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吏(校对)第18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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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事我已知矣,你虽有不直之实,却无刻意欺瞒之心。虽然律令不允许官吏不务正业,但只是想想,提个建言也无过错。今后此事不必隐藏,可让所有人知晓,不然……”
  叶腾看着他,严肃地说道:“纵然是利国利民之举,但你在大王眼里,依然逃不过一个‘不直’的印象!梓材之木,也将变成大而无用的栎(lì)树了!”
  这便是叶腾今日非要问个清楚的原因。
  叶腾朝北方一拱手:“堆肥沤肥之法、水碓,都要送到咸阳给大王过目的,其功效足以震惊朝野,成为伐楚助力。但你试想一下,当汝家兄弟三人之名一齐呈于王前,我都能看出蹊跷来,何况大王?”
  叶腾最清楚不过了,秦王政,也是韩非之论的忠诚践行者。论对法、术、势的运用,古往今来没有哪个帝王能出其右。叶腾可不敢像糊弄韩王那样欺瞒秦王,韩国之奸邪降将,到了秦国,却只能做尽忠职守的良臣。
  再凶恶狡猾的狼,到了秦王脚边,就成了摇着尾巴的狗。
  若是不愿,就只能像昌平君那样造反了,不过在叶腾看来,那是死路一条,大势已定,昌平君已是楚国这座大坟冢里的枯骨了……
  大王生平最讨厌的,就是背叛,最敏感的,就是欺瞒!吕不韦、嫪毐、樊于期、长安君,想想那些背叛欺瞒大王的人下场如何吧。
  每天要检阅百余斤简牍的王,不会漏过任何一个细节。
  所以若不提前想好说辞,肯定会出事,难说连他这南郡守也要背个不察的罪名。
  这也是叶腾将安陆献上的“堆肥沤肥之法”压下,没敢立刻上呈咸阳的原因,他必须问个清楚,才能做下一步的决定。
  若方才黑夫胡吹一气,呵,虽不至于骤然刑杀,但此人这一生的仕途,也差不多到头了……
  眼下他实话实说,倒还值得救助。
  听到郡守提及秦王,黑夫也作恍然大悟状:“下吏多谢郡守救命之恩!”
  “你明白了?”叶腾露出了笑。
  话说到这份上,哪还能不明白?黑夫只能道:“下吏铭记于心!此生不敢忘怀!”
  “那就下去罢,让你训练的医护急救之士,这件事务必做好!”
  不过几句话功夫,便能让前途光明的黑夫欠自己一个“救命之恩”,叶腾很满意,他现在虽然是小人物,但指不定哪天就用上了呢。
  既然目的已达到,他便拍了拍手,让外面的属吏进来,开始送客,临别前还不忘嘱咐几句。
  “你年纪轻轻,便已见闻于大王之耳,今后的路还长,切勿为了小利、小事耽误前程!当年韩非公子送我一句话,我今日转赠于你……”
  叶腾严肃地说道:“臣有大罪者,其行欺主也,其罪当死亡也!”
第0217章
执斧斤者
  黑夫恭顺地离开了那个让他坐如针毡的小堂,出来以后呼吸着外面的空气,才感觉自己总算脱离了险境。
  “这郡守腾真是个老阴逼……”
  过去一年多来,黑夫的仕途一直顺风顺水,不论是在魏国做户牖游徼时,让张氏诚服,又与陈平搭上了线;还是在伐楚之战中顺利吸引李由眼球,成了他的短兵百将,又在鲖阳大显身手,不仅得了靠山,还让数百南郡兵心存感激,可谓名利双收。
  这一切,都是由黑夫自己主导的,就连与李由的关系也是如此,并非接受施舍,而是黑夫先投之以桃,对方才报之以李,虽是亲信,但黑夫亦有自己的底气和尊严。
  直到今日,他终于在郡守府翻了船。
  一切都明白了,叶腾弄这么大的阵仗,不过是为了吓吓黑夫。先一巴掌将黑夫打倒在地,然后再将他扶起来,露出了笑,好言说我打你其实是为了你好……
  对方是两千石大吏,黑夫还能怎样?只能连声感激,可他心中,反倒有种被人打了埋伏的憋屈之感。
  “能混到两千石的人物,个个都是人精,我以后行事要谨慎一些,不能再像从前那样,留出破绽让人一眼看穿了。”
  他也意识到,和这些在政坛厮混了几十年,根深叶茂的大人物相比,自己还只是一棵春天的小树苗,同时又有了一丝危机感。
  黑夫初入郡城时,想着自己要做个“有用的人”,进取心很强。可如今看来,显得太有用,太显眼了也不是什么好事,这不,他才是一株初长成的小梓木,就已经有叶腾这个起早的樵夫匠人磨刀赫赫等在一旁了……
  这世道,有用的梓木,和无用的社栎荆棘一样,都算不得安全。
  只有当你手中也有执掌生杀的斧钺时,才能有一夕安寝。
  离开郡守府的时候,黑夫又听到了那阵若隐若现的生疏琴音,方才紧要关头,还得多谢这琴音无意间救了他,就像救了刘备的那道雷霆闪电。
  “这是谁在弹琴?”
