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儿行(校对)第15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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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达呢,他目前在哪儿?睢宁那边情况怎么样?”朱重九拍了拍老兵痞的肩膀,继续询问。
  虽然听见一切情况都在朝好的方向转变,然而不知道什么原因,他心里的不安感觉却越来越明强烈。仿佛被一头猛兽给盯上了般,随时都有可能成为对方嘴里的猎物。
  “我,我没记住!反正,反正早已经到睢宁了!”老伊万被拍得咧了下嘴,讪讪地回应。
  “徐将军把手中兵马分成了三份,让王胖子带着五千战兵,五千辅兵守睢宁,李子鱼带五千战兵辅兵和一万战兵守宿迁。他自己则带着五千战兵直接去了徐州。要不是知道他来了,赵君用恐怕还鼓不起勇气去跟李平章一道夹击察罕!”胡大海想了想,看向朱重九的目光里头,慢慢涌上几分困惑。
  形势分明一片大好,他不理解自家主公为什么看上去心事重重?难道就是因为蒙元那边也造出了火炮?可没有火炮优势,就打不了胜仗了?!怎么会如此意志消沉,当年你朱佛子没有火炮,不也把俺老胡打得满地找牙?
  “水师派出去的快船回来没有?连老黑呢,他回来没有?”朱重九越听,越觉得眼前情况不对劲儿,朝出来迎接自己的人群里头扫了几眼,继续大声询问。
  “那两艘哨船已经回来了!蒙古人没法子渡河的消息,就是他们带回来的。”胡大海被朱重九的模样弄得心里一阵紧张,皱着眉头回应,“至于连宣节,他是前天下午乘轻舟出发的,估计现在也就刚刚抵达徐州附近。虽然用的是那种带轮浆的哨船,但逆流而上的话,速度也没法子快起来!”
  “嗯,也是!”朱重九无可奈何地点头。他现在特别羡慕记忆中朱大鹏所处的那个时代,几千里外,一个电话打过去,什么事情都问清楚了。而现在,他却只能选择等待。
  “都督,咱们是先进城吧。即便救兵如救火,也得先让弟兄们歇一歇再走。”老兵痞伊万明显没察觉到朱重九的状态。见问话已经基本上宣告结束,主动发出邀请。
  “把粮草辎重都卸下来,存在淮安。辅兵也都下船,进军营休息。战兵……”朱重九看了看船上密密麻麻的头盔,沉吟了一下,终于做出决定,“第五军进军营休息。第一军就在码头附近扎个临时营盘,随时准备上船出发。近卫团的长枪营和刀盾营下船休息,火枪营去那两艘大食三角帆船上待命!”
  “是!”众将领齐齐答应一声,转身去执行任务。
  “通甫,你再派两艘哨船,让斥候带上望远镜,去接应一下连老黑。”看身边的人散得差不多了,朱重九一边迈步往淮安城里走,一边继续吩咐。
  “遵命!”胡大海大声答应,却没有立刻去执行任务。而是将头凑到了朱重九嘴边,用极低的声音询问,“都督,莫非你还得到了其他什么消息?怎么看上去脸色这般差!”
  “没有!”朱重九轻轻摇头,“我只是觉得,脱脱准备了将近一年时间,不会这么简单就被挡在黄河北岸。眼下他不趁着睢阳还在李思齐、察罕两人之手时强行渡河,等到这两个人被李平章给消灭了,再想过河,岂不是更难?”
  “那倒是,除非他还藏着什么别的后手!”胡大海想了想,点头表示同意。
  “另外,明知道李思齐和察罕两个打了败仗,他却不赶往睢阳,偏偏把大军留在了徐州。通甫,你不觉得这很反常么?”朱重九回头看了眼天边黑沉沉的云层,继续低声补充。
  已经是四月初了,按道理,黄梅天早就已经结束,小麦灌浆也灌得差不多了。但今年的雨水,却充足得有些吓人。非但运河的河道里,被灌得满满。沿途的白马湖、银湖等处,也是湖水及堤,随时都可能漫上岸来。
  “他不会认为,察罕还有机会翻盘吧?或者说,察罕先前根本就是诈败!”猛然间,胡大海的声音迅速拔高,自己把自己给吓了一大跳。“怎么可能,李,李平章也是老行伍了。察罕才领了几天兵?况且,况且赵君用,赵君用一向以狡诈著称!”
