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吏(校对)第89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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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涉是随项籍一同回淮南的,受亚父范增之命,在吴芮尚在淮北时,前往拜会,却被吴芮软禁,不见,不杀,一关就是两月。
  吴芮披散着头发,箕坐无礼,一副蛮夷之态,笑道:
  “先前你满口胡言,关了你许久,你大概已想好要如何说了。”
  武涉却摇头:“小人只是觉得可悲。”
  “如何可悲?”
  武涉叹道:“昔有吴王夫差,大霸东南,黄池之会,与晋定公争长于,何等威风。”
  “昔有越王勾践,勾践已平吴,乃以兵北渡淮,当是时,越兵横行於江、淮东,诸侯毕贺,号称霸王。”
  他朝吴芮作揖,抬起头时面露讥讽:“而身为吴王之后,拥有越王之故地兵卒的吴君,却谨小慎微至此,连在营地中见一使节都要遮遮掩掩,生怕被黑夫所知,岂不可悲?可笑?”
  “眼下我虽衣妇人之衣,可实际上,在作女子谄媚之态,欲妾事于黑夫,谋求事后一席之地的,恐怕是吴君罢!?”
第0965章
划江而治
  吴芮方才被武涉说成是“妾事黑夫”,却非但不怒,反而痛快地承认了:
  “楚威王时兴兵而伐越,杀越王无彊,尽取故吴地至浙江。而越以此散,诸族子争立,或为王,或为君,滨於江南海上,服朝於楚。各部如犬如马般侍奉楚国百年,到我时,却能妾事于执掌天下权柄的大秦摄政,岂不是比过去强多了?”
  “不过话说回来。”他忽然大笑道:“吾等参加过南征的将尉皆知,吾兄,他是不可能纳妾的……”
  武涉却没听懂这个黑夫旧部们才明白的笑话,摇头道:“只怕吴君的这种日子,也长不了。”
  不知是否女装有加成,武涉的小嘴比起数月前在鸿门宴上,犀利了不少。
  “过去两年间,天下共苦秦久矣,北伐军与楚军,虽未曾有实际的盟约,然仍相与戮力击秦,黑夫战西楚,而项将军战东楚。”
  “这本是依照那亡秦必楚的预言,复兴大楚的好时机。秦已破,胡亥死,项将军不计前仇,派小人入鸿门拜见,欲与黑夫计功割地,分土而各为王,自此天下安定,以休士卒。”
  “然而小人在鸿门观黑夫面相,才发觉他,容貌颇与二人相似……”
  “哦?似谁人?”
  吴芮笑道:“我倒是听人说,吾兄容貌似大禹,面目黎黑,吾兄则说,天下黔首劳作之人,皆是如此。”
  “不过是收买人心的虚言,此人一贯虚情假意。”武涉说道:
  “我学过相面,观黑夫容貌,与秦始皇颇类,皆是蜂准,长目,挚鸟膺,豺声,有这种面相的人,少恩而虎狼心,居约易出人下,得志亦轻食人。”
  “果然,黑夫有封豨长蛇之志向,他曾忠于秦始皇帝,然反复无常,诈死而凌杀其子嗣,淫乱其后宫,其不可亲信如此。事后却虚情假意,仍以忠诚自居,欲欺天下人。”
  “明面上尊虎狼之秦为主,实则,他是想要做第二个秦始皇帝,自立摄政,大权独揽,兴兵而东,侵人之分,夺人之地,其意非尽吞天下者不休,其贪得无厌到了如此地步!”
  这是斥责黑夫首先挑起内战了……
  但这点丝毫不能打动吴芮,他小拇指掏了掏耳朵道:
  “我怎听闻,是六国在西河大肆烧杀抢掠,激怒了吾兄?”
  武涉冷笑道:“不瞒吴君,早在函谷关时,项将军得谋士建言,说南北两秦并立,楚国才能得利,应不攻关中而南下袭南阳,断武关道。然项将军以灭秦大局为重,未曾采纳,反观黑夫,他早在入武关之时,便授意江东渡江击淮南,其人品相差若此……”
  “人品能赢得天下的话。”吴芮摇头:
  “这做皇帝的,便是扶苏那样的人物了!”
  “兵者诡道也,吾等动兵前,难道还要先通知楚国一声不成?”
  武涉有些难对,只好强行换个话题:
  “可黑夫不但对潜在的敌人如此,对麾下功臣,亦是如此。自从他入咸阳后,置官授爵,弃封建而置郡县,与秦时无异。吴君虽自以与黑夫为厚交,结拜兄弟,为之尽力用兵,有抵定江东之大功。然所封功赏,不过一关内侯,食千户而已,竟无实封之地,更未能跻身九卿,还以尉阳这等乳臭未干的小儿来制衡、监视,其不顾旧情至此,真是让人齿寒啊。”
  吴芮还是摇头:“从南征开始,一向赏罚分明,吾兄待我与赵佗不薄,我二人明明功不及东门豹、韩信,然皆得封侯,我已十分满意,岂敢再有非分之想?”
  “那是在北伐军中做比较,吴君不如和楚国的诸位封君比比?”
