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宏图(校对)第14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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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情绪过于激动,他一肚子话被憋在嗓子眼处却说不出来。只觉得两耳嗡嗡作响,眼前一片灰暗。
  数月前,本以为乱世即将结束,自己携两三好友出山,恰可成就一番功业。封妻荫子,史册留名。却不料所倾心相交的,却是个是非不分,优柔寡断的烂好人。如此时局,烂好人怎么可能有机会出人头地?只可惜自己先前一番心血,全都自己泼入了泥坑!
  正气得直打哆嗦之时,却看见郑子明忽然朝自己拱了拱手,非常客气地说道:“仲询大才,在某这里原本就属屈就。郑某早已写了一封荐书,原本想等到开春之后,便荐你去我义兄那里一展所长。今日既然辽兵已退,回去之后,仲询便可以取了它,星夜南下。若是路上走得快些,说不定还能赶上平定李守贞等贼的战事。想必以仲询的本事,只要时机恰当,功名唾手可得!”
  一番话,声音虽然不高,听在潘美耳朵里,却犹如晴天霹雳!“你,你赶我走?你,你自己犯了错,居然还要赶我走?你,你……”
  毕竟只有十六岁年纪,怎能受到了此等委屈,顿时,两行热泪夺眶而出,“你,你这刚愎自用的匹夫,自己有错居然还不让人说!你,你,你居然卸磨杀驴。你怎么知道契丹人不会去而复来?你今天放了那两个人走,焉知他们不是两头白眼儿狼?万一他们纠集了大军前来报复,我,我倒要看,他们会不会也放你这烂好人一条生路!”
  “仲询误会了,我真的早就写好了谏书,不信你回去之后,就寸步不离跟着我。看我是因为几句言语不合就设法赶你走,还是早就有打算将你推荐给义兄!”郑子明被潘美数落得好生尴尬,拱拱手,柔声细气地解释。
  自己不是英雄,自己这种性格难成大事!类似的话,不止潘美一个人说过。就连数日前被俘的那个契丹武士,被处死之前也曾经用类似的话语大声嘲笑。
  可人这辈子,难道就非当英雄不可么?如果成大事就是把七情六欲全部割舍殆尽,就是无父无母无兄无弟,这种大事,不成也罢!
  想到这儿,郑子明好潘美拱了拱手,继续微笑着补充:“仲询,我过去的事情,你多少应该也知道一点儿。所以这辈子恐怕都很难有什么大作为,你跟着我,肯定会耽误了自家前程。所以,所以我才想通过义兄,把你推荐到郭枢密使帐下。他那边……”
  “住口!姓郑的,你把潘某当成了什么?”潘美听得两眼发直,半晌,才终于意识到自己误会了对方,又羞又急。然而有李顺儿在场,他又拉不下脸来认错儿。只好通过大声咆哮,来掩饰自己心中的尴尬,“潘某岂是那为了功名富贵,就弃友不顾之人?况且那契丹狗贼,不日便会再度杀上门来。潘某岂能,岂能在此时独自离开?”
  “军,军师!”还没等郑子明接茬儿,李顺儿却又愣头愣脑,出言反驳,“那两个家伙,未必还有脸来吧?且不说大人今天放了他们一条生路,即便他们恩将仇报,各自把麾下弟兄丢了个精光,谁还敢再把兵马交到他们两个手上?”
  “不懂就不要多嘴!”潘美将眼睛一瞪,顿时把李顺儿吓得又藏回了郑子明身后。“此番辽兵南下打草谷,多日来几乎未折损一兵一将。偏偏在李家寨这里两营人马全军覆没。消息传开去,那领兵的主帅岂不是颜面尽失?如果他得到消息之后不立刻兴兵报复,对军心、士气,又将是何等沉重的打击?所以,你等着瞧,辽兵非但会来,并且若来,肯定就不再是区区两、三个营头!”
  “啊——”李顺听得心里头一紧,缩着脖子再也不敢胡乱开口。
  郑子明却笑了笑,淡然道:“无妨,仲询,你尽管走你的。辽兵即便来了,我也有把握应付得过去。这么冷的天气,想把各支分散开劫掠的队伍重新纠集到一处,又谈何容易?况且辽兵已经过河小半个月,大汉国的朝廷做事即便再拖沓,多少也该要点儿脸面!”
