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宏图(校对)第8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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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光飞溅,有两匹躲避不及的野狼,从前腿根部到尾巴处,被刀刃切开了一条又直又长的口子,全身的血浆迅速流尽,当场气绝而亡。
  不待他再度拨马来战,剩余的其他野狼夹起尾巴,落荒而逃。呜咽的悲鸣,瞬间响彻整个旷野。
  两把手斧都被宁子明捡了回来,与横刀一道擦拭干净后,挂在了马鞍旁的皮囊当中。三张狼皮则成了他的战利品。乍暖还寒时候,野兽尚未换毛,所以狼皮的成色非常不错。更大的收获是,他发现自己现在无论是反应速度,还是对战机的把握能力,都远远强于数月之前,自己刚刚开始领军的那时候。
  这个发现让他很是惊喜,同时对此番塞外之行,又多出了几分自信。按照宁二叔提供的消息,自己的父亲身边,此刻只有两个妃子和一个女儿。即便他就是石延宝,那两个妃子都算不得他的娘亲。所以他只要跟做过武将的父亲一道,带着妹妹离开,即便半路上遇到阻拦,也有很大机会冲破罗网,逃回中原。
  “到时候就把父亲和妹妹交给师父,让师父偷偷地将他们送往江南,从此隐姓埋名,平平安安地渡过一生!而我自己,也可以回到常思帐下,替他冲锋陷阵十年,还了当初的活命之恩!”
  刚想到常思的活命之恩,一个靓丽的身影,就迅速浮现在他心底。自打做了骑将之后,二人很难再碰到一起,即便找机会偷偷见上一次,也只能说上短短几句话,随即就匆匆告别。但是,在他心中,常婉莹的份量,却越来越重,越来越重。
  “如果石重贵不是我的父亲,我就跟婉莹实话实说。如果她还肯下嫁与我的话,大不了,我再多替他们常家卖五年的命。然后存一笔钱,带着二叔和她……”
  正痴痴地想着,身后忽然传来了一阵剧烈的马蹄声。随即,杨光义的尖酸刻薄话语,如箭而至:“呔!说话不算话的无赖小人,你往哪里去?你给我站住,老子今天要替小师妹讨还公道!”
第九章
血与水(三)
  “倒霉!”宁子明脸上顿时一片滚烫,狠狠踢了几下马镫,落荒而逃。
  单纯论武艺,他不认为自己在杨光义面前没有一战之力。但是,此番他属于不告而别,对方又恰恰是他的顶头上司。正如逃兵遇到的主将,连直面相对的勇气都鼓不起来,更甭提放手一搏。
  “你给我站住?你个懦夫,小人,说话不算的无赖!”杨光义气得大喊大叫,双腿不断催动战马。
  他身边没有带任何帮手,空着鞍子的骏马却有五匹,并且个个都是腿长肩高的辽东良驹。因此只用了十几个呼吸时间,就已经跟宁子明追了个马头衔马尾。手中角弓稳稳端起,雕翎羽箭直接搭上了弓弦,“站住,你给我站住,在不站住,我可就放箭了。你回头看看,我可真放箭了!”
  宁子明闻听,右手本能地探向了马鞍后的飞斧。然而在手指与斧子柄接触的刹那,他却又果断地将胳膊缩了回去,同时用左手奋力拉紧了坐骑的缰绳。
  “嗯——哼——哼——哼——!”漠北马高高地扬起了前蹄,大声咆哮。脖子上的鬃毛和尾巴同时左摇右摆,在空中来回扫荡。
  它有它的骄傲和尊严,它不认为自己已经跑输了。前面不远处就开始上坡,山路上,它的奔跑速度至少能超出追赶者一倍。然而,它毕竟拗不过背上的主人,几度咆哮挣扎过后,最终,还是不甘地停住了四蹄。
  “末将宁子明,见过杨将军!”宁子明飞身跳下坐骑,肃立拱手,给也早已经拉住缰绳的杨光义行了个标准的下属之礼。“末将并非不告而别,末将给韩将军留了书信。末将今天听闻家父尚在人世,不能留他一个人在塞外受风雪折磨之苦,所以特地赶过去与他相见!”
  “令尊?你是说那个亡国昏君?”杨光义手原本已经高高地举起了马缰绳作势欲抽,猛然间听宁子明提起了其父尚在人间,愣了愣,追问的话脱口而出。
  “家父的确是个亡国之君,但是,在下身为人子,却不敢听有人当面羞辱于他。”宁子明脸色又是一红,退开半步,继续肃立拱手,“况且家父虽然辜负了天下万民,对麾下的文臣武将,却无任何亏欠!”
