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器时代(精校)第112部分在线阅读
上海有全国最大的市舶提举司,市舶司是朝廷管理海外贸易的专门机构,从洪武三年就开始在广东的广州,福建的泉州,浙江的宁波开设。在广东的是专为安南(越南)、暹罗(泰国)、满剌加(马来西亚)、真腊(柬埔寨)诸国朝贡而设,在浙江的是专为曰本朝贡而设。在福建的是专为琉球朝贡而设。
而上海市舶提举司是最新的一个,于二十年前设立,面向的是世界各国的商船,不管是红毛还是金发,不管是蛮夷还是罗刹,只要带着金银,带着货物,就都是上海市舶司欢迎的客人。
市舶司的职责主要包括:①根据商人所申报的货物、船上人员及要去的地点,发给公凭(公据、公验),即出海许可证;②派人上船“点检”,防止夹带兵器、女口、逃亡军人等;③“阅实”回港船舶;④对进出口的货物实行抽分制度,即将货物分成粗细两色,官府按一定比例抽取若干份,这实际上是一种实物形式的市舶税;所抽货物要解赴都城(抽解);⑤按规定价格收买船舶运来的某些货物(博买);⑥经过抽分、抽解、博买后所剩的货物仍要按市舶司的标准,发给公凭,才许运销他处。
也就是说市舶司相当于海关的作用,除了收取进口货物的关税之外,对出口的货物也要收取一定税金,另外还肩负着缉私的职责,作用相当重大,上海市舶司由上海道总督领导,一名从五品的提举直接管理,下面有副提举和吏目若干,光凭这些人管理偌大一个市舶司显然不够,所以另外招收了大量的编外人员,甚至市舶司下面还有一支中型的海军缉私舰队。
苏州织造局刚好有三千匹绸缎出口的大单子,契约是早就签订了的,眼下出了曹寅那桩案子,一时延误了,上海方面接连发了几个六百里加急快马过来催,苏州上海之间的距离很近,工匠们正在连夜赶工,准备一赶出来就装车发往上海。
计划随着这批绸缎一起赶往上海的还有钦差大人刘子光的专列,上海市舶提举司也是他要审查的对象之一,这个衙门虽然没有江南织造那么多人,但是每年收缴的税银高达千万两之巨,在南明朝廷国家财政收入里占了很大的比重。如此重要的机构当然要严加监督,稍稍松一松手指缝就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根据南厂的情报显示,上海市舶司的一个低等小吏都能在城里盖上三进的院子,在苏州买上雅致的园子,家里的小妾没有三个以上都不好意思和别人打招呼,其中还得有一个倭国来的温婉女子才能算得上体面。根据统计,每年入港的外国货船都要增加两三成,货物更是大量激增,可是市舶司上缴户部的银子却一天比一天少,这可很不正常。
市舶司收取外洋货船那些银子究竟都跑到哪里去了?刘子光很想查个水落石出,但是有一个人比他更想知道,这个人现在正坐在刘子光的马车里,她就是日升昌的大掌柜胡懿敏。
户部里没有银子的事情并不是每个人都知道,胡懿敏恰恰就是那为数不多的人之一,就连今年北伐满清的军饷都是户部从日升昌票号筹借的呢,朝廷借银子也不能空口无凭,当初是太后拍的板,以上海市舶司的关税银子作为担保。可是肥得流油的市舶司居然上缴的银子一年比一年少,这可让胡大掌柜极为光火,所以趁着刘子光巡查江南的机会一起去上海调查一下关税减少的原因。日升昌和镇武伯已经结成了秘密的政治同盟,对于这件事刘子光自然是欣然允诺,有了日升昌的加入,调查工作肯定会更加轻松,毕竟人家有大把专业金融人员,收罗的武林高手也不比南厂的少。
