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吏(校对)第36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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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看黑夫三窟齐全,陈平反倒有些吃惊,他这幕僚,只能做查缺补漏之事,连学习冯谖,替主君新开一窟都做不到?
  良久后,陈平才在案几上放下第四根算筹,露出了笑。
  “谁说狡兔只能有三窟?”
  “皇帝欲开边塞,正是丈夫用武之时,北地郡,未尝不可作为郡尉的第四窟!”
  ……
  黑夫不知道陈平在打什么小九九,他走进温暖的居室时,发现叶子衿在做一件前世他见过无数次的事情:
  织毛衣!
  叶子衿得知丈夫归来自然心喜,但怀孕八个月,她行动已十分不便,所以未能去门口迎接。
  等了半晌,见他迟迟不归,她手里也闲不住,没办法坐在机杼前,便拿起案几上一团绒线,两根细长的铜针,坐在窗下织了起来。
  外面是飘洒的白雪,温暖的烛光照在她的肩上,那种母性的舒适娴静之美,是言语描述不出来的……
  黑夫看了良久,才轻咳一声走进去,夫妻小别远胜新婚,一番温存后,黑夫指着那毛衣问道:“为何突然织起此物来?”
  叶氏却说起了一件似不相关的事:“良人第一次见妾,是在何时?”
  这是一道送命题,黑夫当然不会忘:“二十三年的上巳节,江边流水亭。”
  “不对。”
  叶子衿眼睛里透露出一丝狡黠:“在这之前,良人还见过妾一次!”
  黑夫思索了一会,才想起来,二人正式见面前,他与医者陈无咎去寻找绷带材料,在江陵城织室,正好遇到了一群来“劝蚕”的郡吏妻女,叶子衿亦在其中。
  没记错的话,当时她穿着符合三月份色调礼制的青色深衣,肩膀瘦削,看上去体质纤弱,因尚未及笄,所以秀发垂肩,正吃力地捧着装满桑叶的竹匾,跟随自家后母步入蚕室。
  谁能料到,那个少女后来会成为自己妻子,如今又快做母亲了呢?
  叶子衿道:“按照惯例,上至王后嫔妃,下到郡县守令妻女,皆要前往当地织室蚕室,亲自采桑、养蚕、缀丝,此乃劝蚕之礼也。”
  在秦朝,皇帝、郡守、县令为了表明对农事的重视,都要亲自去田里摸一摸犁把,称之为“劝农”。他们的女眷也不能闲着,三月养蚕的关键时刻,也要出来亲自做这些“妇功”,表明鼓励蚕桑的态度。
  “但北地苦寒,极少蚕桑,连麻也不多,故劝蚕之礼,不过是贵妇们的聚会游戏,于本地百姓无甚劝导之效。”
  黑夫明白了:“所以你想将这规矩变一变?”
  叶氏颔首:“然,前年,朝堂上争论是否推行毛衣时,廷尉不是说过么?观时而制法,因事而制礼,法度制令,各顺其宜,衣服器械,各便其用,故当因俗制礼。在北地郡,劝蚕可以保留,只需将蚕桑换成羊毛,起到的成效亦是一样!”
  “良人不是说么,未来北地郡会养更多羌羊,剪下更多羊毛纺线、织布,使之衣被天下么。此事光官府织室做可不够,民间亦需要劝导,此事当从吏妇做起。”
  即便在家中,这些衣食无忧的女眷也被鼓励要学会织布缝衣,这些都是“妇功”的一部分,织出来的衣物帛布,还会送到当地一把手夫人处比个高低。
  “郡守夫人年迈,便将此事交予我,我乘着这冬天学一学,待来年入夏,便可带着郡吏妻女,去新建的织室纺毛布……”
  她拿起黑夫的手,放到自己腹上,笑道:“亦可为吾等的孩儿,亲手织一件保暖的衣物,以御严寒。”
  同样是织毛衣,叶子衿用的,是比一般羊毛贵重十倍的羊绒,织出来的衣物细腻柔软,小巧可爱,可不是士卒们身上那些肥大笨重的毛衣能比的。
  “夫人真是有心了,若能如此,毛纺必能在北地郡大兴!”