  “你……”杨光义一口气没喘均,身体晃了晃,僵在半空中的手臂缓缓垂落。
  后晋末帝石重贵在位期间,既不体恤国力,又无心过问民生,所以无论如何都算不上一位英主。然而,后晋末帝石重贵,对手下的文武百官却是非常地体贴纵容。
  宰臣冯道结党营私他不管,太傅杜重威掩盖败绩,虚报战功他也不问。更有甚者,明知道刘知远已经起了拥兵自重之意,他却没有动刘致远留在汴梁的眼线常思半根手指头,任由后者找了个借口,举家全须全尾地回到了太原。
  所以别人骂石重贵昏君,绝对骂得。唯独汉王系文武,特别是常思常克功一脉,骂起来很是心虚。然而,这点儿小问题也难不住杨光义,很快,他就又把手臂抬了起来,在半空中遥遥地点了点宁子明的鼻子,大声冷哼,“嘿!看不出你这厮本事不大,嘴巴却好生刁钻!你现在又承认你是前朝二皇子了?你不是一直矢口否认此事么?怎么用得上时,就又改弦易辙了?”
  如果是几个时辰之前他这样问,肯能又能让宁子明尴尬得无地自容。而现在,宁子明却早就想清楚了自己即将做的事情,笑了笑,大声回应道:“正因为不确定,才更要去塞外一行!杨将军,请给属下行个方便。属下并非一去不回,属下此番出塞,无论最终是什么结果。只要还剩下一口气,就是爬,也会爬回来向你,向常节度领罪。到时候,是杀是囚,悉听尊便!”
  说罢,又退后半步,将头转向西北方的天空,举起手掌,沉声说道:“末将宁子明,也许是石延宝,在此对天发誓。此番北行,只要能活着回来,必然回虎翼军中请罪。如有违背,愿天雷轰击万遍,挫骨扬灰,永世不得超生!”
  听他说得如此斩钉截铁,杨光义又吃了一惊。放下手臂,低声呵斥,“你,你他奶奶的乱发什么誓?发誓如果管用,这世间就不需要王法了!”
  “请杨将军行个方便!”宁子明迅速转过身,第三次肃立拱手,向其行属下之礼。“人皆为父母所生,属下不能听闻生父落难,却无动于衷。属下保证,此行最后只要还能剩下一口气,就必然回来向你领罪!”
  “嗤!”杨光义的脸孔抽搐了一下,鼻孔中喷出一道长长的白烟,“谁稀罕你回来领罪?你不回来,杨某高兴还来不及呢!才没功夫管你死在了哪儿!你听清楚了,老子这回追你,是为了给小师妹讨个公道,却不是要抓你回去,你他奶奶的少自作多情!”
  宁子明先是心中一松,随后胸膛就被一股酸涩的滋味狠狠地填满。“此番北行,的确有负于婉莹几度舍命相救之恩。宁某不敢强辩,愿领一切责罚!”
  瓦岗寨大当家曾经试图利用他,郭允明曾经试图利用他,曾经对他视若己出的五当家李晚亭,也把他当成了送礼的蒲包。自打他被认作是前朝二皇子之后,遇见的所有人,包括最后收留了他的常思,都试图利用他。只有宁二叔和常婉莹两个,从没想拿他换取什么。从始至终,都是真心真意地把他当成了一家人。
  所以,除了宁二叔和常婉莹之外,他不欠任何人的恩情!后者的身影藏在他心中最柔软的地方,每次被碰及,胸口都又闷又痛。
  “德行!”见宁子明摆出了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姿态,杨光义不屑地撇嘴。“你说得倒是轻巧,认打认罚。打你个半死,小师妹就会把你给忘了?要是那样,老子早把你给打死八回了。噢,老子明白了!打你个半死,你自己就彻底解脱了,就有足够的理由弃她于身后不顾了?!小兔崽子,你想得倒是美!老子差一点儿就上了你的当,呸,老子又不是傻子!”
  “杨将军,末将,末将真的不是这个意思!”宁子明被说得面红耳赤,低头看着地面,喃喃自辩。
  “那你什么意思?”杨光义盯着他的脸,目光宛若有形的火焰般炙热。“你骑着打着汉军标记的战马,拿着军中制式横刀,大摇大摆地去塞外救你父亲?你这是把塞外那些土酋都当傻子呢,还是自己准备去插标卖首?”
  “这……”宁子明吓了一大跳,目光迅速朝战马身上和自家腰间扫了扫,羞得恨不能赶紧找条地缝往里头钻。
  临行匆忙,他光是跟宁采臣两个商量如何对付韩重赟了,却偏偏忘记该仔细掩饰自家身份。正如杨光义所提醒,他的两匹坐骑的屁股上,都清晰地烙着河东军马的特有标志。腰间的横刀,也是专门为军中厮杀汉所打造,精良非比寻常。
  带着这么一身行头出塞,甭说是前往数千里之外的辽阳了,恐怕没等走出云州,就得被契丹兵马当作细作团团围住,然后一刀砍掉脑袋!
