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吏(校对)第58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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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一个敢这样痛骂秦始皇的人,叫高渐离。
  皇帝倒是将奏疏看完了,但看过之后,脸红耳热,气得当场吐血半升!
  “这就是黑夫、茅焦举荐入都的人?这安陆荆蛮,竟敢说朕弯了?”
  缓过气来后,暴躁的秦始皇勃然大怒,第一反应是把这老吏抓起来,杀了!
  但等到喜真的被抓进廷尉监牢后,秦始皇却又踌躇了,强忍着愤怒,将奏疏又看了两遍,一会拍案大怒,一会又若有所思……
  直到今日执殿的中郎户令,赵高之弟赵成来报,说长公子扶苏请求谒见。
  “朕知道他会来。”
  秦始皇放下奏疏,不动声色,让谒者宣公子入殿。
  他很清楚,喜、茅焦、蒙毅,甚至还有蒙恬,在这些人眼里,自己近年来一直在做错事,而扶苏,是未来能补救“错误”的人。
  皇帝被喜直指疮痛的震怒,变成了心里阴冷的邪火。
  “坏人朕当,好人你做,是这样么?”
  但事实却是,坏人没那么好当,好人的名声,也没那么便宜就能挣到!
  “朕倒要看看,你要如何为此人求情!”
  皇帝高坐君榻,而公子扶苏由赵成及谒者引入殿中。
  秦始皇没有让众人退下,宫女侍者们就战战兢兢地侯在门口,今天皇帝心情不好,只能乞求待会千万别有一场父子冲突。
  秦始皇性情越发乖戾,半年来,宫中每隔几日,都会几个看到不该看,听到不该听话的寺人宫女,人间蒸发,公子扶苏挑这时候谒见,真是糟糕极了。
  扶苏年青时长得很像他母亲,芈妃,而现在他年近三旬,留了须,举手投足间流露的楚式贵族气派,又总让秦始皇想起一个人:昌平君……
  不过算起来,自从开始将行踪神秘化后,秦始皇已经两月没见扶苏了,胡亥倒是常带在身边。
  中规中矩的行礼,近前后,扶苏在五步外下拜:
  “扶苏今日此来,是想恳请父皇,惩处一人!”
  他没有大喊什么“主明臣直,恭喜父皇得一直臣”,倒是出乎了秦始皇的意料。
  “哦?是谁得罪了一向宽厚仁德的长公子,你想惩罚谁?”
  扶苏抬头,看着已数月未见的父皇:“正是御史府的侍御史,喜!”
  ……
  “陛下根据群臣之才,授予职事,依照职事责求功效。功效符合职事,职事符合主张,就赏;功效不符合职事,职事不符合主张,就罚。”
  扶苏说明了他认为,必须惩罚喜的理由:
  “扶苏听闻,韩昭候昼寝,身边两个小吏侍候,一个典冠,负责戴帽;一个典衣,负责穿衣。典冠看着韩昭侯睡觉冷了,就给他盖了件衣裳。后来韩昭侯醒了,问是谁盖的。左右回答:典冠。于是,韩昭侯把典冠与典衣都处罚了。”
  “处罚典衣,是因为他渎职;处罚典冠,是因为他越职。”
  “如今喜身为侍御史,本该纠察官吏,却干了谏议大夫、博士的职事,向陛下进奏疏谏言,且不论他说的有无道理,侵官之害甚于寒,故喜当罚也!”
  秦始皇淡淡地说道:“那当如何罚?”
  扶苏道:“律令自有章程,轻者夺职,重者远谪。”
  “不管如何,喜的罪过,都不至于死,是么?”
  秦始皇看出来了,扶苏这是以退为进啊,与先前强谏的做派,真是大相径庭。
  秦始皇摇头道:“这是《二柄》里的话啊,你开始看《韩非子》了?”
  “是。”
  “你过去不是一向拒绝么?不是一直讨厌韩非之言,觉得那是游说主上学会虚伪,玩弄阴谋权术,不合君子之道,极为不齿么?”
  扶苏道:“那时候扶苏少不更事,后来才知道,韩非子所讲的,不止是术,还有法和势,扶苏还曾在府库里,找到过他与父皇的对话……”
  自己与韩非的对话?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吧?
  秦始皇闭上了眼睛,回忆那有趣却又吃力的对话,有趣在于韩非所述与秦始皇所欲几乎完全契合,吃力是因为,韩非是个结巴。
  “朕都快忘了,与他说过什么?”
  扶苏道:“父皇曾经与韩非议论法、术的利弊,最后问他,君主使用申不害的术,而官府实行商鞅的法,可乎?”
  “韩非的回答是,申不害的术不够完善,他曾说:‘办事不超越自己的职权范围,越权的事即使知道了也不说。’办事不超越职权范围,可以说是守职;知道了不说,这是不告发罪过,与律法相悖。人主以一国之吏民的眼睛去看,所以看得最清楚;用一国之吏民的耳朵去听,所以听得最明白。假若众人碍于职权,知道了却都不说,那君主还能假谁之耳目?”
  “现在喜也只是将他听到看到的事,告诉了父皇,岂有自戮耳目的道理?”
