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吏(校对)第56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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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无咎却道:“左庶长稍安,中了水蛊之疾不会立死,左庶长乃王孙贵胄,有宗庙之灵庇佑,一定会有办法的……”
  在子婴面前如此安慰,离开营帐,去向黑夫汇报此事时,陈无咎却有些幸灾乐祸地说道:
  “昌南侯,果然啊,那水蛊才不管是公子王孙,还是渔夫黔首,只要是皮肉,它们都照钻不误!”
  ……
  “对蛊虫而言,吾等皆为鱼肉也,哪有什么贵贱贤愚之分。”
  黑夫无奈摇头,人自诩为万物之灵,食物链顶端,然而在顶端之上,在人体内部,还有无数寄生虫蠕动,日夜啃噬躯体五脏呢。相比于可见的猛兽,这些细小的虫豸,才是人类最大的天敌。
  说起来,子婴也真是倒霉,才来江南,就收到了这样一份大自然的馈赠。
  “他病情有多严重?”
  “不算重。”
  陈无咎道:“也是运气好,不似其他北人一样得急热之症,应是慢性病。经此一事,这位王孙只怕是再不敢贸然下水了,加上锦衣玉食,不必劳作,再活一二十年不在话下。”
  他露出了作弄的笑:“但我故意将病情说得重了点,这位副监军,定能设身处地,明白在南方用兵的艰难,而远在咸阳的陛下得知连监军都染病,自然不会一味催促昌南侯了。”
  “听上去是好事,但我却高兴不起来。”
  黑夫叹息道:“你说得对,连朝廷派来的监军都染了病,更何况是普通兵卒、民夫呢?再这样下去,南征的将士,泰半都染病乏力,不能作战,两年平越,岂非空话?”
  来到长沙后,黑夫便发现,本地驻军面对的,是历史上肆虐了湖南两千多年的恶疾:血吸虫病。
  虽然学名叫“日本血吸虫病”但那只是因为,最先由日本人发现并命名,实际上,这小小寄生虫遍布整个亚热带地区。
  黑夫记得,前世去湖南博物馆里,印象最深的就是,马王堆汉墓的主人,肚子里居然还有大量血吸虫卵,连贵族都如此,可想而知,这疾病在长沙郡流行之广。
  而它肆虐的年头也够长,直到建国后,洞庭湖、鄱阳湖、太湖都是瘟神最流行的地区,更别说现在了。
  十多年前,在攻略豫章,建筑南昌城时,黑夫军中便出现过兵卒涉水下田后,足有皮疹,并发热染疾致死的情况,更多的人,则是出现了无力,多食,消瘦的症状。
  众人将此归结为江南的湿热气候,前世也是个南方人的黑夫却知道,这是血吸虫病作祟,他指出了正确的发病原因,命名为“水蛊”,并将此事上报朝廷。
  只可惜,驻守豫章的军、民人数不多,这件事并未引起重视,甚至秦始皇看黑夫献上的《南征记》,也不以为然。
  也就黑夫的旧部们谨记其策,多喝井水、开水,在城、乡设公厕,杜绝病人粪便直接进入流水。有钉螺出现的疫水区域,修筑堤坝,进行围垦,实在不行,宁可放弃田地,另寻地势高处开荒……
  所以豫章郡的血吸虫病,虽然一直存在,但好歹被控制在一定程度内。
  事在人为,隔壁的长沙郡,做得就没那么好了。
  前年,大量北方军队涌入本地,又是涉水,又是屯田,八万军民里,至少三分之一的人染病。不适应本地气候的北方兵,得了并发症死去的人有上千人,那些慢性患者,也失去了战斗力,被留在长沙。
  黑夫来时,发现营中大腹便便的鼓胀者,已有不少,这种晚期症状是因腹部积水,加上他们面容消瘦,肚子显得更大。
  好在血吸虫病只能通过人与疫水接触染疾,不能在人与人之间直接传播,不然这仗都不必打,黑夫可以直接来为他们收尸了。
  但身体肿胀的晚期患者,也没多少时日好活了,甚至失去了救治的可能。
  黑夫眼下能做的,只是尽力拯救那些病情尚未恶化的感染者。
  “救治子婴,还有那些病患的事,就交给陈兄了。”
  黑夫朝陈无咎作揖,早在十年前,他就将豫章水蛊的事告知陈无咎,作为大医令下属,陈无咎还亲自到南方跑了一趟,与病患接触,寻找治疗之法。
  在黑夫提供的参考意见启发下,他已经找到了一味良药,经过十年钻研,略有小成,虽然不能保证完全治愈,但减轻病情,让慢性患者不至于肿胀致死,却已能做到……
  “无咎尽力而为。”
  陈无咎应诺,匆匆出门,要去请长沙郡官府,征募百姓,帮他收集那味药材了。
  治疗虽然需要,但眼下迫在眉睫的,则是预防。
  长沙地区河网交织,湖泊密布,是钉螺的适宜孳生地,也是血吸虫病的严重流行区。眼看又要入夏,夏秋是最容易感染的时期,若不做好准备,就等着再爆发一次疫情吧。
  长远看来,长沙是南征军的必经之地,不搞好预防工作,等来年在训练武昌的新军抵达,又会有大批人失去战斗力,黑夫可舍不得嫡系们如此折损。