  “你不用说了,潘某绝不会走!”潘美把脖子一梗,横眉怒目,“至少不会现在就走。”
  唯恐郑子明得意,话音未落,他自己又快速地补充,“潘家寨,就在你巡检司旁边。你若是被辽人给灭了,我家怎么可能不受池鱼之殃?潘美留下来,不是为了帮你。而是为了我自家寨子里的父老乡亲。总不能因为你一个人糊涂,连累得他们也被辽国人当草谷给割掉!”
第七章
劲草(二)
  两日后,定县东北白塔寺。
  “如此说来,那李家寨,至少有正兵不下两千?”契丹军主(都指挥使)萧拔剌眉头紧锁,手背上青筋毕现。
  他不信,一个字都不相信。帐下两个自称死战脱身的家伙,从头到脚除了几处冻疮之外,其他半点儿伤痕都没发现。所以那一仗最大的可能,便是两个家伙轻敌大意,先遭到了对方的伏击。然后就被吓破了胆子,直接弃军潜逃!
  但是,萧拔剌却无法将自己的判断公之于众,并命人将帐下趴着的这两个胆小鬼推出去斩首以正军法。
  这两个胆小鬼虽然不争气,身体内却流淌着幽州韩氏的血脉。而那南院枢密使韩匡嗣虽然是个汉人,却是术律皇后的义子,并且自幼便跟现今大辽皇帝相交莫逆。最近还在剪除大将军耶律留哥的政斗中,居功甚伟。得罪了韩家,甭说自己这小小的军主会吃不了兜着走,即便大将军萧兀列,弄不好也得去祖州去数绵羊!(注1)
  所以明知道两个胆小鬼在撒谎,萧拔剌却依旧得揣着明白装糊涂。并且还得尽量帮忙将二人的谎话补圆,以免身边有哪个不开眼的家伙忽然跳出来揭开真相,令自己进退两难。
  好在两个败军之将胆子虽然小,心思却足够活泛。听出了他话语里的回护之意,立刻磕了个头,相继大声回应:“末将,末将在当时好像还看到了另外一支人马的旗号,带兵的将领好像是个复姓。呼,呼延……?军主恕罪,当时天色已经擦黑,末将未能看得太清楚!”
  “是呼延,绝对是呼延!末将可以拿性命担保,那呼延琮狗贼派人参与了此战!”
  “嗯——”军将萧拔剌手捋胡须,嘴里发出一声低低的长吟。
  够劲儿,不愧是韩知古的孙儿,这份机灵劲儿,绝对不输于其祖父。把太行山呼延琮的势力牵扯进来,这场败仗就有情可原了。按照大辽国收集到的密报,那呼延琮可是刚刚接受了大汉国招安。为了在新主人面前有所表现,冒险到太行山东侧来打上一仗,再正常不过!
  “末将听闻,那山贼呼延琮在受招安之前,曾经到过定州!如今泒水河畔还有几家不肯向我军缴纳粮秣的堡寨,里边的百姓据说也是秋天时才从太行山上下来的,平素与李家寨往来不断!”唯恐自家提供的消息还不够耸人听闻,指挥使韩德馨擦了把耳朵下的黄水儿,继续小心翼翼地补充。
  “是啊,是啊!末将原本准备拿下了李家寨之后,顺手将这几个村子一鼓荡平。却不料,却不料他们居然如此阴险,互相勾结起来,打了末将一个措手不及!!”耶律赤犬虽然冻得满脸都是烂疮,嘴巴却依旧和往日一样灵光,按照预先跟自家兄弟对好的口径,哑着嗓子大声补充。
  “可恶!”契丹小将军耶律红石呯地一拳砸在廊柱上,震得房梁瑟瑟土落。
  “此仇不报,我等有何面目回大营缴令!”燕军指挥使孙定伯也挥舞着手臂,大声叫嚷。
  临时被征用的佛堂中,顿时响起一阵愤怒的咆哮。几乎所有契丹和燕军将领,全都瞪圆了眼睛,竖起了眉头,声言不报此仇誓不罢休。
  他们当中,未必全都对韩德馨兄弟的控诉深信不疑。但是,他们跟这一路兵马的主将萧不剌一样,没心思去追究事情的真相。
  一个营的契丹兵,外加一个营的幽州兵,被对方给全歼了,这个事实就已经足够。至于耶律赤犬与韩德馨这哥俩兵败的具体原因,是疏忽大意,还是寡不敌众,都不重要!
