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吏(校对)第685部分在线阅读
将军老矣?
将军未老!
言罢,冯毋择狠狠打了一下马鞭,让大军加速前行,并咬牙暗道:
“黑夫啊黑夫。”
“你这辜负陛下信任的乱臣。”
“天诛的祸国之贼,荧惑妖星。”
“老夫终于,逮到你了!”
……
冯毋择走的是康庄大道,可日行五十里,而黑夫走的则是华容小道,日行二十里是常态。
华容道极为偏僻,空气黏热潮湿,加上地窄路险,坎坷难行,夜里连扎营都是难题。
行军时,长年浸泡在腐沼之中的浓密树丛,从道路两旁朝将士们步步进逼,密林里有虎视眈眈的虎狼,水中有半浮半沉的鳄鱼,看起来活像长了眼睛和牙齿的黑木头。
经常会出现人马陷入泥泞之中,不得脱身,黑夫只能令兵士砍芦苇、蒿草填路,这才勉强渡过。
艰苦程度不亚于红军过草地,在差点被一个泥潭淹死后,五百主有、汝阴人邓宗不由抱怨道:
“君侯干嘛不走水路呢,虽然敌军在夏口也有船,但要论逆流而行,还是灵渠舟师那些明轮船快吧?”
安陆人垣雍瞪了邓宗一眼:
“你当江陵没有舟师么?勿要质疑君侯的决策!”
事关机密,二人都不知道原委,后面的吴臣却明白。
“灵渠舟师几度折返云梦,早已破损不堪,且只能载数千人,恐怕无法强攻江陵。不过,君侯是留着它们,却是想要让给另一批人坐船走水路……”
总之,足足行了八九日,他们才踏上干燥的陆地,进入华容县境,三军已成一群泥人了。
黑夫回望落在身后的云梦泽,忽然问吴臣道:“吴臣,算起来,从起兵到现在,吾等已几次往返云梦了?”
吴臣掰着指头道:“二月中旬,君侯带着三千短兵出云梦,突袭武昌,是为一次。”
“二月下旬,君侯带着五千人北渡云梦,打回安陆,解救乡亲,是为两次。”
“三月初,携民南渡至沙羡,是为三次。”
“眼下经云、梦之间的华容小道暗袭江陵,是为四次……”
“真是巧了,居然是四次?”
黑夫心中一乐,顿时忘了自己下达的“不许大笑”的军令,哈哈笑道:“此战若胜,四渡云梦,这或将成为,后世津津乐道的战史奇迹!”
……
虽然疲敝,但华容乃小县,取之易如反掌,不多时,华容县令、尉西逃,县丞投降,三军入城,打开仓禀大吃一顿,休憩整顿一日,等士气精力恢复了,这才挥师西行。
至此,黑夫一行已有车六七百乘,骑千余,卒两万余人,气势汹汹,夺江陵虚城,敌数千守卒,当是易如反掌。
但才到郢县以东三十里,黑夫的斥候却回报,说一支大军也刚刚抵达郢县,如今正在郢县以东安营扎寨,列阵以待。
“人数与我军相当,旗号是武信侯,冯毋择!”
黑夫笑不出来了,此时此刻,颇有种想要去屋里找小娘子偷情,裤子都脱了,却发现人家老公阴着脸站在门口的尴尬。
但黑夫毕竟脸皮厚,眼看奇袭不成,便摇着头叹了口气:
“武信侯真是老当益壮啊!”
“老人家不但头脑灵光,腿脚也不错,竟能提前赶到这来等我……作为后生晚辈,真是失礼了。”
他严肃了下来,回头看了看自己的旗帜:“武忠”。
“看来,大秦的武忠侯与武信侯,注定要有一场决战!”
“列阵,向郢县进军!”
黑夫登上了战车,回望一路相随的大军,斗志昂扬:“既然冯将军宁移白首之心,那黑夫,也当不坠青云之志!”
