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宏图(校对)第17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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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卑职,卑职不敢!”韩倬被对方忽冷忽热的态度,弄得脊背处一阵阵发冷。强压着心中的恐惧,躬身补充,“大帅付出了极高的代价,才为我军赢得了两个时辰的撤退时间。此地距离定州……”
  “谁说老夫一定要退入定州城了?”韩匡美的声音陡然提高,听上去就像猫头鹰在寒夜里歌唱,“老夫退到此地,然后整顿兵马,掉头再战不行么?如果那姓郑的,打完了两场仗,还敢带着兵马追到此处,他还能剩下多少力气?他今天不追过来则已,他若是真敢追到这里,老夫定然让他有来无回!”
第十二章
少年(十三)
  “大帅神机妙算,属下茅塞顿开!”韩倬心里虽然不服气,表面上,却硬装出了一幅恍然大悟模样,躬身施礼。
  “你们这样年轻人啊,要懂得收敛锋芒!”韩匡美摆了摆手,皱着眉头补充。“不要以为自己读了几本兵书,便可以运筹帷幄。那都是梨园戏里头演来骗人的,真正会打仗的人,有几个不是尸山血海里滚过七八回?随便拿几招出来,都比书本上所传高明许多。”
  “是,大帅教训得级是。属下受教,属下必将大帅的教诲铭刻在心!”韩倬又行了个礼,硬着头皮恭维。
  “但书本上所说的,也非一无是处!你需要懂得活学活用。”虽然打心眼里不喜欢韩倬这个处处喜欢表现,又过于心狠手黑的家伙,念在其祖父鲁国公韩延徽的面子上,韩匡美也不敢对其过于苛刻。因此一番敲打之后,又摆出了敦厚长者姿态,语重心长地教诲道:“兵法有云:五十里而争利,则蹶上将军,其法半至。我军从今天早晨到现在,已经走了三十多里。而郑子明如果接连打败了老夫留下的两支部队,还紧追不舍,他和他手下的弟兄,得累到何等地步?甭说能赶过来一半儿,就是三成,恐怕都很勉强。届时,我军饱餐过后,体力正足,人数又足足是其二十几倍。岂有不反败为胜之理?”
  “大帅高明!”这下,非但韩倬一个人彻底心服口服,其余带领兵马的武将,无所事事的幕僚,都躬下身子,长揖及地。
  “唉,老夫也是不得已而为之!”韩匡美却忽然又叹了口气,意兴阑珊,“若是老夫能及时发觉姓郑的利用俘虏,散播时疫的险恶用心,我等何至于狼狈到如此地步?这会在设计擒他,不过是将功补过而已。唉!老夫老了,那姓郑的却如初生朝阳。这次若是不能一战将其擒杀,将来,将来,恐怕此人必会令尔等无法安枕。”
  说到这儿,他的目光再度从众人身上扫过。越看,越觉得自己这边的后生小辈们不成材,竟无一人,能与郑子明比肩。而自己现在情急之下所定之策,终究还是太毛糙了些。万一那郑子明不肯追过来,或者提前派出了许多斥候……
  正心事重重地想着,忽然,耳畔传来了一阵惊慌的喧哗,“敌袭,大帅,敌袭!西南边,西南边岔路上发现大队的敌军!”
  “啊!来得这么快?”韩匡美愣了愣,又惊又喜。惊得是郑子明居然没等自己这边做好准备就追到了近前,喜的却是,自己终于有机会反败为胜,为大辽国,为韩氏,彻底剪除了这个威胁。
  “敌袭,大帅,敌袭!西南方,出现了大队的敌军。”叫喊声越来越急,负责去收拢队伍的令狐楚,连滚带爬地冲上前,疲惫的脸上,看不到半点儿血色。
  “不就是姓郑的追过来了么?慌什么?接连打了两场恶仗,又走了三十里山路,他早就成了强弩之末!”韩匡美狠狠瞪了他一眼,扯开嗓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被周围更多的人听见。
  追兵虽然来得早了些,但“五十里而争利,则蹶上将军,其法半至”这道理却不会错。顶多三百多个乡勇……
  “大帅,不是,不是郑子明,是,是一支生力军。一支从没见过的生力军!”然而,没等他的话音落下,令狐楚的喊声里,已经带上了浓重的哭腔,“是生力军,打的是韩字旗号。就在西南方那个岔路口儿。不是,不是来自李家寨,也不是陶家庄!”