刘子光在苏州的这番折腾肯定已经引起了上海那边的警觉,所以他决定来个金蝉脱壳,先行一步赶去上海微服私访,专列还停在苏州站台上时,刘子光和胡懿敏的马车已经进入了繁华的上海滩。
第五卷
江南
第十一章
上海
上海是一座国际性的大都市,这座庞大的都市里充斥着各种肤色各种服装的客商,白人,黑人,棕色皮肤的人,还有何大明人一样外貌的倭人和朝鲜人,这些或红毛高鼻凹眼,或漆黑如碳的外洋人如果在大明其他地方出现一定会被认为是天外来客,可是在上海人眼里就稀松平常了。
这座庞大的城市占地极广,人口稠密,高大华丽的宫殿式建筑和矮小简陋的棚户并存,更加令人震惊的是这么庞大的城市居然是在十来年的时间内建设而成的,据说当年上海建房速度远远超过其他地方,起一座房子平均只需要七天,一时被称为“上海速度”。
上海迅速的从一个小县城发展成大都市,上百万的居民肯定不可能都是当地人,他们来自大明各省和世界各个国家,其中宁波移民占了相当的比例,再就是南直隶北部的移民,那里曾经是明清交界的地方,战乱频发,民不聊生,所以举家迁移的很多,上海道流行的官方语言是江淮官话,也就是大明朝的普通话,中原方言,江浙方言也占相当比例的份额,那些外洋人一般都会说几句官话,要不然根本混不下去。
上海道还有一个特色就是没有城墙,城市太大,原先的上海县城墙早被拆了,密密麻麻的建筑盖的到处都是,黄浦江岸边风樯浪舶,商贾糜集。这里的房子是上海比较高档的住宅区,不但有翘脊飞檐的明式建筑,还有很多巴洛克,拜占庭式的外洋楼房,木板子加白纸糊的日式建筑和高脚草棚式的南洋建筑也有市场,不过这种造价低廉的房子通常都是闸北那些穷的叮当响的码头工人,小摊贩搭建的了。
上海是港口城市,贸易城市,大明朝巨量的进出口都在这里发生,苏杭松江的绸缎布匹,景德镇的瓷器,徐州的铁器,常州的机器配件,都汇集到这里,装上千百条外洋来的大帆船或者大明的蒸汽船运出海去,同时接受来自世界各地的货物:金银,香料,原料,良马,美姬等等。同时上海本地的手工业和农副业也很发达,金漆镶嵌、牙雕、木雕、红木雕刻、玉雕、金银首饰、玩具、绢花、、地毯、绒绣、檀香扇、上海土布、南桥腐乳、西瓜、龙华水蜜桃、水蜜梨、撒花红蟠桃、蜜饯、盐水火腿、熏火腿、猪肠衣、浦东鸡、香粳稻、杨行黄瓜、嘉定大白蒜、张江腰菱都是响当当的品牌。
上海境内有主要河流有黄浦江、苏州河与长江。黄浦江源出太湖东南的淀山湖,流至吴淞经长江口入海,苏州河(又名吴淞江)源出苏州附近的太湖,在沟通上海与内地联系上起很大作用。古时又称独流入海的江河为“渎”,故上海被称为“沪渎”,简称“沪”。
来到这座城市的边缘,刘子光不禁暗暗赞叹,站在小山上远远看去,只见一座没有城墙环绕的巨大城市呈现在眼前,这就是大明朝最开放的最发达的港口城市,也是资本主义发展到一定水平下的产物,东西方文化的交流使这里的人民更加的灵活,更加的不受传统的束缚,根据南厂的情报显示,上海道比苏杭更要不受朝廷掌控,这里的豪门大族富可敌国,还掌有相当力量的私兵,沪督程良珏为官多年,在上海颇有人脉,其人城府极深,关键时刻心狠手辣,绝非曹寅那样好对付。
上海的水太深了,豪门大族暗地里的力量也很强大,以至于东厂留存的档案里几乎没有什么太有价值的线索,为了能寻求到真相,刘子光才决定微服私访,私访的伙伴是日升昌的大掌柜胡懿敏,这位女中豪杰的实力不容小觑,此番前来上海随行的剑手就有五十人之多,每个都是胡家从少年时代就培养的孤儿,虽然在江湖上没有什么名头,但是出手狠辣,冷酷无情,绝对是一支超强战斗力的队伍,为了营造出自己还在苏州的假象,刘子光没有带红衫团的一兵一卒,刘小猫和韩雪儿都被留在了大观园,他只身和胡大小姐一同赶赴上海。