  黑夫嗟叹,虽然自己走时她依依不舍,还写了首闺怨诗以表达相思之意,但她却没有时刻垂泪空待,而是扮演者郡尉夫人的角色,这就是自己挑中的女人啊……
  但想想不远的将来,义渠城内大街小巷,晚饭过后,一群妇女在井边边唠嗑边织毛衣的场景,黑夫就忍俊不禁,笑出了声。
  “良人为何发笑?”
  黑夫连忙转移话题:“我想起在塞外时,随粮食一起送至军营的,还有乌氏今年织出的第一批毛衣,分予军中将士御寒。事后,我告诉乌氏延,可以给北地郡的毛衣取个专门的名,譬如鲁之缟、蜀之锦,以同陇西、上郡、代北所产的毛衣做区分……”
  各地都已经用当地的惯用称谓,来称呼不同产地的丝织物,有点像后世的品牌,虽然这年代的人还没有品牌意识。
  “乌氏延闻言深以为然,便请我赠名。”
  “良人给乌氏的毛衣取了何名?”叶子衿问道。
  “我当时就给他写了出来。”
  黑夫忍住笑,凑近到妻子耳边,一字一顿地说出了那三个字:
  “恒,源,祥!”
第0426章
军将
  “这就是咸阳宫么?”
  昫衍君睁大了眼睛,看着甘泉山下巍峨的宫殿,风雪初霁,整座宫殿像是染上了一层银漆,黑瓦黄墙上是积累的白雪,直通宫门的道路上,则有数百宫人手持扫帚扫雪。
  他们昫衍戎最好的房子,与这高大宫室相比,竟好似破旧的平房,而方才途径的“咸阳城”,居民数万,市肆热闹,也是他平生所见最繁荣的城市。
  “方才经过的城邑不是咸阳,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县城,在大秦,有数百个这样的县邑。”
  听到昫衍君大发感慨,黑夫便让译者告诉他:“眼前也不是咸阳宫,而叫林光宫,只是皇帝陛下数百行宫其中之一!”
  秦起咸阳,西至雍,共有离宫百三十,而咸阳之旁二百里内,宫观又有七十余,这还不算关东的行宫,以及因为征讨匈奴而临时停工的渭南“信宫”“极庙”等大工程。
  昫衍君更加震惊了,昫衍坐拥花马池盐,驯养牛羊数万头,他自诩为塞外较为富裕的君长,但跟随黑夫一路入塞,进入秦朝的腹心后,他才算真正感受到了何为富裕、强盛……
  黑夫指着明峻挺立,郁郁如与天连的冀阙,让译者吓唬昫衍君:“待陛下扫平匈奴,斩得匈奴大单于头颅,将悬挂于此阙之上!”
  昫衍君竟脱口而出:“能被悬首于此,是单于的幸运!”
  听闻此言,黑夫不由大笑起来。
  “昫衍君真会说话,陛下定会喜欢你!”
  宫门开启后,入内看到琳琅满目的廊柱,被温泉围绕的亭台楼阁,昫衍君更是随时驻足,东张西望。
  这里每个宫女,都比他的夫人漂亮,每一个侍从,都比他手下的部落君长们穿得好,宿卫在宫阙下的卫士,个个穿着华丽的甲胄,手持利刃,让人脊背发凉。
  北地郡尉告诉他,所有塞外部落、城郭加起来,尚不及皇帝财富的十分之一。他先是不信,如今却知道此言非虚。若问他心中的感触,大概是“腐草之光,岂敢与日月争辉!”
  前方引路的谒者见昫衍君一惊一乍,便笑道:“这戎人才见到一行宫便如此,若真的到了咸阳,看到天下第一大城,目睹万彻宫室,见十二金人,恐怕要吓死罢!”