  “韩?你确定来者是敌非友?尔等勿慌,速速整军,老夫先看看来者到底是谁?”韩匡美越听越糊涂,三步并作两步跳上一块巨石,手搭凉棚,朝着令狐楚所汇报方向观望。
  只见两里之外,一条蜿蜒曲折的山路上。有一伙四五千人的队伍,正在快速向自己这边靠近。队伍正前方,两面大旗迎风招展。其中一杆大旗的旗面上,绣着斗大一个字,韩!另外一杆大旗表面则绣着头生了翅膀的老虎,阳光下,摇头伏爪,作势欲扑!
  “整军,整军备战!”下一个瞬间,韩匡美终于想起来这一支队伍的来历,扯开嗓子,大声示警。“所有能拿起刀枪的,都向老夫靠拢,整军备战。来的是虎翼军,常思麾下的虎翼军!”
  “虎翼军?虎翼军又是哪个?”众将领一边匆匆忙忙地整理队伍,一边互相大声询问。“常思不是在河中围攻李守贞么,他怎么会杀到这里来?”
  “快,加快速度整队!否则,大伙今天都得死在这儿。”韩匡美额头见汗,气急败坏,一边跑动,一边带着亲兵将惊慌失措的弟兄们往自己的帅旗下推。别人不知道虎翼军的来历,他可是对这支人马清清楚楚。在临带兵南侵之前,他和韩匡嗣两个曾经把把所有可能遇到的对手分析了个遍。其中印象最深刻的几个人,就有常思,还有其大女婿韩重赟!
  以弱冠之年领兵,与郑子明、杨光义三人一道组建虎翼营。带着区区数百兵马,打得太行山西侧的山贼土匪望风而溃,草木皆兵。可以说,常思能在短短数月之内,就平定泽潞两州,韩重赟在里边至少有一半儿功劳。而更令人印象深刻的是,此子在刘知远面前那一句话:子不言父过,却可改之。端的是掷地有声,让人每次听闻,都在心里不由自主的涌起,“为何此子未生于我家”之感。
  “管他哪来的辽兵,敢靠近李家寨的,只管打了就是!”就在韩匡美督促麾下残兵败将快速整军备战的同时,韩重赟也通过自家斥候的眼睛,发现了山路上的幽州军。把手中长枪一摆,毫不犹豫地下达了进攻命令。
  “四骑一排,每排之间保持一丈距离。弟兄们,跟我上,帮小肥打仗去!”杨光义顿时心领神会,策马冲出,将长刀高高举向了半空。
  “杀!”四百余骑兵迅速跟上,手中长刀映日生寒。
第十二章
少年(十四)
  “元长,你带两个营的步卒,跟上去,护住杨光义的后背。”韩重赟的眉头挑了挑,迅速调兵遣将。
  “是!”右厢都指挥使李京高声答应,随即带领一千名精锐紧追骑兵的脚步。
  “王朴、周良,你们两个各带一个营,寻机进攻敌军两翼。令其腾不出手来为彼此提供支援。”目光从跃跃欲试的众将佐脸上扫过,韩重赟又找出了两个当初曾经与郑子明并肩作战的旧人,果断吩咐。
  “末将遵命!”被点了名字的两名指挥使迅速抱拳施礼,转身跑向自家嫡系队伍。随即,挥舞着兵器沿山路两侧冲向了敌军。
  “其余所有人!”韩重赟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变得更加高亢,“跟着我,直捣敌军帅旗。宁将军在山上盼着咱们,咱们不能让他失望!”