  “你这个混账王八蛋,老子遇到你,可是倒了八辈子邪霉!”见宁子明窘迫得无地自容,杨光义鼻孔里又喷出一道长长的白烟,冷笑着唾骂。
  骂过之后,他却又咬了咬牙。飞身跳下坐骑,快步走到自己带来的战马旁,拉出了两匹身上没有任何标记,鞍子又宽又大还涂了彩漆的,狠狠把缰绳摔到宁子明面前。“拿去,要装纨绔子弟,也他奶奶的装得像点儿。这两匹马都是我私人的,暂时借给你用几个月。鞍子后的褡裢里有银钱和干粮,你省着点儿用,走个往返应该不成问题。”(注1)
  “杨……”有股暖流,瞬间涌上宁子明的心底。两匹战马都是早已准备好了的,马鞍子后的褡裢也都被撑得鼓鼓囊囊。从最开始,杨光义恐怕就没打算把自己追回去。他只是面冷加嘴贱,他只是想给自己点儿教训而已。
  “滚吧!老子早就知道虎翼军留你不住!”杨光义眼睛里头也亮闪闪的,修长的身体也被早春的阳光,照得清秀而高大。“你小子是凤子龙孙,又是陈抟的关门弟子,怎么会甘心跟我们这些厮杀汉为伍。嘶嘶——!”
  他用力吸了下鼻子,继续仰头撇嘴,“滚,快点滚!你不在了,老子跟小师妹两个就是天作之合!你永远别回来才好!”
  说罢,杨光义一拧身,跳上自己的坐骑。抖动缰绳,便欲策马离开。谁料还没等坐骑开始提速,不远处的土路上,又传来了一阵急聚的马蹄声。
  “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宛若午夜海潮,敲得人头皮一阵阵发紧。
  “你藏起来,我引开他们!”杨光义顾不上再装冷面金刚,扭头吩咐了一句,策动坐骑迎向马蹄声的来源。
  从这条路追上来的,只可能是武胜军官兵。无论来者是谁,他都可以想办法拖延片刻,给宁子明创造机会平安离开。
  谁料,宁子明只走了几步,就又把双脚停在了原地,年青的面孔上,刹那间写满了苦涩与无奈。
  注1:窄鞍,古代中原骑兵因为要给战马减轻负重,所以鞍子设计得窄小且轻便。但民间富户骑马,则讲究舒适性,所以鞍子会相对宽大笨重,奢侈一些的还会雕花甚至镶嵌珠宝。
第九章
血与水(四)
  “你怎么也来了?”杨光义也紧跟着认清了追赶者的身份,拉住战马,满脸尴尬地上下挥舞左臂,“韩,韩兄,你,你来得正是时候,这小子力气太大,我一个人敌他不过。你来了,正好跟我联手把他给抓回去!”
  “多事!”虎翼军都指挥使韩重赟狠狠瞪了他一眼,带领着十几名亲卫,从他身边呼啸而过。
  “韩兄,韩兄,韩都指挥使!”杨光义被骂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拨转马头追了几步,大呼小叫。
  韩重赟懒得理睬他,放缓马速,径直走向宁子明,“令尊的事情,我先前就听说了。一直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所以一直拖拉到现在。刚才听手下人报信,说你……”
  “韩大哥!”宁子明红着脸抱拳,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后者不仅仅是虎翼军都指挥使,还是常思的大女婿,刘知远帐下武英军军都指挥使韩朴的儿子。于公于私,都没有对他网开一面的道理。
  “刚才听手下人报信,说你骑着马朝西北走了。我就知道事情不好,赶紧带人追了上来!”韩重赟飞身跳下坐骑,顺手从马背后的褡裢中,掏出一面腰牌和一个桑皮纸袋,“这是虎翼军司仓参军的腰牌和要你去定州那边采办马匹皮货的通关文书。拿着它们,从这里一直到大汉国的边界上,你都能畅通无阻!”
