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吏(校对)第56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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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比如,屯长们在宣讲《常识》时,会特别强调,此乃昌南侯爱兵如赤子,又思及诸郡乡党之疾病痛苦,故而作之,言下之意,是要士兵们对昌南侯感恩戴德。
  南郡兵亦视自己为昌南侯嫡系,高人一等,而视其他郡的兵为杂牌。
  韩信若有所思,将这些事禀报给萧何后,萧何却在沉吟后道:“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事!”
  或许是认为韩信太闲,身为大军后勤部长的萧何,也给他安排了一桩差事:作为什长,带着十个兵,监督一百名徭夫干活。
  韩信心中略有失望,但也知道,在秦军中,没有一蹴而就,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将必发于卒伍。
  “昌南侯当年也是从什长做起,最终建立功名,能将数十万大军。”
  韩信只能如此安慰自己,虽然,秦灭六国那样的浪潮他是赶不上了,但韩信一直觉得,这天下,绝不会一直太平下去,他迟早有表现的机会。
  万幸,此时已是四月下旬,地已经种完,韩信他们不必整日躬耕垄亩,只需要去附近的林地砍柴伐木,以供大军每日之需——四万人每天两顿饭,可要烧不少柴火,昌南侯勒令士卒,必饮烧开过的水后,消耗更大。
  但对于每天都要生两次火造饭的古人而言,就着炉灶的余温,顺手再烧一釜水,只需多花半刻功夫,非要拿这做借口饮生水,说白了,还是无知,还是怕麻烦。
  这伐木工作看似简单,实则也不易。
  韩信需要起一大早,带人去武库领取数十把铜、铁斧头,再离开营地,在林地边召集民夫,将工具分发。
  干活期间得时刻警惕,万一这群民夫扛着斧斤作乱,或者钻进林子逃跑,必须马上抓住,若放走一二人,韩信就要倒霉了。
  到了傍晚,还得将斧斤一一收回,一把不能少,有残缺损坏的,要立刻禀报给武库吏,若禀报不及时,责任还是要韩信承担。
  韩信丝毫不敢松懈,好在他有一种组织大规模活动的天分,来的路上,生性孤僻的韩信,却耐下性子,尽力与袍泽攀谈,稍微熟络,知道谁老实,谁奸猾,谁靠谱。
  到了地方后,安排兵卒分成五组,分别站立,能照顾到每个角落,又能彼此看见,一旦出事,便能八方驰援。
  韩信自己,则站在一个能俯瞰整片林场的小丘上,他目光警惕,眼睛在徭役、兵卒身上不断跳跃。
  斧起斧落,咚咚响声不绝于耳,相伴的还有嘤嘤鸟鸣。
  韩信不由想起,那位教授自己兵法的老翁,有时候,自己在淮水边钓鱼,他就会在身后唱起歌谣。
  “伐木丁丁,鸟鸣嘤嘤。出自幽谷,迁于乔木。嘤其鸣矣,求其友声……”
  小鸟为何要鸣叫?它只是为了求知音。
  老翁的歌声满是孤寂,韩信当时不懂,后来才恍然大悟:大概是他一生中,从未遇上知己之人,腹中韬略,也没了挥洒的舞台。
  相比而言,韩信觉得自己是幸运的,虽在家乡蒙受大辱,但也因此遇上了知音。
  萧何是他的知音,这份恩情,韩信会记一辈子。
  但萧何,并不是韩信的梧桐木,因为他也居于人下,做不了主。
  “我何时,才能一鸣惊人,才能脱颖而出呢?”
  叹了口气后,韩信决定还是先做好眼前事,这片林地,竟成了兵仙的第一个战场……
  他很清楚,自己需要在萧何的小口袋里冒尖,才能进入更大的口袋。
  昌南侯的口袋!
  这时候他发现,伍长朱皂就坐在树下与人闲聊,眼睛根本不看周围的徭夫。
  韩信皱了皱眉,但想到自己初来乍到,还是隐忍未发,只是做出调整,自己过去盯着。
  好在武昌营伙食比较好,黑夫“入冬前绝不南下”的承诺也让人心安,今日没有徭役逃跑。
  时间过得很快,一整天就这样过去了,眼看日色将暮,到了夕食的时间,韩信让兵卒们收拢徭夫,将最后一批木柴搬到大营外,便张罗着大伙吃饭。
  热腾腾的稻米饭装在大木桶里,由专门负责伙食的兵卒端出,还有在陶罐里放置的凉白开,听说营中数十个土灶彻夜不息,一直在烧水。
  韩信虽然饥肠辘辘,但还是让兵卒和民夫先吃,等所有人都端上后,他才擦了把汗,冲洗下满是泥污的手,掰了两根细木棍,准备坐下就食。
  但就在这时候,刚回来就在隔壁屯与人说闲话,期间还不断往韩信瞥的伍长朱皂回来了。
  朱皂看着韩信,目光中有一份戏谑,他当着上百人的面,大声说道:
  “韩信,我听人说,你在东海郡时,贫而无行,曾到处要饭,为了一口吃的,还钻人胯下!真的假的?”
第0653章
什长得诛十人
  “什长韩信,伍长朱皂是你杀的?”
