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吏(校对)第9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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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样一来,虽然让前进的速度慢了下来,但走在路上时,也不怕他们突然逃跑。跑掉的人,多半会因为没有默契,相互把对方绊倒,束手就擒。
  不仅如此,黑夫还将那10名自由身的戍卒,也召集起来,给他们分配了任务。
  “汝等皆为士伍良民,家中有父母妻儿,应当知道,逃跑乏徭会有何下场……”
  “我也不会亏待二三子,会让汝等一路上吃饱穿暖,能在屋舍中安睡。但汝等也要助我看押刑徒,行在路上时,每两人看住十名刑徒,抵达南阳郡方城县后,若刑徒无人逃跑,我会赠予汝等每人百钱,外加布履一双……”
  此言一出,10名戍卒不由喜出望外,出门服徭役,消耗最大的就是鞋履,到地方后,他们的履早就磨破了,黑夫承包了他们的鞋,让很多人松了口气。而那一百钱,也足够置办一件粗糙点的冬衣了。
  黑夫不缺钱,一年的亭长做下来,他因为屡次抓捕到贼人,得到了不少赏赐,加上家里几百亩地的收成,即便买了牛、马,也还剩五千多。所以他这次出门,就把剩下的铜钱,统统换成了容易携带的金饼,大概十两。
  他心里打着算盘道:“若只花一两千钱,就让这些戍卒帮我看住刑徒,那真是一场划算的买卖。”
  虽然黑夫做了诸多安排,感觉万无一失,但到了出发的第五天,他们途径新市县到鄀县中间,一段长达数十里的林木丘陵地带夜宿时,逃跑还是发生了……
  “亭长,黑夫!大事不好了!”
  被值夜的季婴、东门豹匆匆摇醒,黑夫赶到事发地点,看着地上被硬物磨断的绳索,还有卸掉的两个木钳,黑夫面色沉重。
  拿着名册的利咸清点了一下人数,禀报道:“是个做城旦的小贼,带着一个盗墓贼,一起跑了!”
  质问了一旁的刑徒后,东门豹也满头大汗地禀报道:“那个小贼,好像会开锁,几下就解开了木钳,我当时太困打了个盹,醒来后就……”
  “追!”
  黑夫瞪了东门豹和季婴一眼,看着那对朝南方林子里跑去的足迹,下令道:“一定要追回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第0113章
不可千日防贼
  日上三竿时,黑夫坐在树下,剑横于膝上,虽然那些刑徒都被两人一组绑在树上,由戍卒帮忙看着,但黑夫依然能感受到他们的躁动不安……
  逃亡是会传染的,在军队中,往往一个人做了逃兵,就会带动整个什伍的人一齐奔逃。押送刑徒也一样吗,经常不出事则已,一旦有人逃脱,就会点燃其他人效仿的欲望,蜂拥窜走,拦都拦不住。
  所以这时候,黑夫决不能脑袋一热,亲自去追那两个逃走的人,说不定那二人是抓回来了,这里的人却全跑没了……
  他让东门豹和利咸二人骑着自己的枣红马,顺着地上的足迹追过去。那两个刑徒磨断了拴手腕的绳子,卸下木钳,但脚上打了死结的麻绳却来不及解开,二人三足,跑不了多远。
  而黑夫自己,则留在原地镇场子,他吩咐小陶端着弩,爬到树上坐着居高临下,眼睛都不眨一下地盯着剩下的刑徒。季婴则去埋锅造饭,让戍卒们吃饱。
  过了一会,饭羹熟了,季婴给黑夫端了一碗过来,他和东门豹值夜走失了刑徒,此刻十分惭愧,在黑夫面前愧疚地说道:“都怪我不甚警惕,让刑徒逃走。还有,若是当初我不选这条路,或许就不会出事……”
  在临出发之前,黑夫和亭中众人商议过,这次公差,他们有两条路可以选择:其一是从安陆县北上,到随县、唐县,再穿过铜柏山,进入南阳郡地界,这条路距离方城县六百五十里。
  第二条道则更远一些,从安陆县西行,抵达新市县,再穿过眼前这片丘陵树林,到达鄀县、鄢县,北上到达南阳郡的新野、宛城,再到方城县,一共八百里。
  季婴是邮人,作为唯一一个出过安陆县的人,黑夫让他来选路线。
  季婴说第一条路虽然更近,但唐、随二县是二十多年前才打下来的,被称之为“新地”,治安不太好,常有盗贼出没。而且铜柏山地区山多林密,一个不注意就会出事,所以还是走西线更好些。虽然要多走几天,但一路上都是城镇、亭舍,安全有保障,唯一有危险的,就是新市县与鄀县之间这片人烟罕至的林子了。
  不曾想,果然还是在这里出了事。
  黑夫也没有太过责怪季婴,连续走了几天,大家都很疲乏,一时走神实属难免。
  “路是吾等一起选的,说不定走了北线,逃走的人还更多,我相信阿豹和利咸,能将亡人擒回来!”