  “咚咚,咚咚,咚咚……”一串清楚的敲击声,从原本摆放香烛的供桌上响起,瞬间打断了众人的喧哗。
  军主(都指挥使)萧拔剌倒提着马鞭,一边敲打,一边沉声吩咐:“来人,取舆图!”
  “是!”几名幕僚打扮的家伙大声答应着,将一大卷羊皮扑在佛殿中央。用烙铁烫出来的山川河流之间,有一个硕大的黑点儿格外醒目。
  四下里,顿时鸦雀无声。众将佐齐齐闭上了嘴巴,围拢在舆图前,眉头轻锁。
  李家寨是必须拿下来的,无论里边藏着两百人,还是两千人,最终结果都是一样。但怎么去打,派谁领军去打,给领军者统带多少弟兄,诸如此类的细节,却不能不仔细斟酌。毕竟对方具备将一营契丹军和一营幽州军全歼的实力,大伙不能再对其掉以轻心。
  换句话说,哪怕上一场战斗,李家寨占足的天时和地利的便宜,哪怕是耶律赤犬和韩德馨两个败军之将再胆小无用,此战的结果都已经证明了,只派两个营的兵马不可能荡平李家寨。而派的兵马多了,就要涉及到补给能否接济得上的问题。并且要保证速战速决,以免时间拖得太久,战事朝辽汉两国朝廷都不希望看到的方向加速狂奔!
  “韩德馨,你且上前来,再说一遍,你们是在哪,如何遭到的埋伏?”环顾左右,估计着气氛已经酝酿得差不多了,萧拔剌沉声吩咐。
  “遵命!”韩德馨快步走到舆图旁,拿起一根事先剥了皮的木棍儿,缓缓指点,“属下过了滱水河之后,走得是三道梁、高家集,饮马屯,准备从这里先拿下陶家庄,然后占领李家寨侧后的山梁,居高临下……”
  毕竟是将门之后,得到过韩家长辈们的几分真传,三言两语,他就把自己当初的行军路线,呈现在了顶头上司和一众同僚的面前。
  “为什么不走东侧,东侧的道路明显比西北侧平坦?”舆图旁,立刻有人低声质问。
  “去之前,韩某曾经接到地方上的线报。李家寨至少曾经两次在寨子东侧的山谷里设伏,两次都全歼了来犯之敌。”对于跟自己平级的将校,韩德馨却没有什么“客气”话可讲,想都不想,就给出了一个硬邦邦的答案。
  “嗯!”对方被噎得颇为难受,却无法再质疑他的选择。喘息了数下,又带着几分恼怒追问,“既然如此,几为何非要去打那李家寨?从滱水到李家寨之间,分明还与七八处堡寨可以讨伐!”
  “若是只为了图些粮草铜钱,当然会捡容易的打!谁还不知道软柿子好吃?可此番出兵,大将军分明曾经说过,要打掉各地汉人的士气。让他们不敢再生任何反抗之心!”不待韩德馨回应,耶律赤犬扑上前,恶狠狠朝发问者叫嚷。
  打了败仗,居然还有脸如此嚣张?!这下,兄弟两个可是有点儿犯了众怒。周围的将佐们纷纷竖起眉头,七嘴八舌地嘲讽道:“那耶律小将军,可是如愿把人家的士气给打掉了?”
  “嗯,吃硬柿子才有种,问题是,你得有相当的牙口!”
  “呵呵,我等的确光知道捞些钱粮。但比起丢光了兵马辎重,却腆着脸独自逃命,总还是稳当些吧?”
  “原本不懂什么叫做送货上门,现在好像懂了一点。就是不知道送货之人跟对方,到底是什么关系,居然……”
  “行了,都少说几句,军中没人买哑巴!”军主萧拔剌听大伙越说越不像话,腾地站了起来,“我等都是武将,不要学汉国文官们那些坏毛病。他们俩打了败仗,本官自然会上报南枢密院和征南大将军行辕,由大将军和南院枢密使来按律给与处罚。但眼下要紧的不是指责他们两个用兵的失误之处,而是如何才能把这口气讨还回来!”
  “是,我等知错了,请军主责罚!”众将佐被吓了一大跳,齐齐拱手请罪。
  “算了,下不为例!”萧拔剌看了大伙一眼,有气无力地摆手。
  真的要按律处罚,他现在就该把耶律赤犬和韩德馨两个家伙给推出去斩首示众。而上报给新任大将军萧兀烈和南院枢密使韩匡嗣,结果必然是板子高高举起轻轻落下。对此,在场众将,估计心里也都是门清。所以,既然连丧师辱国之罪都不予追究,他这个军主,又有什么脸面去计较大伙的几声喧哗?