  武涉这下可来了劲,一个个数起楚国的大领主们来。
  “蔡赐,为房君;范增,为巢君;龙且,为郯君;英布,为六君;钟离眜,为朐君;申阳,为河南君;郑昌,为颍川君,韩国摄政……”
  “但凡是复兴大楚的功臣,皆得封赏,还都是实封,高者万户!”
  这倒是实话,楚国目前已经恢复了他们最喜欢的封建制,名义上的楚王是最高领主,掌握实权的则是“东海公”项籍,整个东海郡都是他们项氏的封地,其余各地也尽数瓜分,这是维系政权的动力,虽然内部对项籍封赏偏向故旧亲朋,也有些不满……
  但至少看上去,楚将的确是利益均沾了。
  “而韩王成、魏王咎,这些六国之后,皆为楚国所立也。”
  武涉长揖在地:“黑夫欲独吞天下,而项将军追求的,是共分天下,若吴君在楚,可不只是一介虚封之侯,而当为王!”
  “当今黑、楚之胜负,决定于南方,而权在足下。足下右投则黑夫胜,左投则楚国胜。将军何不反黑而与楚连和,尽取江东百越之地,与楚军并力西进,楚取江陵,而将军取豫章、长沙,自此划江而治,与黑夫、楚国三分天下而王之?”
  “至于叫吴王、越王还是吴越王,君自取之!可与楚国分庭抗礼。”
  武涉日思夜想的游说之辞,算是说完了,他有些颤抖,自从西河退兵后,六国便失去了优势,尽管项籍连败江东、衡山军,但在总的战略上,已处于被动,只能寄希望于攻入南郡、衡山,让黑夫南北不能相顾。
  他们急需新的盟友。
  由于越人身份,在黑夫势力的有些暧昧尴尬的吴芮,就成了最佳人选。
  但吴芮,会如此轻易被说服么?
  良久后,吴芮才反问了武涉一个问题:
  “当年王翦在江东时,为何没有悍然称王?”
  武涉一愣,吴芮却继续追问:“我听闻,当年王翦已虏荆王负刍,平楚地为郡县,因渡大江,南征百越之君,有楚客前往游说,劝他在楚地拥兵自立,与秦划江而治,却被王翦所杀,汝可知,当时王翦为何没有悍然称王?”
  武涉垂首道:“是因为他的愚忠,王氏之所以有今天的下场,皆是因为愚忠。”
  “不,是因为王翦看清了形势,天下大势已定,任何反复都将遭到灭顶之灾。”
  吴芮笑道:“划江而治,为江东之王,看似诱人,可仔细想想,一个当不了几天的短命诸侯王,和一门两侯、三侯,能够长享的荣耀,孰贵?”
  武涉知道,自己的游说,恐怕又要失败了,遂急切地说道:“足下所以得须臾至今者,以楚国尚存也!”
  “楚国今日亡,则次日必取足下,黑夫除了容貌颇似秦始皇,更类越王勾践,为人长颈鸟喙,这样的人,可与共患难,不可与共乐。”
  “小人唯恐黑夫得志之日,将会效仿勾践杀文种之事,蜚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啊!”
  吴芮却站起身来,示意儿子与亲信,将武涉按倒在地,堵上嘴巴。
  “藏着蒙尘的弓,也好过拉断弦,伤了主人手,被扔进火中烧了。”
  “老狗若对主人狂吠,也是被烹的下场,可若它乖乖趴着,难说还能安然终老,幼犬们亦能长久富贵……”
  “我虽是越人,少文,却也明白这个道理!”
  汉朝唯一一个活下来的异姓诸侯,又岂会没有一点自己的生存智慧?
  吴芮手一挥:“送客,为我谢项将军!”
  “若有机会,我与他,且再次会猎于淮南罢!”
  ……
  “父亲,这武涉,送过江去么?”吴郢稍后复归,询问如何处置武涉。
  吴芮却在案上假寐,闭着眼道:“不必,杀了罢。”
  吴郢大惊:“父亲,这么做,会不会太绝了?万一……”
  吴芮倒是不以为然:“项籍和范增若真还需要我,便不会在意这区区谋士的性命。”
  “反之,他若被人发现,我便是黄泥落下裳,说不清了,而你伯兄吴臣的前程,也会受到牵连……”
  吴芮已经为自己的家族,想好了未来,次子留在身边继承干越的部众,以及同诸越的亲密关系,他们家族,将是摄政治理越地的桥梁。
  而长子吴臣,则在中央发展,朝野都有人,足以保家族富贵。
  “那要如何杀?”
  “随你,将尸体毁了便是,外人问起,就说是连夜找来女闾女子不讨我欢喜,被我一醉之下,处死了!”
  吴郢有些踌躇:“这江东虽是法外之地,但父亲动辄杀人,恐怕会叫军正记下啊!”
  “最好记下,报上去,叫摄政知晓!知道我这做季弟的,贪图女色,胸无大志!”
  吴芮倒是没说谎,他自己早年也曾有过的那点小野心……
  早就被腹中的小虫给吃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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