  他和利咸、东门豹二人约好了,若是天黑前没有找到人,他们就必须回来……
  如今才是正午,还有几个时辰好等。
  黑夫知道,自己不能表现得太过紧张,于是吃完饭后,便故作轻松,让季婴找水磨墨,他则取出笔和一面空白简牍,在上面写起字来……
  他写的是“亡人简”,亭长有责任记下逃跑者的特征:“亡者曰缭,因盗窃罪耐为城旦,年可二十五岁,身长可六尺八寸,面赤色,多发,无须,衣褐色络袍一,白色单衣一,负米一石……”
  此外还有与缭一起跑掉的盗墓贼,也得记述下来。若是黑夫今日内无法将他们抓回来,就只能在下一个亭舍,将这份文书交给本地亭长。请当地的民警同志发布通缉令,按照逃亡刑徒的体貌特征,代为抓捕——在湖阳亭做亭长时,黑夫也接手过一次类似的活。
  一旦他交出亡人简,就相当于承认自己放跑了刑徒,不管事后逃亡者是否被擒获,黑夫都要受责。每跑一人,他就要被罚款二甲,相当于两千多钱。但若是不交,到了地方一清点人数,要受的责罚更重。
  所以押送徭役,真的是一桩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事,难怪左尉指定黑夫来做这事。
  当然,秦律也没有将人一棍子打死,“将司人而亡,能自捕及亲所知为捕,除无罪……”这意思是,若是黑夫自己,或他的亲友能留下来,和当地片警一起抓获逃亡者,就可以算他无罪!
  未雨绸缪写完“亡人简”后,黑夫记起这茬来,便想道:“十多年后,刘邦也面临与我同样的抉择吧,他或许是因为一路跑的人太多,就算发动全沛县的伙伴兄弟,也没办法将这些人一一抓回来,所以才选择了落草为寇。”
  但刘邦的选择,黑夫可学不来。
  且不说现在是秦国一统天下大势所趋的年头,始皇帝正值壮年,还能活十多载,任何人在这时候造反,都是自寻死路。就说刘邦可是能眼睁睁看着老父亲将被烹死,还笑着说“幸分我一杯羹”的淡定人,落草以后,老婆孩子被官府抓了也无动于衷。
  黑夫不一样,黑夫顾家,家里的母亲、兄弟、侄儿侄女,都是他的羁绊,好不容易安排好了一切,不可因自己一时畏惧惩罚,就置他们于不顾。
  时间慢慢过去,除了空中时不时发出的鸟鸣外,四周一片寂寥,气氛格外压抑。随着太阳一点点往西方偏斜,林子渐渐暗了下来,季婴开始紧张地来回踱步,小陶也在树上心神不安,至于那些刑徒,更是越发躁动,负责看押他们的戍卒也在窃窃私语着什么……
  “阿豹之妻怀胎七月,他之前就有过逃亡的想法,会不会……”季婴心悸到极致,竟开始胡乱猜想了。
  黑夫瞪了他一眼:“阿豹素来最讲义气,会是那样的人么?”
  季婴一愣,羞愧地摇了摇头:“不是,是我瞎猜了。”
  他走近对黑夫低声道:“黑夫兄弟,若是这次人抓不回来,需要赀四甲,我可以出一半的钱……”
  黑夫笑了笑:“我知道上个月你才在里中说了一门亲事,定下明年成婚,提亲花销不少,两千多钱,这可是你所有积蓄了。”
  季婴嘟囔道:“我季婴也不是无义之人,既然没本事抓人,就只能出钱了……再说了,钱没了,跟着黑夫兄弟还能再挣。”
  他倒是想的清楚,不过就在这时,路的另一头,却传来了一阵喧嚣马鸣!
  “是……是求盗他们,回来了!”