  “当日,末将走到了差不多这个位置……”韩德馨察言观色,抢在萧拔剌提醒自己之前,继续低声补充。无论是说话的神态和语气,都比先前低调了许多,“距离陶家庄大概还有十五六里,遭到了对方的重兵伏击。末将和耶律将军本该死战殉国,然念及冰天雪地,消息很难及时传回,才不得不忍辱偷生,以图有朝一日能让仇人血债血偿!”
  “他奶奶的,本事全长在了嘴巴上,逃命还逃出道理来了!”众将佐侧着眼睛冷笑,对韩德馨的狡辩不屑一顾。
  “如果能顺利占领李家寨后山,你预计得多少人马,才能将寨子一举攻破?”萧拔剌装作没看到大伙的表情,继续沉声追问。
  “末将不敢!”韩德馨吃一次亏,学一次乖。非常谦虚地拱手施礼,“末将估计,李家寨里边所藏兵马,应该不低于两千。若是算上寨子里可以临时调用的老弱,则还要再多出一倍。所以,所以末将不敢估测我军出兵多少,才有必胜的把握!”
  “哼!”“胆小鬼!”“孬种!”“懦夫!”众将佐听了,顿时一个个把嘴角撇得更高,心中对韩氏兄弟,也愈发地瞧之不起。
  他们这支兵马,由五个契丹营头和五个幽州军营头组成。其中无论契丹营还是幽州营,都不是满编。在被耶律赤犬和韩德馨两兄弟折损掉了两个营头之后,剩下的总人马数量,也就是三千上下。其中还有一小半儿为辅兵和杂兵。
  如果李家寨的守军果真像韩德馨说得那样高达四千之巨,那就根本不用商量,只有全军扑上,才有复仇的可能。而拿这么庞大的一支兵马去对付一个小小的巡检司,即便打赢了,也未必如何光彩。万一受天气和地形的影响铩羽而归,大家伙可就全都被姓韩的给拐到阴沟里头了,回去后谁都落不到好果子吃!
  “末将以为,兵贵精不贵多,欲踏平李家寨,三个营的弟兄足够!”正在众人犹豫不决之际,忽然在佛堂的门口处,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
  大伙吃了一惊,齐齐扭头。恰看见都指挥使马延煦那傲然的面孔。(注2)
  注1:祖州,今内蒙古巴林左旗。辽国早期上层贵族纷争不断,失败者大多数都会被送到祖州软禁。如耶律阿保机的皇后术律平,阿保机之子耶律李胡,大惕隐耶律留哥,都曾经被软禁于此。
  注2:马延煦,辽国马氏一族的翘楚。其父马胤卿为后晋刺史,被耶律德光俘虏。耶律德光怜其才而赦免了他。从此马氏一族成为了契丹人的千里马,在几次南下战争中都不遗余力。
第七章
劲草(三)
  “那李家寨的兵马再多,也不过是一群乡勇尔!”根本不理睬众人脸上的表情,副军主马延煦手按剑柄,沿着佛堂的台阶缓缓而上。“集十个营的精锐,只为了去对于一群乌合之众,诸位将置我大辽国的军威于何地?况且眼下积雪赢尺,骑兵根本无法派上用场。去得越多,所需的粮草辎重越巨,还不如留在后面养精蓄锐!”
  “这,这,马副军主此言甚是!”
  “如此,如此天气,的确,的确不利于骑兵行动!”
  “不光是天气,地形也不利于战马奔行!”
  “副军主此言的确说到了点子上,这鬼天气……”
  众将佐脸色微红,讪讪地出言附和。
  大家伙都是老行伍了,揣着明白装糊涂没问题,一语被人道破了玄机之后,却不能继续咬着牙死扛。否则,丢失的只是自己的颜面和声望,对别人造不成任何妨碍。
  只有军主萧拔剌,见马延煦一回来,就抢了自己对议事的主导权。不由得心中涌起一阵烦躁,用手用力拍了下桌案,大声断喝,“肃静!此乃中军要地,不是相扑场。尔等无缘无故,就开口胡乱说话,是不是太不把军法放在了眼里?来人,给马副军主看座,他冒雪赶路,想必累得不轻,急需坐下稍事休息!”
  “遵命!”亲兵们心领神会,大声答应着,跑去取扳座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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