  “多派人手去打探,我要最新消息!”朱重九狠狠瞪了他一眼,低声重申。
  “是,末将这就去派人!”这回,胡大海终于不再迟疑了,小跑着去调兵遣将。老伊万则带着留守淮安的众文武官员继续簇拥着朱重九往城里走,一边走,一边小声试探,“都督,李平章,李平章真的会打不过察罕帖木儿么?他,他老人家手里的火炮,可是一点儿不比咱们少。”
  “等消息回来再说。如果到了今天傍晚还没任何消息回来,我就带领第一军先行赶赴徐州。不够,大伙也不要太紧张,说不定是我想多了,谁知道呢!”朱重九笑了笑,低声回应。
  “愿主保佑李平章!”老伊万夸张地在身前画了个十字,大声替芝麻李祈福。
  朱重九对任何宗教都没什么好感,但也谈不上有多抵触,因此老伊万也从不在众人面前掩饰他是个不交十一奉献的天主教徒,并且经常宣称,自己之所以能遇到朱都督,从俘虏直接变成了将军,完全是因为被俘之后,坚持每天都向上帝祷告,并且得到了上帝庇护的缘故。
  然而这次,上帝却没有听见他的祈祷。直到傍晚申时,上游依旧没有更多的消息传回来,逯鲁曾却把朱重九叫到一边,非常焦虑地说道:“主公,老臣刚才去黄河边上转了转,情况非常不妙。”
  “怎么了,你看到什么?”朱重九正愁得揪自家胡子,听了老进士的话,立刻低声询问。
  淮安城距离黄河与淮河交汇处非常近,以往的这个时候,河床中的水流,是一道非常有趣的风景。从上游来的黄河水呈现暗金色,滔滔滚滚。而从淮河中注入的则是一大股清水,袅袅婷婷。与上游来的黄水拥抱在一起,谁也不肯被谁轻易吞没,一直奔流出几十里外,仍然泾渭分明。
  “黄河,黄河水位,突然降了许多!淮河那么急的水流注入,都止不住黄河的河滩一点点往外露!”然而,老进士今天,显然看到的不是什么风景。脸色苍白,哆哆嗦嗦地汇报。
  “什么意思,您老能不能说的仔细点儿?”朱重九心脏猛地一抽,急切地命令。
  “老臣,老臣当年曾经陪着贾鲁一道治过水。在黄河上游堤坝没合拢之前,淮安附近的水文,就是今天这般模样!”逯鲁曾抬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咬着牙补充。“当年主公和李平章刚刚夺下徐州,朝堂之中,就有蒙古大臣提议,屠尽徐州城的汉人。而如今半个河南在朝廷眼里都是匪区,万一有人丧心病狂,指使察罕在上游掘开黄河大堤。非但李平章的大军难保,恐怕从宁陵到徐宿,尽是一片泽国!”
  “啊!”朱重九魂飞天外,扭过头去,两眼直勾勾地看向墙上的舆图。从汴梁到虞城,黄河一分为二。新旧两条河道之间,夹得正是睢阳!
第304章
黄河赋(下二)
  察罕贴木儿放弃宁陵。
  芝麻李挟大胜之威,越过黄河南道,兵临睢阳城下。
  赵君用率兵东进,与芝麻李一道夹击察罕帖木儿和李思齐。
  郭子兴、孙德崖匆匆带领所部精锐前去助战。
  淮安第三军旌旗西指,紧随赵君用之后。
  脱脱的五万大军,猛然在黄河北岸停了下来,引而不发。
  黄河下游的浊水突然减少,流量甚至比不上淮河。
  ……
  太清晰了,将所有事实摆放在一起,连日来盘踞在朱重九脑子里的疑云终于显出了本来面目,化作一头巨大的魔鬼,于半空中张开了血盆大口。(注1)
  五万余徐州红巾、五万余宿州红巾、再加上濠州和定远红巾各一万,淮安第三军五千,总计超过十三万红巾义军,汇聚于睢阳附近,新旧两条河道之间。而拥有新式火药的察罕帖木儿和李思齐等贼,只需派人将黄河炸开一条口子,顷刻之间,便能水淹七军。
  睢阳城处于旧日的黄泛区,地势原本就比周围高。城里的察罕帖木儿和李思齐两人如果准备充分的话,甚至可以凭借城墙和城内原有的各种防洪措施,将河水隔离在城廓之外。站在敌楼之上,看十三万红巾将士尽数葬身鱼腹……
  想到这儿,朱重九眼前一阵阵发黑,身体晃了几晃,本能地用手扶住了墙壁,才让自己勉强没有栽倒。
  逯鲁曾却早就蹲了下去,在他旁边,像个傻子般喃喃地念叨,“八年,光,光治水就治了八年。六百里长堤,两百余处缺口,上万民壮的性命。苍天啊,你怎么不肯睁开眼睛?”