第0762章
忠信
四月初一清晨,经过一天行军,南征军已抵达江陵以东十里处的津乡,占据空无一人的乡邑以安营(今荆州市沙市区),与驻扎郢县城外的冯毋择军隔着七八里,遥遥对峙。
数十年前,秦国控制江汉后,便原先的楚国郢都一分为二,东北面的楚王宫纪南城为郢县,西南边的居民市肆区称江陵县,郡守、郡丞驻江陵,而南郡郡尉则驻扎在城池更高,易守难攻的郢县。
这么比喻吧,如果说江陵是齿,郢县就是唇,唇亡则齿寒。
双方都是赶了十来天路,从远方至此,士卒皆疲,未敢贸然接战,两边的指挥官都清楚,此役便是决战,所以都很谨慎,只派斥候骑从不断试探交锋。
决战在即,黑夫却像个老农般,背着手在津乡邑外的田地里走动,唉声叹气。
“大军过处,必生荆棘,这片膏腴之地,恐怕要变成尸横遍野的鬼蜮了。”
他仍记得十多年前,来江陵做官时见到的情形:夏道往南,涂道上的行人渐渐增多,南来北往的商贩、服役服徭的戍卒、蓬头垢面的刑徒、脚步匆匆的小吏,络绎不绝,有时甚至要避让到道左才能通行。
这一带亦是云梦、大江之畔,气候已经回暖,路边的稻田一望无边,远处里闾耸立,近处数百上千的农人、隶臣散布田间,正在赶着耕牛犁田……
然而现在,眼看自己的家园要打仗,郢县和津乡的百姓都跑了,或去江陵,或入云梦,地里才刚刚冒头的粟苗,也多被践踏,倒伏殆尽。
黑夫不可能下令,让军队不踩青苗,两万余人无边无际,他们需要摆开足够宽阔的阵型,才能与敌人一决胜负。
对面的冯毋择军,也一样,多数人也站在水田里。
如今地里重新长出的,是胄明甲亮的军队,如萝卜般排列整齐,是他们手中的铜铁庄稼,已锋芒毕露,在日光下耀耀生辉,只等待鲜血的养料来浇灌!
看了一圈,观察完战场地势后,黑夫再度向吴臣确认:
“今日是四月一没错罢?”
“是四月初一。”吴臣看了一眼自己记在历表上的标记,肯定地颔首。
“这便好……”
黑夫颔首,看着战场南边十多外的滚滚长江,若有所思。
时间还早,陆地则已被艳阳普照,大江和云梦泽,却依然笼罩在浓雾之中。
黑夫又等了一会后,数骑从江雾中奔出,来到车前,向他禀报一番……
“差不多了。”
黑夫这才松了口气,重新回到战车上,指点道:“派几个人,去两军之间叫阵!”
数十骑从黑夫军阵中呼啸而出,至双方斥候几度交锋后,默认的分界线处,皆手持铜铸的简易喇叭,大声喊叫起来:
“朝中有奸臣逆子,劫始皇帝,逐贤公子,屠忠臣义士,祸乱朝纲,以至于庙堂之上,朽木为官,殿陛之间,禽兽食禄,九州租税沉重,徭役繁多,苍生饱受倒悬之苦。”
“今天下失始皇帝,皆遽恐悲哀甚,然陛下遭逆子胡亥、奸臣李斯、赵高所弑前,使太医令夏无且藏衣带密诏,遗武忠侯,使其起兵靖难。”
“今武忠侯欲复江陵,号令江汉,北上讨奸。身为始皇帝之臣,所守者道义,所行者忠信,所惜者名节,冯氏三代忠烈,理当匡扶社稷,何期反助逆贼,同谋篡位?还望武信侯迷途知返,勿要受奸佞所欺,酿成大错。你我武信武忠,共举大义!”
……
“这乱臣贼子,还敢自称‘忠’?”
遥遥听着对面的叫阵,冯毋择气得不行。
他知道,黑夫这是想要坐实“始皇帝已崩”这件事,以乱己方军心。
真是拙劣的计策!
但效仿还是有的,本来不少关中人就觉得,扶苏忽然出奔,蒙恬下狱,朝廷又派兵对南征军进行镇压,武忠侯先是死了又复活作乱……
数月以来,发生的事如云里雾里,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普通士兵亦有些惶恐不知所措。
但在严酷的秦军律法压制下,众人只能咬着牙坚守岗位,他们毕竟是关中卫尉、中尉两军抽调的精锐,纵然心中有疑,稳住阵脚是没问题的,一切等打完仗再说。
而冯毋择气完后,反过来一想,黑夫之所以行这攻心伎俩,无非是因为,他处于弱势……
眼下,黑夫麾下约有战车六七百,骑千余,卒两万五千。
而冯毋择这边,则是车千乘,骑两千余,卒两万,光看数量,双方相差无几。
没办法,百里而趣利者蹶上将,五十里而趣利者军半至,原本从安陆出发时,冯毋择还有三万徒卒,却陆续在沿途各县落下了一万,正好与黑夫派去袭击县乡的数千人周旋。
就纸面战斗力而言,冯毋择依然占优,黑夫那边,除了数千短兵是精锐外,其余要么是武昌营种了两年田的老卒,要么是安陆青壮充当的新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