老实实在家种地。眼下全国动员,侯安也从军籍里翻了出来,被委任为校尉翼长。
  彼此都有军务在身,兄弟再不多话,互敬了军礼,各自上路。一百营是九师辖下,要去南洋,八十三营是七师辖下,要去四川。
  兄弟俩错身离去时,另有一对兄弟也在道别。
  “出息了啊,居然当到一师副统制了……”
  “哥你还出来干嘛?嫂子正怀着小五呢。”
  这是江得道江求道,江得道在勃泥得了封赏,就回黄埔过着小日子,如今重批战衣,只被授了都尉营指挥。而弟弟江求道因为一直在军中,现在已是外朗将,任师副统制。两人也是经年未见,都有说不完的话,但此刻也只能选最紧要的说。
  “闲在家里,骨头都闲烂了,现在一国大动,我这个老兵又怎么安稳得住呢?”
  江得道环视周围,无比感慨。
  “当年就在这青浦,还是咱们开的第一枪,一眨眼就是十来年过去了……”
  “是啊,那时候我还是个船丁,赖死赖活才蹭到哥哥身边。”
  江求道也有太多追忆,他们的人生就是从这里改变的,而天下大势,也是从这里改变的。当日的喧嚣战场已经变作繁忙商港,现在又因局势变幻,再挤满了红衣官兵,充斥着沸腾的战意。
  战意虽是战意,情景和气氛却全然不同了,当日他们八百蓝衣司卫对阵近万清兵,而现在,却是数万红衣兵在码头来来往往。他们为之奋斗的一国,已经长大了。
  两人对视,看着对方修剪整齐的胡须,还有眼角的微微皱纹,都会心地一笑,他们也不再年轻了,正因为这样,才觉得这一战不能错过。不管是不是在役,一纸调令或者征召令发来,都没一点犹豫。
  人声正鼎沸时,一阵鼓声响起,哒啦哒啦,细碎而急促,这是在催各部集结,喧嚣骤然消散,官兵们各回队伍,继续踏上遥远的征程。
  “兵部的三十多个训练营,刑部的三万警备,枢密院的四万卫军,散到南洋各地的五万殖民军,一直都在总帅部的掌握下,现在汇聚而起,二十万大军轻轻松松就拉了出来。虽然训练不足,可只是充当包钢,裹住十万精锐正军的剑刃,横扫八面,考验的仅仅只是这一国的后勤调度。”
  “亏得有老兵在,那一辈的老兵,憋了十来年,还没见到北定中原,心中都揣着一股气。现在虽不是光复整个华夏,但有得仗打,还是全国大战,全都涌了出来,靠着他们,咱们才能顺畅地拉出来二十万大军。”
  原本的青浦商会总部大楼上,政事堂次辅范晋和枢密院左知政苏文采俯瞰青浦码头的数万大军,心中也是无限感慨。
  再想到这一国大动的民心根底,两人更是心绪激荡。
  历来一国兴兵,万民都要惶恐,早前皇帝批下《兵备法》,为此还召集东西两院和政事堂群体作证,修改《皇英君宪》,更是涉及一国“祖制”的大变。
  《兵备法》是复古制,注明所有在籍国民,都有服兵役的义务,为此开列了具体条款。比如以十八岁为成年界限,十八岁以上的男子,都要准备接受国家征召,在卫军、陆军、海军,或者其他国家军事单位里服役三年。
  看起来这是部暴虐之法,循着的是缴皇粮,完官差的老传统,在天道兴起,百家共鸣,中西学思辉映的英华,这是彻头彻尾的“反动”。
  可皇帝通过修订《皇英君宪》,将这项“国民义务”的本质解释清楚了。《皇英君宪》新增的条目是“皇帝代天行道,扶立一国,与国民有如下义务:启蒙、扶孤、恤弱、救助……”。
  这说的是皇帝代天立这一国,必须要承担国民的教育、医疗和弱孤扶助等等义务,而这一国并不只是皇帝私有,是大家的国,因此国民也有相应的义务,除了缴税,就是服役。简单说,这一国对你负责,你也要对这一国负责。
  看似跟古时传统一样,本质却已是权利义务挂钩的近代国家法理。因此国民并没有乱了心念,实际上皇帝修订君宪,也不过是将这十来年的作为进行了法文确认。如今一国蒙学普及,医疗卫生和慈善救助体系也初步成型,农稼和工商税则虽还说不上完备,却在渐渐向公平细致前进,乡间小民都能真真切切感觉到“国家”就在自己身边,此时以《兵备法》确立大家的兵役义务,这是顺理成章的事。
  更何况,大多数民人都争着抢着想当兵。《兵备法》里所说的兵役,不是古时那种要求人自带武备,无偿服役,就供吃穿的征发。不管是进哪个单位服役,国家都一包到底,还要提供正式薪饷,而且还有若干补贴,以及退役后的门路优待。
  得知入陆海军,不仅有三两的基本薪饷,枪械军装还能带走,退役后帮着安排工作,有资质者还能进各类学堂,《兵备法》颁布之日,国中反而一片欢呼声,因为这意味着大扩军。英华军队多年来一直就保持在陆军七万,海军三万的规模,能进正规军的都是幸运儿,现在广开大门,大家自然高兴。