  在树上的小陶大声喊了起来,话音刚末,利咸便骑马吆喝着冲了过来,一直骑到黑夫面前,才跃下马来,拱手道:“亭长,吾等幸不辱命!”
  黑夫露出了笑,他看见枣红马上,还躺着一个血淋淋的人,利咸将他一推,重重落在刑徒们面前……
  却见那人已经死透了,浑身都是干涸的血渍,背部有一个被剑戳穿的伤口,几乎透胸而出。
  众刑徒骇然,这人,正是先前逃走的那名盗墓贼!
  “哈哈哈,吾等回来了!”
  东门豹张狂的大笑也如约而至,却见他腰上,也别着一个血淋淋的人头,正是黑夫写在“亡人简”上“面赤色,多发,无须”的小贼缭,没了身子的头颅双目圆瞪,死的很不甘心。
  东门豹学着利咸,也将人头抛在刑徒们面前,一双凶巴巴的眼睛射出光芒:“这二人真是好胆,竟乘着乃公不注意跑掉,惜哉,跑得不够快!”
  ……
  若是服徭役的更卒逃亡,没有武力反抗的情况下,只可生擒,不可害其性命。
  但若服的是戍卒之役,就带上了军事性质,黑夫相当于是他们的上级长官。在军队里,上级享有不经过司法审判,就直接下令诛杀士兵的权力!黑夫也有权将违命逃亡的刑徒视为逃兵,将其杀死。
  “今亡亦死”,并不是说说而已。
  抵达下一个亭舍后,黑夫将死去的刑徒,连同事情经过写成爰书,交给当地亭长,请其代替自己向安陆县传信,这事就算告一段落了。
  在这场事件后,众刑徒被杀鸡儆猴吓到了,没有再发生逃亡,上路的第七天,一行人有惊无险地抵达了鄀县,至此,路程已经走了四分之一。
  但黑夫却依然没有放下心来,俗话说得好,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人的精力有限,何况是被动应付,更耗费精力。接下来还有二十天路程,总会有疏忽的时候,下一次,恐怕就没这么好的运气,能将人捕杀。
  所以黑夫琢磨着,得想个办法,让刑徒们安分下来。
  从安陆县出发时,黑夫曾对刑徒们苦口婆心地说,这次北上服役,是他们一次赎罪的机会。秦律规定,只要隶臣妾、城旦舂在战场上立功,就能用一级爵位让自己恢复自由身。同理,爵位还能为亲人赎身,父母要两级爵位,妻、子只需要一级……
  然而,刑徒们只是像看傻子一样看着黑夫,还有人小声嘀咕说,自己做的,多半是运送粮食、填沟壑之事,哪有什么功劳可立?而且黑夫作为亲手将他们送入监牢的人,刑徒们对他又惧又恨,说出的话更没人信。
  所以,像过去对付良民士伍一样,用“秦律的威严”进行威慑,是行不通的。
  思来想去后,黑夫总算想出了一个主意。
  在鄀县休整时,他找到了戍卒里,一个没有结发髻,披散着头发,面容黝黑的中年人,黑夫寻到他时,此人正坐在一块石板上,胡乱拨弄着一些蓍草,时而抬头看看太阳,闭着眼睛念念有词,看上去神神叨叨的。
  “卜乘,你在做什么?”
  听到黑夫喊,卜乘连忙将地上的蓍草拨乱,起身笑着拱手道:“亭长,我在按照《日书》,算明天的阴晴呢。”
  “这一路上来,你算的阴晴倒还算准确,连众刑徒都信以为真,觉得你不是凡人呢。”
  黑夫戍卒们还算和蔼,却也清楚,这卜乘与其说是算的,还不如说是看着云彩猜出来的。
  他问道:“我听季婴说,你在涢水乡,是小有名气的占卜者,家传《日书》。”
  “乡人谬赞,乡人谬赞。”乡下神棍比不了高大上的燕齐方士,这些人帮人看宅、算日子,或者为人办丧事混口饭吃,所以卜乘穿着粗麻布衣,点头哈腰,没有半点仙风道骨的味道。
  更何况在秦国,就算是卜者,也一样逃不过服役,当官吏站在他面前时,卜乘和普通黔首一样紧张。
  “别怕。”黑夫笑呵呵地说道:“我就是想问问,你平日里占卜一次,要多少钱?”
  卜乘有些纠结,又不清楚黑夫亭长的打算,半晌才举起一个指头道:“士伍占卜,十钱……官吏占卜,五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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