  黑夫点了点头,这时代,一个来自异域的人步入关中,很难不心生震撼吧?秦始皇大兴土木的原因之一,就是要显示威仪,的确有几分效果。
  眼下是秦始皇二十九年腊月初,黑夫本来想在家陪着妻子待产,但皇帝一封诏令,他不得不带着昫衍君,来林光宫谒见秦始皇。
  因为黑夫的缘故,相较于原本的历史,秦提前数年修了直道,而直道的起点,就是这云阳县,可直抵上郡、云中,一路上烽火相通。秦始皇也将此宫当做筹备征讨匈奴事务的指挥部,令边郡将军来合议明年出兵之事,归降的戎狄君长,也一并带到此处谒见,以显示秦的富强。
  所以在殿外,黑夫便见到了许多等待皇帝召见的熟人:虽老未衰的上郡守羌瘣(lěi),壮年白头的陇西郡尉李信,最先发现黑夫过来的上郡右尉冯劫,还有新任都尉,年轻气盛的王离。
  黑夫立刻上前,按照官职爵位,与众守尉将军都见了礼,他心里有谱,自己的地位,与冯劫相当,却排在羌、李二人之后。
  王翦告老,蒙武病卧,王贲东镇齐地,羌瘣俨然成了关西将领中,资历爵位最高的一位。他性格直爽,大咧咧对对黑夫道:
  “老夫问过杨熊才知晓,灭魏之战时,你便在我军中,不曾想,六年前的小屯长,如今已是堂堂北地郡尉了!”
  上郡是秦军北上的主要方向,以羌瘣的资历,肯定是明年进攻匈奴名义上的大将军,黑夫不敢怠慢,拱手道:
  “当年我随将军出大梁,东略魏地,进攻陈留时担任分卒,将军的排兵布阵,安营扎寨,都让黑夫受益匪浅!将军便是黑夫学打仗的启蒙夫子!”
  一顶高帽子戴过去,羌瘣却不接,笑道:“勿要抬举我,教你行军打仗的,难道不是王翦老将军?我听人说,你出塞作战,言必称‘军无辎重则亡’,至花马池,又令众人结硬寨,绝不贸然出击,而是引诱匈奴人先动。老夫一合计,这不是王翦将军以镒称铢的打法么?”
  言罢他一瞪众将里,最年轻,地位也最低的都尉王离:“孺子,你初任都尉,马上就要领兵万人,且学着一些,少些毛躁,多学点汝大父稳中用兵的本事,这才是取胜之道!”
  王离有些尴尬,唯唯应诺,眼睛里,却有几分不服气。
  见状,黑夫便扯开话题道:“黑夫哪懂什么高深的用兵之法,只是照着葫芦画瓢而已,比起将门之家的世代相传差远了。比如子华,他不愧是老将军之孙,非但熟知兵法,且弓马娴熟,此番出塞,亲自射杀了数名胡虏,斩首而归。”
  “勿要因为他是我的孙男,便将其带在身边,不让他犯险。”
  羌瘣又表扬起李信来:“我羌氏以战死沙场为荣誉,病笃床榻为耻辱,羌璜亦是吾孙,李郡尉便带着他驰骋八百里,深入匈奴腹地!”
  黑夫也正式向帮了自己大忙的李信道谢:“兵者,以正合,以奇胜,多亏李将军袭击匈奴后方,匈奴之大当户、骨都侯听闻后,放弃花马池仓皇而退。”
  李信没了过去的冲动,方才一直静静地听着,闻言才谦逊地说道:“北地郡尉直面匈奴主力,李信只是去杀掠其留在后方的妇孺,岂敢言勇?”
  一行人在这商业互吹了一番,这时候黑夫却见,自己带来的昫衍君,正与上郡尉冯劫身后,一个头戴鹿角盔,穿皮裘胡服的狄人低语交谈,便道:“这是?”
  “他是林胡君。”
  冯劫总算有了搭腔的机会,笑道:“北地郡夺花马池,斩匈奴首虏上千,陇西郡出奇兵,越八百里之地,深入匈奴后方,践踏其部落,烧杀其畜群,上郡也未闲着。我奉陛下及郡守之命,出兵上万,过长城,入林胡,助林胡君灭了不愿降秦的部署,开地五百里,又北戍流沙,与匈奴单于万骑对峙,使之不能南援贺兰。”
  言下之意便是,若非上郡出兵,威胁匈奴单于庭,牵制了匈奴上万骑兵,北地、陇西的作战,也不可能如此顺利。
  其言语中,颇有竞争之意,换了十年前,李信的暴脾气肯定要反呛一波,但如今的他,却只是笑了笑,不置可否,黑夫亦然,先谢了冯劫增援北地的一千材官弩士,又不卑不亢地说道:
  “秦与匈奴斗,如人与兽类相搏,北地、陇西、代北、上郡譬如手脚,若想获胜,自然要手脚呼应,相互协助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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