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清(精校)第40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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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胤禛心想,朕是好男儿,说过的话绝不会忘。就连那常保,都允了赐家人富贵,怎么也不会罔负一个小女子。到时候把她遣回南面就好,瞧她一脸哀楚,想来心中也念着那李肆……
  茹喜之事不过细细小节,胤禛很快转到另一件事,他问李卫:“那邬先生……”
  李卫叩拜而下:“臣办事不力,昨日从畅春园出来,就求协戴锦,着粘杆处拿人。稍后戴锦报说,那里已是人去屋空。”
  胤禛恨恨地道:“那邬先生插这么一手,自然早算好了后路,也罢,和李肆之战也非这些小节,且饶了他的狗命!”
  “皇上,时辰已到,先出朝会吧……”
  允祥在旁催促着,又将一份文书递给胤禛。上面写的正是刚才兄弟俩议定的国政大略。
  胤禛拢在龙袍袖子里,一边走一边朝允祥笑道:“十三啊,也就咱们兄弟齐心,没外人之处,就别念着什么皇上不皇上了,不听你叫四哥,朕心中不舒坦。”
  允祥拉下半个身位,低低笑道:“四哥成了皇上,皇上就是四哥,皇上又何必在意称呼。允祥自是要舍了命为皇上,为咱们这大清办事的。”
  两人说笑间就来了东暖阁外面的偏殿,苏培盛抢在前一声高呼:“皇上驾到——!”满殿素白,万岁呼喝零零杂杂响起,胤禛登上临时搭起来的龙椅,正要挥袖道平身,不少人竟然已自顾自地站了起来,还明显看得出,不少人根本就没趴下去。
  胤禛的手伸出半截,尴尬地不知道该挥下还是该收回,还是胸口升腾而起的一股怒火带了回来。他一屁股坐下,原本意气风发,准备着挥斥方遒的神采也消散了,脸上浮起的是一层浓浓阴霾。
  隆科多和张廷玉分立在朝臣两班左右,见这情形,对视一眼,都在心说,这新君的威严还没立起来呢。
  胤禛感觉自然更为强烈,所以当礼部尚书吞珠出列,求请立大臣办先帝后事时,原本早在他脑子里刻好的名单,顿时觉得有欠考虑,需要再斟酌一下。
  就在他沉吟之时,下方却嗡嗡声不断,允祥再看不下去,出声呵斥道:“皇上驾前,怎敢如此无礼!?这还是先帝灵前,难道一丝忠孝之心都没有了吗?”
  这一声喊,殿中先是静了一下,接着响起一声嘶嚎,“阿玛啊——您怎么就这么走了啊,都没见着您一面,什么话都没落下,就这么走了!”
  定睛看去,一个胖子正在地上打滚,却是昔日的九阿哥允禟。
  这话让殿里炸开了锅,隆科多几乎要跳脚而起:“怎么没留下话,那遗诏大家可都是真真听在耳里的!”
  老十允誐阴恻恻地道:“那是皇阿玛亲口之词?”
  张廷玉赶紧嗯咳一声,抹起了浆糊,这个方向太危险了:“敦郡王,谨守礼!新皇已立,该称先帝……”
  老三诚亲王允祉垂泪道:“老八不在,十四也不在,阿玛这番走得可真是凄凉。”
  一说到允禩,众人更是议论纷纷,因为胤禛禁绝允禩送出一切消息,已被严密隔离。
  马齐出列道:“允禩此前虽被先帝贬斥,但终究是先帝骨肉,皇上应顾人情,体天和,允他祭拜先帝。”
  满殿大半人都跟着出列跪求,胤禛坐在龙椅上,顿时觉得一股无形的罡风扑面而来,渗得他骨髓发寒,浑身汗毛尽皆起立。与此同时,殿中每一个人的神色似乎都清晰无比地映入胤禛的眼中,让他更是呼吸急促。
  允禟咬牙切齿,满脸悲愤,允誐歪着嘴角,冷笑不已,马齐等人跪拜,也没对准他的龙椅,竟像是对着侧后方正殿,康熙的灵柩。这些人目光里都闪动着猜疑、不满和愤恨。
  汗珠从胤禛髻角下渗出,他想朝这些人大喊,你们在怀疑什么!?你们是想说我胤禛篡位么!?你们抬出允禩,是要来抢回我这位置!?
