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吏(校对)第86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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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得让着这杯中水,多澄一会!”
  季婴领会了:“亭长的意思是,引蛇出洞,一网打尽?”
  黑夫颔首:“让杨樛安心做那些人的首领,继续为其张目,给更多人壮胆。”
  “定要弄清楚,朝堂之中,有多少人反对新政,彼辈与在野的军功贵族有何关联?看似闭门不出的李斯、子婴等人是否搀和其中,是否在酝酿更大的阴谋?想做到哪一步?都要一一搞清楚!”
  水至清则无鱼,但当政者必须得知道,这水中,究竟有多少泥沙。
  “诺!”季婴正欲奉命而去,黑夫却又叫住了他。
  “你上次与我抱怨,说护军一职,过去百年间,一向是临战方才设立,战罢便撤销,没有自己的官署,颇为不便,从今以后,便新设一常置官署,由你统辖。”
  “当然,外人将不得而知,汝等功绩,也会被尘封,无人晓得。”
  一起被尘封的,还有过错和罪孽。
  季婴有所觉悟:“下吏知之,吾等仍要隐在暗处,手把利刃,找出那些对亭长不利的威胁,将他们除去!”
  “是对天下安稳的威胁。”黑夫强调,他站起身来,略加思索。
  “形同黑影,十年饮冰。”
  黑夫露出了笑:
  “就叫‘黑冰台’吧!”
  ……
  “良人倒是一点不急?”
  季婴退下后,叶氏提着一盏宫灯走了出来,即将入夜,他们家也还没开始吃饭。
  方才的事,她却是听到了一个末尾,心里吐槽着“黑冰台”这是什么破名,也不由担心起来。
  叶子衿从来就不喜欢咸阳,她是经历过变乱的,深知,咸阳从来便是不安稳的地方,这里人心飘忽不定,而黑夫现在,正坐在这鼎盖上。
  “无论何时何地,争权夺利永远不会停歇。”
  “但权力,当真是个古怪的东西,我问你一事罢。”
  黑夫闭着眼,享受妻子给自己揉捏忙碌一天后酸疼的肩膀,淡淡地说道:
  “三位贵人坐在一厅堂中:一位头戴冠冕的大王,一个德高望重,据说能通天人的巫祝,和一个家有万金的富人。”
  “三人之间,则站着一名起于行伍小卒,手持利剑。每位贵人都命小卒杀死另外二人,大王许以爵位,巫祝以神明威吓,富人掏出金玉贿赂。试问最后孰生,孰死?”
  叶子衿想了想:“爵位有尊荣,人人皆惧神威,而金玉伸手便能拿到,但若问谁生谁死……”
  “那要视小卒心意而定。”
  黑夫道:“是么?他既没有冠冕,也无金银珠宝,更没有神明的眷顾。”
  “但他有剑。”
  她看向黑夫宽阔的肩膀:“君王的承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神明虚无缥缈难以为助,到手的金玉迟早会花光。小卒野心够大的话,或会将三人统统杀死,自己来执掌一切。”
  “说得对!”
  黑夫拊掌:“兵强马壮,这是才是这乱世里,真正决定生死的事,手中若无剑,说什么也没用。关东那些反王们,便是如此做的,我麾下的将尉们,亦是如此想的。”
  “但若加一个条件,厅堂外边有汹汹人潮呢?小卒下手时倒是容易,但他走出厅堂,可能会受到欢呼,也可能会被人潮撕碎。”
  “民心?”
  叶子衿摇了摇头:“民心是最容易被左右的。”
  “君王根深蒂固的权势,巫祝的几句谎话,富人的一点施舍,甚至是那卒伍利剑的胁迫。”
  “都能左右民心。”
  黑夫认同妻子的看法:“所以说,权力究竟在于何处?”
  他看向案上的灯烛,它们闪烁不定,在墙上投射下夫妻二人的影子,显得暧昧不明。
  “在君王冠冕?在天授之神?在财富金玉?在兵强马壮?还是在民心取舍?”