  “韩大哥!”宁子明又低低叫了一声,双手接过腰牌和通关文书,胳膊身体,都在不停地颤抖。
  眼下是乱世,但谁说乱世里就没有人情?谁说人和人之间,就只能互相算计,互相谋害?所谓“成大事者必绝情”,所谓“杀伐果断”,只是懦夫和卑鄙小人给自己的行为寻找的借口而已。事实上,只要你平素肯对别人展示一些善意,在预想不到时刻,总会有十倍乃至百倍善意出现在你面前。
  “横刀在出塞前,最好找个稳妥地方藏起来。契丹人不擅长制造兵器,你带着把汉军配备的横刀出塞,肯定会引起别人的关注。我给你挑了一根钢鞭,重三十余斤,刚好适合你这有一把子傻力气的!平素用布包起来,一点儿都不扎眼。即便被外人看到了,也顶多把你当个四处找饭吃的武师,轻易不会往武胜军这边想。”韩重赟又冲他笑了笑,转头从马鞍后拿起个细长的布包递给他,浑身上下洒满了阳光。
  宁子明被阳光晃得眼皮发红,手忙脚乱的收起腰牌和文书,手忙脚乱的接过钢鞭,挂在自己马背上。然后转身走回韩重赟身前,看着满脸笑容的对方和满脸尴尬的杨光义,缓缓抱拳施礼。
  “走吧!趁着天还亮着,尽早往潞州那边赶。然后走官道去太原,再从太原过井陉去定州!”韩重赟双手托住他的胳膊,然后又迅速腾出左手来,在他肩膀上狠狠拍了一下,“皇上病危,召常帅去汴梁见他最后一面。所以最近三四个月内,没有人会再想起你来。虎翼军这边,我先替你打着马虎眼。你自己注意安全,如果事不可为,就先自己回来。然后咱们兄弟再积蓄实力,慢慢想其他办法!”
  “嗯!”宁子明用力点了下头,后退两步,然后迅速转身,开始收拾出发的行装。
  “真是笨死了,这点儿小事儿都做不好!”韩重赟的目光,迅速落在了草原马屁股处的标记上。随即,又扭头看了一眼杨光义。快步上前,跟宁子明一道所有行李干粮,朝没有任何标记的辽东马背上转移。
  杨光义被看得心里发虚,干咳了几声,侧过头去看田野里的风景。已经开了春,半空中刮得还是北风,但空气里头,已经有了丝丝缕缕的暖意和花香。
  “上马吧!”韩重赟没有功夫去拆穿别人的谎言,先帮宁子明收拾停当,然后又装模作样地用手替他将另外一匹辽马的缰绳拴在坐骑的鞍上,最后,趁着没有人注意,压低了嗓门儿,用只有彼此才能听得清的音量透漏:“婉淑前几天有信来,说她和她妹妹最近要回太原常家。她们家就住在孔庙附近的成贤街,整条街上最大的那座宅院便是!”
  说着话,伸手在宁子明的战马屁股上狠狠拍了一记,然后倒退着大笑而去。
  “吁嘘嘘——!”战马吃痛,张开四蹄,带动另外一匹着鞍子的同伴,风驰电掣。
  “你最好别回来,别让我再看见你!”杨光义策马追了几步,挥舞着胳膊,大声叫喊。“再见到你,咱们就老账新帐一起算!我是你的顶头上司,一定打你个屁股开花!谁说情都没有用!你听好了,我可真不是吓唬你。我说道做到!”
  “早去早回!”韩重赟停住脚步,站在杨光义的马鞍旁,微笑着举起胳膊,在早春的朔风中轻轻晃动。
  一高一低,他们的身影被阳光刻在了路边的田野里。直到沧桑数十年后,依旧温暖如初!
  “一定!”宁子明在心中默默地回应,双腿夹紧马腹,努力控制着自己不要回头,不要让眼睛里的东西滚下来。
  从始至终,他没说一个谢字。二人今天所为,也不是他一个“谢”字所能报答。此番出塞,山高路远,但是他知道,自己早晚都会回来。自己一定会回来,自己的家人在这儿,自己的朋友也在这儿。
  自己,早已不再是孑然一身。
  当天傍晚,宁子明在一座刚刚恢复了秩序没多久的县城里住了下来。第二天一大早,又抖擞精神,沿着官道继续北行。沿途中,不断看到全副武装的乡勇和差役,检查过往行人的身份,捉拿其他地方势力的细作和逃散的土匪头目,但他凭着参军的腰牌,无论走到哪里都没人敢过多刁难。
  如是又匆匆忙忙走了五天,第六天上午,终于来到了太原城附近。作为汉王刘知远的老巢,此地被经营的极为繁华。还没等靠近城门,便有股太平盛世的气息扑面而来。
  官道两侧,挑着担子准备进城买卖货物的农夫和商贩,排成了一眼望不到边的长队。而官道正中央,乘着高车的富商和骑着白马的公子哥们,则熙熙攘攘,宛若一股涌动的金潮。
  “这么热闹的地方,我怎么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跟婉莹见上一面?”一边顺着骑马的富贵人流朝城里涌,宁子明一边在心里小声嘀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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