  可惜,这些机会先给了卫军、州县特警,以训练营体系进行整训,陆军的精锐六军未变,只是以新编师营来扩充,看得出大战一过,这些师营就要裁撤。而从地方上征召的兵员,大多用来填充地方卫军和州县治安的空缺。
  眼下陆军正军满编十万,新编师也有了十个,还有十个新编师在整训中,仅仅只是陆军,预计就有三十万可战之军,应付西北、缅甸、马六甲的战事已是充裕。
  “老兵是宝,这八面之战,还得靠老将的,就不知道咱们的老将,是不是能扛得住。”
  “佛都督稳,马六甲之战需要分寸,用他正合适。魔都督狠,缅甸之战,还得靠他以力破势。张龙襄多年驻守西南,川藏乃至青海事都很熟悉,在当地也很有名望,四川乃至出川之战,他无可代替。湖南、江西和江南,不是牵制就是稳守,该没什么大问题。”
  范晋还有一丝隐忧,苏文采却很有信心,将帅人选在总帅部和枢密院讨论过很多次,最后还是选择了最为稳妥的方案。
  萧胜为南洋大都督,掌握南洋全局。贾昊为马六甲都督,谢定北为副都督。吴崖为缅甸都督,方堂恒和展文达为副都督。张汉皖为四川都督,彭世涵、王堂合为副都督。赵汉湘为湖北都督,盘石玉为副都督。孟奎为江西都督,何孟风为副都督,江南龙门依旧由韩再兴镇守。国中还留有孟松江等人统领总预备队,以备不患。
  “时势变幻,天道急进,这几年下来,兵老了,将也老了,新成之军,是不是能应得新势,我忧虑的就是这一点……”
  范晋主掌一国军务,连通政事堂和枢密院,看事情的角度自然不一样了。
  黄埔无涯宫,昔日的灵慧少女,也已成了雍容沉静的贵妇,只是在说到某个字时,眼瞳里闪烁的光亮依旧那么清澈纯净。
  “四哥哥,钱呢?这一战打完,怎么算不出能挣到钱?”
  关蒄虽不再打理神通局的事务,却依旧关心神通局的运转,神通局对此战的经济收益估算让她有些坐立不安。虽然这是一国的账目,但在她这个昔日的小帐婆眼里,任何抵不平的账目都特别刺眼。
  李肆微微笑着,将妻子揽入怀中,习惯性地揉着她的头顶,仿佛怀中伊人依旧是小丫头,而不是已诞有一子一女的妇人。
  “这一战的账目可不能这么算,得从大处算,老传统得改改了。”
  是的,这八面出击,可不止单纯为了工商。
  民间所议不过是肤浅之论,各面战事的真正背景,政事堂和东西两院的人都不是完全清楚。
  出四川,进西北,跟西北直接通商仅仅只是副产品,罗堂远这两年一直在西北经营,西北局势已经到了英华可以插手,也必须插手的地步。再拖下去,如果雍正因江南之变而起了“大决心”,日后要复西北,面临的就是一副烂到底的摊子。
  而在马六甲,荷兰人的反应越来越强硬,他们先后失去了吕宋和勃泥周边的立足点,现在琉球和日本被纳入英华羽翼,连对日的走私贸易路线也断了。马六甲开港,更让巴达维亚面临直接压迫,与其坐等他们奋起,不如抢先再给一棒子硬的,将荷兰人彻底压到爪哇,同时夺了香料群岛东路的控制权,这样就能让英华力量可以畅通地伸向大洋州。
  缅甸更是重中之重,缅甸对英华而言,含着两层意义。近的是战略物资:硝石矿的控制权。
  这事英华还被不列颠人坑了好几年,最早英华向不列颠东印度公司高价采购硝石。后来通过暹罗方面才知道,不列颠东印度公司此时在印度并无硝石矿,英华买来的硝石,都是不列颠人从缅甸买过来,然后倒手给英华的。
  之后英华推动暹罗和兰那反攻缅甸,缅甸人也进入了火器时代,不再外销硝石矿,英华前几年消沉下来,跟硝石矿失去了重要来源也有关。
  国内虽也有硝石矿,但分布零散,开采难度大,成本高,这几年攒下来不少,却无法支撑未来的军工发展,因此夺取缅甸硝石矿就势在必得,这种战略意义,已不是能挣多少钱能比拟的。
  而缅甸对英华的另一层意义更为长远,经过这几年来往,李肆已经看穿了不列颠人和法兰西人在印度的布局。此时他们的发展重点都在孟加拉,离缅甸很近。不管是出于抵御欧人身手东南亚次大陆的保守战略,还是以缅甸为跳板,加入到争夺印度大戏的主动战略,缅甸都是绝不可失的战略要地。
  李肆推动了八面战争,动员三十万大军,其中一半都要投在缅甸战场,这已显示了他的炽热决心。
  “仗还是那么打,账目又怎么个新算法呢?”
  关蒄只懂账目,不懂政治,好奇地问。
  “仗怎么打,也跟从前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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