  黑夫看向一旁的郡守属吏。
  “应是郡守之女。”
  属吏笑道:“郡守之女年未及笄,每日都要从女师处修习琴瑟,吾等都习以为常了。”
  “弹得真好。”
  明明是生疏的琴音,黑夫却没来由地夸了这么一句,而后再度回望方才那座小堂,暗暗下了决心。
  “不甘心啊,我什么时候,才能成为手执斧斤的樵夫呢?”
  ……
  与此同时,叶腾的书房内,内室的帷幕被掀开,一位穿着深衣的中年文士走了出来,朝叶腾行礼。
  “郡守方才可将这年轻的左兵曹史吓坏了。”
  叶腾笑了:“年轻人,吓吓何妨?若不经吓,又怎能知道他是不是真正的梓材呢?”
  这中年人是郡守腾的长史,身为二千石高官,叶腾有资格征辟私属幕僚,而长吏便相当于幕僚长,这位来自韩地的长吏跟了叶腾多年,作为心腹,为主君查缺补漏是他的职责。
  于是长吏又道:“但方才此子所言,亦不可尽信。我奉命查过黑夫祖辈三代的籍贯,黔首庶民之家,到他这一代才略识文字,远无家学相传,近无名师指点,为何数年之内,竟于工、农、医三业皆有惊人之举?此事仍有蹊跷,主君不可不察。”
  叶腾却不以为然地摆了摆手:“适可而止,既然他已将事情解释通了,何必追查到底?就算他的话不尽属实,那又如何?”
  长史略显惊讶,郡守不是说,就是想听黑夫说实话么?
  “我想听的,只是我愿意听的实话,只是能在大王处交待得过去的实话。”
  见长史有些迷惑了,叶腾便反问他道:“郑国是韩国送入秦国的间谍,早先满口谎言,可郑国死了么?”
  “韩非在秦王面前倒是没有一句假话,韩非还活着么?”
  还有句话叶腾没说,他在韩国欺主瞒下,大逆不道的降臣,为何今日却成了秦国的封疆大吏?
  韩有三杰,到头来却一死两存,这其中的教训,还不够?
  “智术之士,必远见而明察,不明察不能烛私。”这是当年韩非对叶腾的赠言。
  但这话之后,还有后半句。
  “能法之士,必强毅而劲直,不劲直不能矫奸!”
  叶腾却只取第一句,不取第二句。
  他可以暗地里明察秋毫,可以在大王和人前表现得强毅能法,却不想做什么劲直矫奸之人。
  他今日,不过是想敲打敲打这个年轻人。
  叶腾笑了:“人言,韩国宛钜铁釶(shī),惨如蜂虿(chài)。但若不经锻打,哪堪使用?”
  “原来郡守是想任用此子?”长史这才明白了叶腾的真正用意,不由为自己的迟钝汗颜。
  “然也。”
  叶腾在室内踱步:“大王已决意伐楚,以王翦老将军为将,开战之日,就在秋后!”
  “大王派了李由来南郡做郡尉,其意甚明,如此一来,我这郡守,是没机会统兵出征了。”
  叶腾有些遗憾,这几年坐镇南郡,看着王氏父子连破三国,他岂能不眼热?
  但聪明的叶腾,也从秦王发往南郡的征兵筹粮之令中发觉了,这次伐楚之战关系甚大,秦国将会全国动员。
  “届时,诸将在楚地被坚执锐,攻城略地,灭楚之日,自然有汗马之劳,各有功赏。”
  “但后方的诸郡,却也要统计户口,筹备兵员,千里馈粮补给前线,若是做好了,也是大功一件!”
  叶腾已经来南郡快五年了,他以雷霆手段惩办盗贼、豪长,把原本混乱的南郡治理得服服帖帖,又大兴法家教化,整顿吏治,这一切,都是在做给大王看。
  他可不想就在郡守之位上终老,还希望更进一步,跻身朝堂!纵然不能一步到位当上丞相、御史大夫,至少也要做到内史,掌管都城咸阳及京畿40余县。
  所以这次备战伐楚,是他表现的最后机会。
  “国之所以兴者,农战也,兵事有李由管辖,他父亲是李斯,我不方便与之相争,便要在农事上做出惊人之绩来!”
  正在这关键时刻,安陆县献上了能够让亩产增加四五成的堆肥沤肥之法,而后铜官工坊又做出了可以节省人力的水碓!
  叶腾让长史摊开了南郡地图,南郡十八县,有大片大片的田地,其中水田和旱田各半。
  “《禹贡》曰,荆及衡阳惟荆州。厥土惟涂泥,厥田惟下中……”
  南郡的人口不算少,将近百万,可土地却不怎么肥沃,只评了个“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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