  “杀贼,杀贼——”将士们扯开嗓子,齐声高呼。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对胜利的渴望。
  对虎翼营的“老人”来说,小胖子将军是自家兄弟,自家兄弟被人欺负了,大伙自然要替他打回来。对于最近半年才补充进虎翼营的“新兵”而言,小宁将军则是一个传奇。能与传说中的小宁将军并肩作战,是他们求都求不来的荣幸。
  “杀贼,杀贼——!”一股烈酒般的热潮瞬间从心头滚过,韩重赟也跟着大伙喊了一嗓子,随即用力磕打马镫。
  一别经年,兄弟们终于将要重聚了。
  这一年多来,郑子明三个字,响彻太行山东西两侧。而自己,韩重赟,还有好兄弟杨光义,虽然名声不及小胖子响亮,但真实战绩,却未必就输于他。此番重聚,一定要比一比,兄弟三个到底谁成长得更快,谁的本事提高更多!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受到威胁的幽州军,迅速以鼙鼓声回应。三千余名刚刚恢复了些许体力的兵卒,在都头、副指挥使、指挥使的推搡下,勉强列出了一个偃月阵形。在偃月的底部,则又连接起一个巨大的方阵。六、七千名四肢酸软,高烧不退的病患,都藏身于方阵当中。每个人手里都被塞了一把横刀,以便他们在关键时刻自保,或者自杀殉国。
  料峭的山风,卷着残雪粒子,从两军之间迅速滚过。早春的阳光,被半空中的雪粒子交相映射,刹那间,竟然呈现出缤纷七色。赤橙黄绿青蓝紫,飘飘荡荡,起伏不定。
  策马冲在最前面的杨光义被半空中突然出现的七彩流光,晃得微微一愣。旋即,再度举起长枪大声疾呼,“压住速度,压住速度,不准比我快,也不准比我慢。”
  “压住速度,保持队形,小心坐骑脚下!”队伍中的十人将,迅速将他的呼声变成军令,进而贯彻到整个骑兵队伍。
  山路崎岖,并且路边有残雪未消,其实不太适合大规模骑兵展开。但对于身材相对矮小的室韦良驹来说,只要别将速度提高得太快,就轻易不会出现人仰马翻的情况。而虎翼军赖以成名的密集骑阵,恰恰追求的不是速度。因此,这支骑兵的战斗力虽然受到了地形的制约,却依旧行列整齐,气势惊人。
  “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马蹄声交相落下,声音宛若奔雷。
  “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群山之间,回声连绵不断。
  脚下的山坡开始微微颤抖,山坡上的残雪开始微微颤抖,残雪之间的枯草、树干、岩石,颤抖,战栗,起伏不定。转瞬过后,天空,白云,两军之间的七色流光,也迅速跟着颤抖了起来,刹那间,地动山摇。
  赶了整整一上午路,又累又饿幽州兵卒们,被震耳欲聋的马蹄声,敲得脸色煞白,两股战战。他们刚刚把锅架上,还没来得及喝一口热乎水。他们丢弃了大部分武器辎重,手头所剩部分,已经支撑不起一场硬仗。他们当中绝大多数,都染上了风寒,只是,只是强撑着没有倒下而已。他们,他们却即将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来抵挡巨蟒般压过来的泽潞铁骑。
  “盾牌手,上前五步设立盾墙!长枪兵,上前三步,下蹲,将枪身架在盾牌之上!”正当众人惊慌失措之际,韩匡美声音又响了起来,从容,镇定,令人听了之后,肚子里头就立刻有了主心骨。
  “盾牌手,上前五步设立盾墙!长枪兵,上前三步。”
  “盾牌手,上前五步设立盾墙!长枪兵……”
  “……下蹲,将枪身架在盾牌……”
  众亲兵扯开嗓子,将命令一遍遍重复。唯恐弟兄们听之不见。
  数百名手持盾牌的兵卒,拖拖拉拉向前走了几步,陆续将盾牌竖起,在偃月阵两个月牙之间,组成了一道凹凸不平的盾墙。长枪兵磕磕绊绊地跟在盾牌手之后,蹲身,架枪,寄希望凭借密密麻麻的枪锋吓阻敌军的战马。每一双憔悴的眼睛里,却都充满了无奈与惊恐。
  韩匡美自己,显然也不看好盾墙与枪林这一组合的效果,很快,又将另外一个兵种调派到偃月阵的正中央。“弓箭手,整队,整队,帅旗正前方整队。挽弓,斜上方一根手指,预备——射!”