  允祥、隆科多和张廷玉三人也呆住了,他们不知该如何建言,因为他们也跟胤禛一样,已从满殿人跪拜的身姿中,从他们所求的让允禩祭灵一事中,看到了宗室和朝堂联手,对胤禛坐上龙椅这一事的质疑和抵触。
  胤禛更不知该如何回应,他怎敢应这些人所请,将那允禩放出来?但正如马齐所言,不让允禩祭灵,那就是悖逆人伦。而他现在又没什么借口,或者说还来不及准备好借口,将允禩彻底打倒。因为在允禩之前,还有一个他更为忌惮的强敌:他的同母弟允禵。允禵手握十数万大军,坐镇西安,他必须专心处置此人,怎么能在这关口乱了京城阵脚?
  这一刻,胤禛隐隐想起茹喜之前的话:“那李肆,就是要你坐上这龙椅……”
  胤禛苦涩地想着,自己以为坐上龙椅,就大义到手,权柄在握,看来还真是愚蠢啊,这不过是一个起点,一切……刚刚才开始。
  眼见殿中要陷入可怕的僵持之状,终于有人救场了,是奏事处的太监,屁滚尿流地奔到殿外,高声嚷道:“兵部加急塘报,准噶尔部策凌敦多布急袭藏地,拉藏汗被杀!前后藏都已被准噶尔占去!”
  大殿里一片哗然,这噩耗来得可真是……
  允禟的嘿嘿冷笑声在殿中回荡:“真是巧啊……”
  总管太监苏培盛抡圆了嗓子高喊:“肃静!”
  龙椅上的胤禛已是满脸铁青,巧个屁!塘报肯定早已经到了兵部,丢在通政司那,可康熙前几日封园,没来得及送进去。今天他开朝会,准是八爷党故意选着这时候把塘报递入宫中,为的就是落他脸面。
  你胤禛得位了是吧,可为什么你一上台,兵灾就起了,藏地就丢了?这不就是老天爷在降罪么?老天爷在说,你得位不正呢!
  允祥凑了过来,低声道:“皇上,如今只好以退为进……”
  张廷玉急急拱手道:“不能让诸臣与皇上离心!允禩就得……”
  此刻胤禛脑子急速转动,两人的话中话当时就明白了,这是紧急时刻,不能稳住局面,后果不堪设想!
  胤禛出声了,嗓音冷得像是从冰窟里扑出来一般:“藏地之事,自有军议!皇考之事才是要务!”
  他眼中升起浓烈的不甘和无奈,再咬牙道:“允禩复为贝勒,与怡亲王允祥、顾命大臣隆科多,大学士马齐,一同为总理事务大臣,办理先帝后事!”
  殿上诸人高呼万岁,此时的声调才稍微齐整有力一些。
  接着张廷玉出列道:“皇上既已登基,请示下年号。”
  胤禛扫视诸人,感觉那股罡风还从众人身上散发而出,满满地压迫着自己,他深呼吸,沉声道:“朕既受皇考封雍亲王,此字不敢忘,而朕……将以一身正气,垂治天下,就叫……”
  两个字含在嘴里,他已觉那罡风正在减缓。
  “雍……正……”
  这一号出口,胤禛,不,雍正呼吸通畅,才觉自己身躯不再在那罡风中摇曳不定。
  朝会散后,殿中空寂,雍正还端坐龙椅出神。好一阵后,他招过苏培盛:“传旨,封藩邸格格马尔泰·茹喜为……淳嫔。”
  苏培盛领旨而去,雍正取出袖中那份“改革”大纲,面无表情地递给太监,艰辛地从嘴里吐出两个字:“烧了。”
第八卷
雄鹰入苍天,北尘飘故卷
第448章
攘外必先安内
  “终于是雍正了啊……”
  十一月三日,无涯宫肆草堂,李肆得了从北面信鸽快线递来的消息,心中波澜不惊,历史终于在这个节点上回归了“正途”。而后的历史走向会如何,至少是紫禁城那一圈里会上演怎样的戏码,尽在他的掌握。
  坐在龙椅上的雍正,正面对着汹汹置疑之声,还不知那位四哥内心会纠结到什么地步,可李肆却高兴不起来,因为他这四哥,也同样面临着一摊子烂事,而其中一件事,让他更是头大如斗。
  “我只会拳脚枪炮,领军作战,这事可真帮不上忙……”
  “四哥哥要我算天下田亩,银钱来往,我都有信心去算出来,可这个……”
  严三娘和关蒄,外加严三娘怀里的夕夕,两大一小,三双眼睛都愣愣看着正抚额呻吟的李肆。
  “官家……”
  快近临盆时日的安九秀唤着时髦用语,因为李肆对老婆成天叫着“皇上”、“陛下”、“万岁”感觉颇为刺耳,她们三个媳妇就换了宋时的称呼。而这称呼已经扩散到了整个内廷,正向外廷朝臣乃至民间传播。
  “这事太机密,自不能跟那帮酸儒商量,可不止是酸儒通晓古今礼法嘛,官家身边不就有一个?”