  军法官去疾将事情经过的爰书草草看了一遍,抬起头问被五花大绑,送到军中法庭的高个青年。
  去疾乃南郡安陆县湖阳亭人,十多年前,他因匿名投书案被亭长黑夫缉捕,却因为他的举报,顺藤摸瓜破了一桩震惊全郡的盗墓案,从此走上人生巅峰……
  第二次伐楚,去疾在黑夫身边任书佐,灭楚后,积功做了狱吏,后来在衡山郡鄂县为狱掾。眼下黑夫在武昌营召集大军,就调了豫章郡狱曹乐和去疾过来,担任军法官。乐为“军正”,秩六百石,管军队,去疾为“军正丞”,秩四百石,专门负责屯田、辎重兵。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去疾数月来,要应付各种各样的案件,私斗、逃亡、渎职,一些小事,就直接交给属下处理了,今日的案子,若非死了人,他也不会亲自出面。
  有趣的人,眼前名叫“韩信”的什长,是自己跑来禀报的,面对去疾的询问,他不卑不亢地回答:
  “禀上吏,伍长朱皂,是韩信依军法所杀。”
  去疾皱眉:“依军法?但他的同乡说,你是因为朱皂昨日当众辱你,心中怀愤,故今日寻借口杀之。”
  昨天的事,去疾略有耳闻,伍长朱皂当众揭了什长韩信的短,说起他曾钻人胯下的丑事,引得全营哄笑,韩信当时却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地扒完饭,恍若未闻。
  各营之人遂议论,说这韩信果然是胆小鬼,人人皆可欺之。
  军中最瞧不起的,便是怂包孬种了,朱皂洋洋得意,他本就看这个空降来的无爵之人不顺眼,这回揭露了他的本来面目,看韩信还敢不敢对他们吆五喝六。
  谁料,到了第二天,这“胆小鬼”,就在林场的一根木桩上,手持斧斤,把朱皂脑袋砍了!
  韩信一点没有杀人后的慌乱:“我杀之,是因朱皂违反军法,并非他当众辱我。”
  “犯了哪条军法?”去疾不以为然,在他印象里,这些小什长伍长,字都不识,也知道军法?
  “战诛之法!”
  韩信直接将原文背了出来:“什长得诛十人,伯长得诛什长,千人之将得诛百人之长,万人之将得诛千人之将,左右将军得诛万人之将,大将军无不得诛!战阵之上,有乱行者诛,有敢高言乱令者诛,有敢不从令者诛!”
  一字不差,过去是没有学习的渠道,来到军营这段时间,韩信可一天都没闲着。
  去疾诧异地将韩信重新打量:“你接着说。”
  韩信道:“朱皂轻我,箕坐无礼,最重要的是,他不服我命令,还出言不逊,说我若有胆量,就杀了他,否则就也钻一钻他胯下。”
  “我三次相劝,他却依旧谩骂不休,韩信无奈,便援引战诛之法,斩之。此来并非自首,而是带回首级,向军正丞禀明经过!”
  去疾摇头:“虽有此法,但你杀朱皂是在大营附近的林场,而非战阵,纵然朱皂不从号令,你大可将他拘了,禀明军法官处置……”
  “林场,便是韩信的战阵,事急不得不从权!”
  韩信垂首道:“聚卒为军,有空名而无实,外不足以御敌,内不足以守国,此军之所以不给,将之所以夺威也。什长虽小,亦是军吏,若失了威信,便无法约束兵卒,兵卒不从吾令,散漫无礼,使得徭役、刑徒乘机作乱逃跑,出了事,这罪责,谁能承担?对这种害群之马,韩信不得不即刻诛之!以震慑众人。”
  去疾似乎被说服了,点头道:“你才上任两日,是如何说服其他人,助你拿下朱皂的?”
  韩信道:“朱皂自大,自诩为昌南侯同乡,常欺辱衡山郡兵,旁人深恨之,当时,他既不敢冒死杀我,那就只能被我所斩。”
  去疾明白了,但韩信却让他更加惊异,做事条理清晰,该杀人时绝不迟疑,这还是那个钻人胯下的胆小鬼么?
  他在案几上记了几笔,看向韩信。
  “最后一个问题。”
  “军中不少什长,纵然属下有不服号令者,顶多层层上报,由军法官抓住此人,打几鞭子而已,你倒好,直接杀了!真是胆大。既然如此,为何在家乡,却因胆怯而钻人胯下?莫非这是不实之言?”
  韩信咬咬牙:“韩信的确曾在家乡受胯下之辱,但当时,他辱的是我一人,与之私斗则犯律。而现在,朱皂辱的,却是军法军纪,杀之无罪!”
  “于私可退,于公,不可退也!”
  “好,好一个于公不可退。”
  去疾肃然,让韩信先退下,他召同什数人上堂,询问经过,与韩信所言一样,便与左右商议一番后,下令松绑。
  “朱皂不服号令,韩信依军律杀之以正军威,无罪,你可以走了!”
  ……
  与民事不同,秦军的军事法庭极其高效,给这起案子定调后,左右有些迟疑地问去疾:
  “军正丞,就这样放了?那小什长虽然说了一堆漂亮话,但依我看,他还是因私怨杀人!”
  秦律把有无犯罪意识,作为量刑定罪的主要依据,在属下看来,只要证明韩信有报私怨之嫌,便能再次缉捕!
  去疾瞥了一眼属下,说道:“大将军无所不诛,什长得诛十人,这是军法上所写,字字在录。朱皂不从军令,韩信杀之,合理合法,那便无罪。”
  “但他杀的,可是南郡人啊……”属下面有不平,他与朱皂是同县老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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