既然是微服私访,服装上就不能过于张扬,普通的马车,寻常的布衣,两人装作书生模样进入了繁华的上海,日升昌的保镖们远远散落在四周保护着,胡懿敏见识过刘子光的身手,有这么一个万人敌在身边陪着还有什么可怕的呢,她并不是第一次来上海,但是这样轻装走在上海的街头还是头一遭,所以显得步履轻快,眉开眼笑。
上海是个不设防的城市,街上几乎没有巡逻的官兵,各色人等来来往往的在大街上走着,道路两旁的酒楼茶肆一座接着一座,幌子彩旗满眼飘晃,和京城不同的是,这里的饭店打出的招牌琳琅满目,什么倭国生鱼宴,法兰西蜗牛餐,西班牙火鸡,英格兰牛排,都是闻所未闻的外洋菜,还有街边小巷里的风情店,小脸涂的煞白,穿着和服木屐的罗圈腿曰本女人,还有皮肤黝黑,穿着暴露的南洋生番女,白皙放荡的西方大洋马都站在店门口用不大地道的官话向来往的男人们兜售着自己。
好一派异域风情,刘子光目不暇接,他看到了披着头巾,腰插弯刀的阿拉伯人,短腿矮小的曰本浪人,悬着细长佩剑的欧洲人,还有随着围着破布的南洋土著,当然最多的还是头顶发髻,右衽长衫的大明人,各个种族的人在一起喝茶,吃饭,用不同的语言交谈着,沟通着。
这些番邦蛮夷使用的货币种类很多,基本上都是金银币,但是重量,图案,还有纯度各有不同,时间久了商家们也都摸清了规律,这些繁杂的钱币都有各自固定的汇率,西班牙人的鹰洋成色最好,英国人的女王头也能凑合,旅宋的金币是最受欢迎的硬通货,大明朝的银锭子通吃一切,日升昌的银票见到的反而不是很多。
胡懿敏解释说这些外洋人都是来去匆匆的客商,习惯带着硬通货在身上,况且日升昌在海外目前还没有分号,所以银票只是在国内客商那里才能用的上。日升昌在上海的分号更多的作用是承担了兑付的作用,全国的客商都带着银票到上海来,然后从分号里把银子提出来再向外国人购买货物,外国人有时候也收银票,但是只限于在当地购买货物的时候,最终他们离开的时候还是要把手上的银票兑换成真金白银的。
“咱们到著名的外滩去看看吧,市舶提举司就设在那里。”胡懿敏提议道,暗中探查市舶司是他们此行的主要目的,刘子光当然欣然答应。
林笙是黄浦江东高桥南人士,自幼父母双亡,被舅舅养到十四岁时孤身一人到上海闯荡,已经八个年头了,今年二十二岁的他尚未娶亲,每日里推着一辆小车到外滩去卖水果,赚些小钱糊口度日。
林笙的刀法很好,能单手用小刀将梨子的外皮削掉,中间不带断的,他还喜好结交朋友,在外滩上混饭吃的小摊小贩都认识他,人送外号“水果阿笙”
今天的天气很好,又有几艘外洋货船靠岸,在海上奔波了数月之久的人最需要补充水果蔬菜,这点外滩上的小贩们都清楚,那些水手一下船第一件事就是买几个汁水多又甜的水果大快朵颐,然后才去找婊子。
可是最近几天的风头很不对,官府隔三差五的就要清扫他们这些小摊小贩,说是钦差大人要来,不容许市容被他们破坏,这可要了命了,小摊贩本来就赚的是风里来雨里去的辛苦钱,一天不出摊子就没有一天的口粮,林笙倒是不怕,反正他一个人吃饱全家人不饿,不过其他那些拖家带口的贩子们就惨了,谁家不是上有老下有小啊,为了一家老小不至于饿肚子,他们这些小摊贩总是趁官府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把摊子摆起来。