  安九秀这话李肆还没明白,身边,谁啊?
  严三娘白了李肆一眼:“雨悠妹妹被你放回去大半月了,现在基也登了,皇帝也作了,你却没动静了。以前死皮赖脸把人家绑来,现在又把人家晾在一边,你啊,天生就是来磨难咱们女儿家的么!?”
  嘿……
  李肆一拍大腿,娘子提醒得好!朱雨悠也是熟读古书的,这事该能帮着参谋参谋,顺便也把她入门之事敲定了。攘外必先安内,自己的家事也得尽快料理好。
  给三个老婆连带女儿一人一亲,李肆拔腿就走,关蒄还在身后叫着:“四哥哥!还有盘姐姐!她是不是修医院和天庙修上瘾了?赶紧把她绑回来!”
  严三娘和安九秀对眼一叹,就为这事,李肆也正郁闷着呢。
  她们早前就传了信给盘金铃,接着李肆又派人要接她回广州,可盘金铃听说自己要被立为皇后,吓得又是装忙,又是装病,这会干脆就跑江西去了。推辞后位的书信一天一封,惹得李肆说起她就是一肚子气。
  严三娘和安九秀都明白盘金铃的心事,她今年已是二十六七岁,出身麻风医家,幼年也曾患病,跟麻风病人相处日久,是个极度封闭和自卑的女子。跟从李肆后,受着李肆新生之恩,已觉自己福厚,压根不敢想在李肆这再得什么富贵。估计封她为妃就已觉承受不起,更不用说压个皇后在身上,那不是要了她的命么?
  但这事盘金铃自己怎么想还只是一面,对李肆,对严三娘等人,乃至对英华一国来说,后位却非盘金铃莫属。她跟从李肆最早,心性最善,声名远播,更是孤身一人,没什么娘家势力。唯一有些顾虑的是天主教,可只要她不再当什么主祭,参与什么法事,也就没了关联。
  安九秀叹气道:“盘姐姐看来是真心不敢接那位置的,我觉得,只有严姐姐你……”
  严三娘决然摇头:“我可不行!这是给阿肆添乱,满朝大将都是我的弟子,到时怕不个个朝臣都指着我的鼻子说我是吕后。”
  娇颜上泛着悠悠自得的满足,严三娘接着道:“早前阿肆称王的时候,我就立过愿,只求能守在阿肆身边,为他生儿育女,让他安心领着天下朝前走,这日子就已是天仙一般。”
  安九秀扑哧低笑:“只是如此么?官家说,让严姐姐建什么国民强身会,研究什么体操,还要姐姐主持民间武馆的引导之事,当时姐姐高兴得就跟个小孩似的,连着两晚上都……”
  严三娘那玉白脸颊顿时红透到了脖颈,恼怒地嗔道:“哎呀你个坏嘴!都要当妈的人了,夕夕还在这呢,就满口乱嚼!”
  安九秀赶紧转移话题:“可这皇后的位置总不成就空着吧,别看我,我要当了,我家就没好日子过了,关蒄也不行……”
  严三娘也无奈地叹气,是啊,盘金铃铁了心地不接后位,那就真没人了。安九秀和关蒄不行,朱雨悠也不行,三人背后都牵着莫大的利害。
  接着严三娘展眉:“也别费神了,让阿肆自个去头疼吧,他是皇帝,就得担起责任。”
  安九秀又笑道:“就跟眼下这事一样么?到底该定谁是爷爷,也就皇帝这般头疼。”
  没错,李肆很头疼,既然是皇帝,就得立皇祠,而他的爷爷到底是谁,这件旧事又翻腾出来了。
  按照古制,开国之帝,历来要追溯十八代祖宗,甚至要攀到上古先秦周时所封各姓。当然,实际能追溯个六七代已经很不容易了,前面的就是文人来编造,否则显不出尊贵。而每朝皇帝的父祖,更是要编造各类“祥瑞”、“天命”,以显示皇帝得位,是老天几十上百年前就定好了的。
  李肆开英华,矮君权,不再当君父,这些个“妙笔生花”的东西,自然就不必那么繁复。可问题是,你总不成连你爷爷是谁都定不下来吧?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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