  “行了,站起来!”朱重九一把从地上扯起逯鲁曾,又挥手斥退了试图上前搀扶自己的亲兵,“走,去议事堂。洪三,给我擂鼓聚将!”
  “是!”徐洪三咬着牙答应了一声,飞一般离去。
  逯鲁曾整个人就像被抽去了筋骨一般,半倚在朱重九的肩膀上,继续喃喃地念叨,“不可能,一定是我看错了。一定是我看错了。他们,他们怎么能这样?怎么能使出如此绝户之计。纵使把我等统统淹死,这千里之地,也要再次荒无人烟。这对他们,对他们到底有什么好处?”
  “他们,从来没把咱们当成过同类!”朱重九将涌到嗓子眼的甜腥之物咽回肚子里,冷笑着回应。“他们,从来没把咱们当成过人。几千里地毁于洪水,明年刚好当做牧场。”
  “噗!”逯鲁曾一张嘴,血喷出来,将衣服和胡须染得通红一片。然而一口血吐出之后,他的眼神却迅速恢复了清明。将自己的身体从朱重九的肩膀上挪开,一边踉跄着往前跑,一边大声说道:“是,他们从没把咱们当成人看。从当年伯颜提议杀光“张王李赵”四姓的时候,老夫就该明白。可叹老夫居然还以为,那只是伯颜一个人的邪恶想法。老夫居然还以为,夷狄入华夏者,则为华夏……”
  “自古奴隶和主人,便不属于同一个国家!”朱重九咬着通红的牙齿接了一句,越过老进士,大步流星朝淮安城的议事堂走。黄河决口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他现在需要去做的,不是跟老进士一道去谴责罪行。而是想尽一切办法,就救人。救芝麻李,救赵君用,救徐达,救所有能救的人。
  逯鲁曾愣了愣,眼睛突然变得像烛火一样明亮。紧跟在朱重九身后,二人小跑着赶赴议事堂。“咚咚咚咚”的鼓声,伴着人的脚步忽然炸响,像惊雷般,迅速传遍整个淮安城。将所有沉浸在睡梦中的人,彻底唤醒。
  当二人来到议事堂时,大部分高级文武官员,已经恭候在内。与朱重九一样,他们也隐约预感到最近的情况有些不太对劲儿。所以谁都没心思回去休息,一直留在衙门里头等候前方传回来最新情报。于是,在听到鼓声的第一时间就赶了过来。
  “都督,末将请命,杀光淮扬三地的蒙古人和色目人!”没等朱重九开口,胡大海上前一步,双膝跪倒,瞪着通红的眼睛嘶吼。
  “主公,末将错了。末将愿带领麾下兵马,这就杀过黄河去。将益、泰、济、河诸路的蒙元官吏,全都斩尽杀绝!”吴良谋紧跟着跪倒,头磕在地上,血流满脸。
  白天的时候,他还怕战火烧起来之后,祸及自己的家人。而此时此刻,他却宁愿以自己的家人为代价,拉着整个蒙元中书省的蒙汉色目官吏,一起去下地狱。
  “杀人放火的罪孽,由末将来背。都督只管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没等朱重九回应,第五军指挥使刘魁也跪了下来,双目之内寒光四射。
  “都督,血债血偿,血债血偿!”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杀,全都杀光。让脱脱也知道什么叫做疼!”