林笙像往常一样把独轮车支起来,水果摆放整齐,现在正值秋季,只有本地的水萝卜供应,绿色的萝卜切成花瓣状,汁水丰富,味道清爽,倒也可口。一把铁片子做的水果刀放在案头,刀把上缠着破布,刀锋上闪着寒光。
林笙拿出一个陶罐往萝卜上洒着水,以便使萝卜显得更加水灵好看,正当他专心致志地进行着这项工作时,两辆马车已经从这条道路的两端悄悄围了上来。马车上端坐着身穿深绿色官袍,皂靴黑帽的官差,车尾部有个醒目的牌子,用严肃的隶书写着八个大字“巡城执法,随时停车”。
第五卷
江南
第十二章
巡城净街司
上海是个迅猛发展的城市,建设又没有系统的规划,所以城区显得杂乱无章,那些赤贫的难民跑到上海以后乱搭乱建,形成了很多低矮肮脏的棚户区,还有苏州河,黄浦江上密密麻麻的客轮商船渔舟,都需要管理协调。
在这种情势之下,上海道衙门调派专人成立了一个城市管理部门,叫做巡城净街司,朝廷规矩在那里摆着,地方zf私设机构显然是不可能的,所以这个部门是朝廷正规编制以外的,领头的几个人是道台衙门的快班差役,根本没有品级,下面雇了上千个帮闲,都不关饷,平日里这些人就靠收取小摊贩的厘金和处罚那些乱停靠的货船过活,小日子过的倒也滋润。
九千岁一伙当政之时,朝廷礼乐崩坏,蟒袍都能乱穿,补服就更加随意了。巡城净街司的官员们穿的都是比低级官员的颜色还深的深绿色盘领官服,胸前的补子上绣的不是既不是八九品文官的鹌鹑练雀,也不是低等武官的犀牛海马,而是别具特色的猛犬!
听说钦差大人不日将驾临上海,总督程良珏特地下了一道手令,让巡城净街司扫荡城里有碍观瞻的小摊贩和非法建筑物,这下净街司的猛犬们可开心了,大肆出动,各显神通,把大街上的小摊贩一扫而光,货物钱财统统充公,眼下开过来包围林笙他们的就是巡城净街司的一队人马。
净街司的指挥马车远远的停在道路的两端,然后几十个大汉从四周人流中慢慢围拢过来,这些人身上刺龙画虎,眼神凶悍,一看就不是善类,他们的服装也不统一,穿什么的都有,但是汇聚到小摊贩们附近时忽然一起抖出了坎肩套在身上,一水的深绿色松江布做成的坎肩,胸前一个大白圆圈,赫然用毛笔写着一个黑字“协”。
巡城净街司的突然袭击让小摊贩们猝不及防,顿时乱成一团,手忙脚乱的收拾着摊子上的商品,妄想全身而退,协管们早就把道路封死了,一个个挥舞着棍棒,凶神恶煞一般见人就打,见东西就抢。周围过往的路人好像已经见惯了这种情形,并不怎么害怕,只是远远站住了冷漠的观看。
围观群众里就有乔装改扮的刘子光和胡懿敏,他看到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有成群的地痞流氓强抢财物,不禁大吃一惊,拉住身旁一人问道:“上海怎么如此混乱?黑帮地痞居然当街抢劫?”
那人是上海本地人,听刘子光如此发问,还操着一口带北方口音的江淮官话,便知道此人是刚来上海不久的北方人,于是略带讽刺的笑答道:“侬乡户宁当然勿晓得,这是阿拉上海巡城净街司的协管员,老厉害了。”
原来是官府的人啊,看到漫天飞舞的小商品,水果食品,凶猛的协管和狼狈不堪的小贩们,刘子光立刻想到自己所处的那个时代,也经常被城管欺凌,没收了东西不说,态度稍有不好还要被殴打一顿,即使上告也没有用,因为打人的都是没有编制的协管,所以打死你都没地方说理去,没想到这个世界里居然也有同样的事情在发生,他当即从人群中站出来吼道: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尔等强抢财物欺压良善,与土匪何异?”