  “嗖——”数百支羽箭,腾空而起,宛若一大群扑食的乌鸦,掠向越来越近的骑兵。精钢打造的箭簇,倒映出一排排冰冷的日光。
  “噗嗤……噗嗤……”箭簇射进肉体的声音不绝于耳,红雾在骑兵的队伍当中弥漫。然而,令韩匡美瞠目结舌地是,臆想当中敌军人仰马翻的情况却没有出现。只有极少数几只室韦马,悲鸣着脱离了骑兵队伍,窜向了山坡两侧的雪野。其余泽潞骑兵,竟然将彼此之间的距离缩得更近,肩膀贴着肩膀,手臂擦着手臂,高举过头顶的横刀,依旧茂密如林。
  “上箭,上箭,瞄准战马,尽力瞄准战马!”不愧为久经沙场的老将,短短两个弹指之后,韩匡美就判断出了问题所在。扯开嗓子,狂吼着做出调整。
  泽潞骑兵都披着铠甲,虽然看不出质地,但从自己这边第一轮羽箭攒射所取得的战果上来看,铠甲做工相当精良。而草食牲口喜欢群居的天性,又令战马本能地选择追随队伍。只要背上的主人没有从鞍子上掉下去,哪怕已经气息奄奄,战马也会驮着他继续紧跟身边的袍泽。
  “保持队形,保持队形!用盾牌护住坐骑,护住坐骑!”杨光义将身体俯在马脖子上,同时竖起手肘,尽力用挂在大臂上的骑盾,替战马遮挡流矢。
  两个弹指的时间虽然极为短促,室韦马虽然不以速度见长,可就在韩匡美努力判断的敌情的功夫,杨光义已经带领骑兵,将敌我双方之间的距离,缩短到了只有五十步。二人按照以往的作战经验,只要大伙再继续向前冲三十步左右,敌军的羽箭,便对骑兵构不成威胁。
  “射!”“射!”“射……”韩匡美挥舞着宝刀,大声叫喊。他身边的亲兵扯开嗓子,不停地重复。一片疯狂的叫喊声里,第二轮羽箭掠过幽州长枪兵的头顶,嘈嘈切切。
  “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三百九十余匹战马以相同的节奏奔行,蹄声惊天动地。
  “嗖嗖……嗖嗖……嗖嗖嗖嗖……”羽箭掠过三十步的距离,射入骑兵队伍,带起一团团红烟。
  红烟弥漫,跑在最前三排的六七战马,悲鸣着卧倒在地,将背上的骑兵远远地摔了出去,筋断骨折。
  “继续射,继续射,射马,射马!”韩匡美的声音伴着亲兵们的大嗓门,在偃月阵上空回荡。信心十足,气焰熏天。
  “嗖嗖……嗖嗖……嗖嗖嗖嗖……”更多的羽箭掠过幽州军枪兵的头顶,不停地从泽潞骑兵的队伍里,带起一条条生命。
  泽潞骑兵最面五排,很快就被砸得百孔千疮。第六、第七、第八排骑兵也受到了羽箭摧残,变得向犬牙一样参差不齐。然而,从第九排开始,却丝毫不为凌空飞来的羽箭所动。将士们俯低身体,用左臂上的骑盾护住战马的脖子,双腿轻轻地夹住马腹,踏着袍泽的尸体和鲜血继续向前推进。
  “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马蹄声交相落下,雷声连绵不断。
  “嗖嗖……嗖嗖……嗖嗖嗖嗖……”羽箭如织,奏响死亡的乐章。
  “继续射,继续射,射马,射马啊!别停下,不要慌!”韩匡美的声音,与亲兵们的大嗓门混在一起,隐隐地带着几分焦灼。
  双方的距离已经不足二十步,泽潞骑兵,却依旧在继续向前推进。他们的队伍,就像一根粗大的竹竿,被削去了整整一截之后,剩下的部分,却依旧锐利如初。
  “嗖……嗖……嗖嗖……”弓箭手调整箭杆的角度,尽量让羽箭既能够危险到对面的骑兵,又不会误伤自家的盾牌手和长枪兵。
  交战双方的距离越近,这个动作的难度越大。而不到二十步的距离,对于战马来说,已经是咫尺之遥。就在漫天的箭雨中,泽潞军虎翼营副都指挥使杨光义猛然直起了插满羽箭的身体,长枪陡然偏转,“跟我来,踩死他们!”
  “踩死他们,踩死他们!”一张又一张年青的身躯,从马背上直了起来。刀尖斜指,左腿轻轻刺激马腹。
  整个队伍,贴着幽州军的盾墙和枪林转弯,巨蟒翻身。在韩匡美和他的爪牙们做出任何反应之前,扑向了偃月阵毫无遮挡的右翼。
  刹那间,“月牙”崩碎!
  马蹄过处,尸横遍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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