  但这件事,光在兵营里搞,是没有大用的。
  南征驻军活动的区域周边,便是长沙郡的治所湘县,加上城周边数十里的乡邑村社,起码有五千户。
  城里染病的患者,至少占了两成,农村更多,三到四成。几万人吃喝拉撒都没什么讲究,导致血吸虫卵在城市周边的水体里循环传播。这就使得整个湘县,皆为疫区,且世代相传。因为感染而得了侏儒症,永远长不大的孩子,几乎每个里闾都能见到。
  看着这一幕,黑夫亦哀民生之多艰,水蛊如同南国的诅咒,它还会在这片土地上,笼罩两千多年,无论贵庶,一个不小心,就要与虫子终生相伴了。
  直到新中国,才会迎来曙光,送走肆虐的瘟神……
  黑夫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营寨整个搬迁,远离疫区,也远离洞庭湖,去湘县南边五十里,一片平坦的槠亭建立新营。
  槠亭,因为槠木颇多而得名。后世,这里被称之为“株洲”,是四通八达,交通方便之地。虽然眼下周边地广人稀,密林遍布,甚至有虎豹大象出没,但仍是北上南下的枢纽。
  大军要逃离疫区,但将笼罩在蛊祸瘟神千百年的湘县弃之不顾,可不是黑夫的风格。
  在离开前,他进城拜访了长沙郡守。
  对长沙守而言,这场会面可不算愉快,作为南征主帅,昌南侯黑着脸,将他训了一通,末了,竟将兵卒患病的锅甩给当地官府。
  说正是因为他们的不作为,使长沙人生活散漫,病患在河边随地大小便,污染江湖,才导致数千兵卒得病,失去了战斗力……
  “故监军王孙婴,入长沙郡便患疾,性命有虞。故我南征大军,尚未与敌交锋,便先败于长沙!皆郡守之过也,本将,定要禀与陛下知之!”
  黑夫措辞强烈,这么大的罪名,长沙郡守可担待不起,连忙保证,愿意配合南征军,一起防疾。
  黑夫这才面色稍缓,便又以防疾治瘟为由,提了几点要求。
  而第一条,当然是他的成名技……
  “欲防水蛊之疫,必先筑公厕!”
  ……
  满脸堆笑送走黑夫后,长沙郡守脸上阴晴不定,身为两千石封疆大吏,他在长沙说一不二,但面对这位高权重的昌南侯,却只能小心配合,不敢有半分得罪。
  他只能骂道:“果然,人皆言尉黑夫有两癖,一曰屯田,二曰公厕,每至一地,必先行之。要说我,他封号就不该叫昌南侯,该叫公厕侯!”
第0649章
药(上)
  对子婴,黑夫有点刮目相看了,本以为得知患“水蛊”之疾后,他会哭天喊地,呆在湘县养病,而不去条件更差的驻军新营。
  结果子婴却咬着牙,说什么“患疾者不止婴一人,婴身为副监军,身负使命,岂能独留城中?”还是硬撑着到了新营居住。
  不考虑他历史上“秦三世”的身份,这位副监军若有什么三长两短,还真是件麻烦事,黑夫嘱咐陈无咎,还是要尽量救治,最起码,要保住他性命。
  秦始皇三十五年四月初,大营搬迁后,陈无咎很快就开始了对子婴的治疗,一碗散发着浓烈气味的药汤,端到了他面前……
  “这是什么药?”
  子婴看着木案上的墨绿色药汁,皱起眉头,露出了怀疑的神色。
  那药在陈无咎在隔壁煎煮的时候,就能闻到一股怪异的气味,眼下放在面前,置于鼻下,更是难闻到极致。
  闻且如此,更别说喝了。
  陈无咎笑容满脸:“自然是好药,虽不能根治水蛊,但亦能稍加抑制,不至于发急症而亡。良药苦口利于病,左庶长,你还是喝了罢。”
  子婴虽为王孙,却并非娇生惯养,三十多年来,他一直生活在朝不保夕的境遇里,求生欲还是强的,听说这药能缓解体内的小虫发作,便捏着鼻子,喝干了药汁……
  果然又臭又苦!他从未喝过如此难喝的药!
  子婴连忙灌了随从备好的一大碗红糖水,嘴里的苦涩感才消去一些。
  谁料一旁陈无咎却告诉他一个坏消息:“此药须得天天喝,每日两次,连喝一月!”
  子婴的脸,顿时苦了起来。
  近年来,陈无咎以此药方或煎或绞汁,治过许多病患,坚持服药时,症状几乎消失,但一旦停止用药,过不久后,病症又来了。
  所以他才说这味药,治标不治本,缓解的,其实是血吸虫病的并发症,让人不至于发疾立死。连服一月,或许能将数量不多的蛊虫消除,但也不能百分百保证。
  至于那些患病多年,腹部肿胀者,按照黑夫的说法,他们全身都已成虫巢,肝脏被蛀,拉出的粪满是虫卵,药已无大用。
  子婴问:“水蛊本是绝症,陈医师却能妙手诊治,此药想必很贵罢?”
  身为监军,他必须清楚这病症治愈的代价,才能回报给朝廷。
  “也不贵。”
  陈无咎笑道:“除了马鞭草等药外,最主要的一味药,野外时常能见到,路旁、荒地、山坡、林缘、坟地,随处皆有,想必左庶长也碰到过,南方称之为臭蒿,吾等医者,则称之为黄花蒿。”
  “臭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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