话音刚落,十几双凶暴的眼睛就看了过来,见刘子光一袭布衣,孤身一人,为首的协管斜着眼冷笑一声:“哪里来的小赤佬,老子衙门里的事情轮到你管?打!册那,给老子狠狠地打!打死算老子的。”
十来个人一拥而上,将刘子光包围在当中,推推搡搡的往旁边一条小弄堂里拉,刘子光也不抗拒,任由他们拉走,还给旁边的胡大小姐使了个放心的眼色,胡大小姐自然知道刘子光的功夫之深,索性装作寻常的看客躲到一旁去看热闹,远处的日升昌保镖们慢慢的汇聚过来,掺杂在人群中暗暗保护着大小姐,没有得到指令他们是不会贸然出手的。
刘子光一边愤怒的斥责着协管们,一边无助的呼救着,老百姓们慑于协管们的淫威没有一个人敢出声,就在刘子光快要被拉进弄堂的时候,忽然一辆小推车快速的冲过来,撞翻了几个协管,推车之人是个面目清秀的小伙子,他趁协管们被撞得人仰马翻没有反应过来,拉住刘子光就跑。
一霎那之间,时间仿佛倒流,又回到那个下着雨的昏暗下午,自己错手杀了欺负人的恶霸后被机灵的邻居小毛拉着逃跑,几乎是同样的剧情,同样的场景,刘子光本想扮猪吃老虎,到弄堂里把那帮协管狠揍一顿的,没想到突然冲出来这个后生冒死相救,刘子光马上对他产生了极大的好感,顺水推舟跟着他狂奔起来。
巡城净街司每次扫荡,都是协管冲锋在前,正经差役在后面监军,这些胸前绣着猛犬的汉子都不是易相与的角色,哪个不是身怀绝技,称霸一方的好汉,只见他们五个人不慌不忙的从马车中跳出来,一字排开堵在当街,江风吹起深绿色官袍的下摆,露出下面大红色的官裤和白底黑腰的皂靴,刹是威风。
“四哥,看到没有,居然有人抗拒执法,把咱们的兄弟都给打了。”一个消瘦的汉子冷冷道,手中的铁棍有节奏的敲击着地面,似乎有些不耐烦了。
“老五,你的十字追魂棍不是好久没开荤了吗,正好拿那俩小子发发利市。”被称作四哥的汉子一张脸生的很是丑陋,下嘴唇突出,下排牙齿暴露在外,显得格外凶残,他手里拎着一根枣木棍,不过前头镶了几十枚铁钉,看着就让人胆寒。
那后生拉着刘子光狂奔了几十步,没成想去路被五个深绿色的身影挡住了,只见他们人手一根棍子,在手里摆弄着,口中还叼着雪茄屁股里的烟丝卷成的纸烟,一字排开,不怒自威。后生吓得倒吸一口凉气:“巡城五狗!”
后生深知落到这五个人手里的后果,他从怀里掏出一把三寸长的铁片水果刀横在胸前,将刘子光推到身后说:“我缠住他们,你快走。”
刘子光没想到此人如此仗义,心中大大感动,反将那后生一把拉到身后,对着五只凶神恶煞的拦路虎喝道:“好狗不拦路,快快让开!”
这五个人正是巡城净街司最赫赫有名的五位大佬极人物,加入衙门之前都是地方恶霸,披上这身绿皮之后为非作歹,深得上司的喜爱,被赐名为“巡城五虎将”,但在民间的称呼就变了个味,被大家叫做“巡城五狗。”
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后生居然当面称呼自己为狗,五人大为光火,吐掉口中的纸烟,抡着棍子扑了过去。
十秒钟以后,巡城五虎已经真的成了巡城五狗,还是那种趴在地上不动的癞皮狗,每个人的头都开了个血洞,鲜血呼呼的往外流,要害部位也被踢中,彻底的丧失了战斗力,刘子光没想取他们的性命,下手还是有分寸的,如果真想杀人,就是二十个巡城虎也要交待在这了。
此时几十个协管已经从后面追归来了,这回轮到刘子光拉着那后生跑了,两人迅速消失在外滩的人流中。协管们眼看追不上,只好骂骂咧咧的回去救治长官去了。
弄堂深处,刘子光和那后生一起蹲在地上歇息,后生已经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靠着墙壁大口喘着粗气,歇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道:“多谢大哥搭救。”
刘子光微微一笑:“应该是我谢你才对,敢从几十条大汉手下抢人,你的胆色过人,堪称壮士,我只不过一介书生罢了,今天刚到上海。”