  “没人说得清,总有人顾此失彼,从而丢了权势性命。”
  古往今来,多少掌权者,他们不一定是君主,有人死于名不副实,有人死于不重祭祀,有人死于财政枯竭,有人亡于手中无兵,有人则是被汹涌的民潮所推翻。
  “最稳固的做法,是将五者都攒在手里。”
  黑夫伸出手,握住了眼前的空气,只差来一句:“我全都要!”
  “我除去异己,摄了国政,发号施令;握住了少府、治粟内史两大钱袋;让陆贾管了祭祀,在那些古旧典籍里,寻找我掌权合乎天道的借口;牢牢控制军队,说一不二;更以减租来贿赂关中百姓,撤销皇室的享乐,分利与他们。”
  “五者尽在我掌控中,朝中些许跳梁之辈,拿什么来改变局势?”
  “是被破坏殆尽的法度?”
  “被剥夺了权势的遗老?”
  “还是他们想象中,只要某位嬴姓公子振臂一呼,便云起景从,来杀了我这不道之臣的百姓……”
  “百姓只关心自己的饭碗满不满,谁会关心谁掌权?合不合祖宗规矩。再加上我叔孙通等人在各处宣扬我逐六国匈奴的功绩,虽然,彼辈对嬴姓为君仍根深蒂固,但只要我不头脑发热,立刻行谋篡之事,一切自会稳固……”
  黑夫道:“所以那些人的折腾,不过像是几个苍蝇碰壁。嗡嗡叫,几声凄厉,几声抽泣,于我无半分威胁。”
  且让季婴和老杨一暗一明控制着就行,也许还能乘机捞出一两条藏在土里的大泥鳅呢。
  “那些许御史少吏,自是翻不起浪来,但……”
  叶子衿提醒道:
  “这些密谋的源头,是扶苏。”
  在她看来,这位公子的复出,对黑夫而言,是十分棘手的事。
  一位正统继位者的归来,会让黑夫这摄政之位十分尴尬,而黑夫的旧部们,又绝不会答应有人骑到他们头上,他们一家,更得担心失去权势后的秋后算账。
  不管不顾吧,难免关中有人起小心思。
  总之,处置不好,可能会出大乱子。
  “良人可想好,该如何处置?”
  黑夫却不正面回答,反问道:
  “你觉得扶苏称召王,用意何在?”
  叶子衿道:“妾听人说,召者昭也,天子立七庙,祠堂神主牌的摆放次序也就是昭穆……二世为昭,三世为穆。”
  “自立召王,或是暗示他,才是真正当立的二世皇帝?”
  黑夫大笑:“你怎与陈平想的一模一样?汝等还是不够了解扶苏啊。”
  叶子衿停了手:“哦?良人知扶苏心意?何不为妾解惑。”
  黑夫道:“据我猜测,扶苏之所以称召王,而不是秦王,甚至皇帝,是想在与我相遇时,有一些退路。”
  叶子衿皱眉:“如召公奭一般,封于燕地辽东?为一方诸侯?”
  “不,这并非扶苏之志。”
  那是一个理想主义者,即便饱受挫折,受了苦,美玉蒙了尘,开始改头换面,竟奇迹般做出了些成绩。
  但他骨子里的理想主义,仍旧未变。
  黑夫说起一段前朝的往事:“周以陕原为界,分东西。周武王崩,自陕而东者,周公主之;自陕而西者,召公主之。”
  周召分陕而治之后,周公旦就可以把主要的精力用于扫平殷遗的反叛,稳定东部新图;而召公奭的责任,则是稳定周地本土。
  “我猜扶苏的意思,是欲表明,想与我重复周公、召公之事,立一位‘周成王’,甚至像周召共和时一样空置帝位,而我二人则共治天下,戡乱保民,恢复秩序,最终让大秦中兴……”
  一同结束这乱世?
  非要比较的话,这种东西共治,倒是有点像罗马帝国的四帝共治。
  黑夫大胆猜完后,摊手道:“当然,这只是猜测,现在的扶苏,可能已变得我也不认识了。”
  “若真有那么一天,良人会答应么?”
  黑夫缄默许久后道:“扶苏相信周召共和,有相同目标的人,可以同舟共济。”
  “而我相信的,却是共伯和干政,摄天子位,天无二日,尊无二上……”
  “更何况,我与他能否相互信赖,已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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