  “这是《定法》里的话。”
  秦始皇笑道:“你读的还真不少,肯定也看了《说难》吧,不然怎么忽然就学会了以退为进。”
  “韩非写得好啊,说难也,故谏说谈论之士,不可不察爱憎之主而后说焉。扶苏,你也开始琢磨朕的爱憎喜恶,然后加以游说了么?说来说去,还是想让朕留喜性命。”
  扶苏再拜:“儿臣不敢,只是父皇曾告诉过我,法者,治之端也,法家,是大秦立国之本。故对父皇而言,术士可坑,儒者可逐,墨家可疏,倡优可刑,但惟独法吏,尤其是这等忠厚勤勉的法吏,不可贸然诛杀!”
  “且父皇前些年才表彰过喜,还卓拔他入咸阳为吏,若动辄论罪杀之,恐怕天下人,会说父皇叶公好龙……”
  秦始皇仿佛不认识扶苏般,将他上下打量。
  他真的变了,不再有昔日天真的议论,不再有白痴的顶撞,说话变得有理有据,这也是半年来,他第一次出面发声吧?
  是因为做了父亲,开始变得稳重成熟?
  扶苏的婚事并不显赫,他与麃公之女孙六年前就已成婚,夫妻恩爱,现在,第二个孩子已经出生。
  亦或是,亲自承担责任,肩负身死后,有所觉悟。
  两年前,秦始皇恼怒扶苏入谏,一脚将他踹到辽东领兵,征讨海东,亲历艰辛,又和秦始皇最器重的将军之一,学了不少吧。
  不容易,没毛的小家雀,总算会飞了。
  但在秦始皇眼里,这跟没长出几根毛的雏鹰扑腾着翅膀,想要教老鹰飞翔般,幼稚得可笑!
  “从朕杀韩非时起,便已是叶公了……”
  最让秦始皇不满的是,扶苏彻头彻尾,搞混淆了一件事!
  他本末倒置,根本不明白,君道的真正含义!
  扶苏还要再劝,秦始皇却打断了他。
  “而且你错了,扶苏。”
  秦始皇脸色阴沉下来,他站起身,高大的身躯,在灯烛映照下,投射出巨大的阴影,将扶苏整个笼罩!
  “大秦自孝公变法以来,最先死的,死得最多的,不是策士,不是儒生,更不是什么墨者、术士。恰恰是这群法家,这群秦吏!”
第0670章
独断
  “你以为,商君变法是为了什么?”
  咸阳宫大殿内,隔着陛上的一排排火烛,秦始皇将这个问题抛给了扶苏。
  每个公子王孙,成年前后,都会有师、傅教授知识,而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史”,太史令胡毋敬曾对他们讲述秦国的往昔,那段筚路蓝缕的历史,扶苏自然是清楚的。
  “禀父皇,昔时我厉、躁、简公、出子之不宁,国家内忧外患不绝,三晋攻夺我先君河西地,诸侯卑秦、丑莫大焉。孝公继位后,欲东伐,复穆公之故地,修穆公之政令,故颁招贤之令,使商君变法,自然是为了富国强兵……孝公用商鞅之法,移风易俗,民以殷富,国以富强,故百姓乐用,诸侯亲附。”
  秦始皇颔首:“嗯,富国强兵,你只说对了两点,但还有一点漏了。”
  “那便是集权,集举国之权,操持于君王之手!”
  秦始皇说道:“权制独断于君则威,断于公族、庶长、卿大夫,则就会出现厉公、躁公、简公、出子屡屡被弑之事。不说秦之变法,魏、楚之变法,亦都是打击公族,削弱封君,彼辈不除,便是贫国弱兵之道。故商君变法,做的事便是将秦之贵公子绳之以法,并使宗室非有军功论,不得为属籍,只有大权独揽于君,秦才能专心耕战,一意东出!”
  扶苏点了点头,同时忽然发现,今日的秦始皇,居然极其耐心,居然会与他说这么说。
  问题又来了:“你以为,先君惠文王杀商鞅而留其法,又是为了什么?”
  扶苏应道:“听闻是惠文王为太子时,与商鞅有隙,继位后,宗室多怨商鞅,商鞅逃亡,后又返回封地造反,事不成,便被车裂以徇秦国,众人皆言,他是作法自毙……”
  “就这么简单?”
  秦始皇冷笑:“孝公变法时称,宾客群臣有能出奇计强秦者,吾且尊官,与之分土。他信守诺言,将商地十五邑封给商鞅,而此时秦的关中之地,集小乡邑聚为县,不过三十一县……便如同朕将整个楚国故地封给某位大臣,你觉得,君臣能相安么?”
  “商鞅为秦集君权,诛公族,绳宗室,可变法之后,他却成了最大的封君,足与秦君分庭抗礼,独立为诸侯,当时他只有两个选择,一是弃封邑,退隐告老,第二,便是死!哪怕他未曾得罪宗室,那也是匹夫怀璧!”
  商鞅,这个主持了变法的人,实死于他精心为秦国打造的集权之道,法家给君主献上一把杀人的刀,却没有刀鞘,那把刀,可以指向任何人,包括他们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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