后生喜道:“原来您是读书人,怪不得能挺身而出为我们小贩仗义执言,大哥身怀绝技,小弟刚才班门弄斧了,惭愧啊惭愧。对了,我叫林笙,还未请教大哥尊姓大名。”
刘子光想了一下答道:“我叫许文强。”
“原来是许大哥,林笙给您见礼了,小弟是外滩码头上摆摊卖果子的,人称水果阿笙,您叫我阿笙就可以了。”林笙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掏出了大青罗卜,三下两下把皮削掉,掰了一半递给刘子光道:“一车萝卜就剩这一根了,车子定是也保不住了,狗日的巡城司就知道净街,街是干净了,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就没活路了。”说完狠狠咬了一口萝卜。
刘子光也捧着萝卜啃起来,林笙是他结识的第一个上海人,从这个年轻的上海底层人士身上也许可以看见一个真实的上海,所以刘子光撒了一个小慌,把自己的名字说成了那个八十年代香港连续剧的主角。
“许大哥是北方过来投亲的吧,今后有什么打算?”林笙边吃边问。
“我想在码头上找份工作,不知道有没有路子。”刘子光这样说是因为外滩码头是外洋商船的集散地,市舶司就设在外滩,管中窥豹,从这里下手定然能寻到市舶司贪赃的蛛丝马迹。
“没问题,我同住的小兄弟就是码头上扛活的,他有个远房亲戚帮赖家做帐房。许大哥识文断字,一定能找到份体面的工作。”林笙吃完最后一口,站起来拍拍屁股:“走,我带你去见他。”
“赖家?哪个赖家?”刘子光忽然想到曾经在东厂的档案上看到过关于上海一个姓赖的人的些许纪录。
“还能有哪个赖家,当然是上海滩最有名的赖有为老板了,全上海一大半的洋货都是他做的。”林笙谈起赖有为,眼睛似乎都冒出了崇拜的火花。
第五卷
江南
第十三章
水果阿笙和苦力阿力
林笙的家在闸北最大的棚户区,这里住着数十万赤贫之人,道路狭窄,建筑林立,这些房子不象江南其他地方的民居那样白墙青瓦,在这里能用砖头瓦片盖房子算是很奢侈的事情,困苦不堪的百姓生活在温饱的边缘,哪有钱去盖什么房子,能用木板,油毡,茅草搭个窝棚就算不错了。
狭窄的巷道上方,悬挂着无数衣物,小孩子在开心的打闹追逐着,女人们提着水桶小心翼翼的躲避着孩子的冲撞,家家户户冒起了炊烟,港口城市的居民们做饭用的燃料和内地不同,用的都是煤炭而非柴禾,码头附近有巨大的煤炭储存场,每天还有无数漕船从内地运来煤炭,供那些外洋火轮船使用,所以煤炭的价格很低,花几个铜钱就能买上几十斤,如果连几个铜钱都不愿意花,还可以让自家孩子去路上扫煤渣,捡煤核,拿回家掺上黄泥做成煤饼就是极好的燃料。
林笙带着刘子光穿堂过巷,在棚户区穿行着,显然水果阿笙的交际很广,每个人看见他都要亲热地打声招呼,走了一会儿,终于到了林笙的住所,这是一所用木板,帆布,钉子搭建的小房间,不过一丈见方,外面的苫布下还摞了几十个萝卜,屋里有两个砖头和木板搭的床铺,上面散乱放着花被,墙角摆着夜壶,除此之外什么家当都没有,可谓家徒四壁。
“让许大哥见笑了,咱们坐一会吧,我那兄弟过一会就回来。码头上活不多自然放工就早些。”林笙把床上的被子往里面推了推,招呼刘子光坐下。
尽管林笙家里气味难闻,破烂不堪,但刘子光可是在几百人的大通铺上滚过的人,什么肮脏的环境没见过啊,他毫不在意的坐下,开始和林笙有一搭没一搭的聊起来。
天色渐渐暗下来,外面传来女人们呼唤自家孩子回来吃饭的喊声,林笙的肚子也咕咕叫起来,正在这时,在码头上干活的男人们回来了,林笙家的房门被推开,一个身材健硕的汉子走了进来,林笙赶紧介绍道:“这位是我的好兄弟丁力,码头上扛活混饭的哥们,这位是我今天新结识的朋友许文强,许大哥可是读过书的哦。”然后将今天和巡城司的人发生冲突的事情简单讲了一下。
丁力是个豪爽汉子,听了林笙的介绍后一拍大腿:“打得好,许兄弟和我对脾气!到饭顿了咱们出去喝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