  “杀光蒙古人,杀光色目人,杀光这些没有人性的衣冠禽兽!”陆续有文臣武将跪倒,红着眼睛请求对敌方以牙还牙。
  朱重九将目光转向徐洪三,看见自己的近卫团长的眼睛也一样的红。按在刀柄上的手掌青筋乱蹦,只待他一声令下,就会将钢刀抽出来,高高地举起。
  是徐洪三失去了冷静,在他没到达之前,就将察罕帖木儿可能炸开了黄河大堤的消息告诉了众文武们。而此时此刻,朱重九也没办法要求任何人保持冷静。议事堂里头除了逯鲁曾等极少数人之外,其余文武官员,差不多都出生于徐州、宿州、安丰一带。这场人为制造的大洪水,等同于直接毁了他们的家。
  但是,这不共戴天的仇恨,却不能发泄在无辜者头上。虽然在判断出黄河已经决口刹那,朱重九自己心里,也同样充满了杀人的欲望。
  他曾经宽恕了无数对手,这些人只有很少一部分已经离开了淮扬,大部分都留在了当地,成了普通老百姓。其中有的还开起了作坊,商铺,与当地百姓彻底融合为一体,彼此之间,已经看不出太多分别。
  从淮安、高邮到扬州,这样的人数量恐怕不下十万。报复之火一起,恐怕他们第一时间就要受到冲击,血流成河。
  “噗通!”就在朱重九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众将们的请求时,第二军副指挥使伊万诺夫也跪了下去,以头抢地,“都督,末将,末将自追随您以来,受过四次重伤,三次轻伤。从没主动后退过半步。”
  不待任何人回应,他又将身体转向胡大海,继续用力磕头,“胡将军,老伊万跟你并肩作战一年多,自问没偷过片刻懒。你要杀人,就请先从老伊万这里杀起。老伊万愿以这颗脑袋,为淮安城里所有色目人请命!”
  “主公三思!”第五军火枪旅副旅长阿斯兰也跪了下去,肩膀挨着火枪旅长刘魁的肩膀,“末将自打投了都督之后,就忘了自己是一个蒙古人!”
  胡大海和第五军长枪旅旅长刘魁两立刻愣住了,不知所措。特别是刘魁,就在他投奔淮安军的当天,他的副手阿斯兰也朱重九所俘,然后也被迫加入了淮安军。所以二人可以说是同期入伍。然后就一起并肩作战到现在,彼此之间就像兄弟一般亲密。如果不是阿斯兰突然跪倒,刘魁早就忘记了此人也是个蒙古人,也是自己刚才誓言要杀死的对象。
  正惊愕间,近卫团伙长俞通海带着其他几个当值的侍卫也缓缓跪倒,脸色苍白,泣不成声,“主公,小的,小的……呜呜……”
  他们的头发或者金黄,或者卷曲,面孔上明显带着西域一带的特点。如果自家主公真的决定报复,他们不知道自己该身居何处?
  “我,我不是说你们!”刘魁猛然像被吓到了一般扭过头,连连摆手,身体也于不知不觉一寸寸地往后挪。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的想法,只能再度将目光转开,向吴良谋,向耿再成等人求援。而吴良谋和耿再成等人先前,也没想到自己身边并肩战斗的弟兄,其实也有很多是异族,是即将被报复的对象。一个个瞪圆了惊愕的眼睛,面面相觑。
  “起来,都给我站起来。淮安军中,什么时候又兴了跪拜之礼?”正当大伙手足无措之时,朱重九猛地一拍桌案,大声喝令,“胡大海、伊万,你们两个要逼我用军法么?”
  “末将,末将不敢!”胡大海和老伊万二人,立刻同时站起,拱着手向朱重九谢罪。“末将,末将刚才……”
  “退下!”朱重九狠狠瞪了二人一眼,然后将目光转向正在仓促往起站的吴良谋等人,“还有你们,都给我站起来,退到一边去。再有高声喧哗者,决不轻饶!”
  “是!”吴良谋等人行了个礼,讪讪退到一旁。都知道刚才自己太冲动了,居然差一点儿对身边的袍泽动了杀心。
  “还有你们几个,也退到一边去!”朱重九又看了一眼阿斯兰、俞通海等人,沉声吩咐。“在本都督这里,只有自己人和敌人的区别,没有异族!”
  “谢主公!”俞通海等人抹了把汗水和泪水,躬身退开,心中对朱重九充满了感激。
  老进士逯鲁曾却又主动站了出来,冲着帅案后躬身施礼,“淮扬三地,无论蒙古人、色目人还是大食人,都是都督的子民。当然不可报复。但脱脱指使察罕帖木儿炸开河堤,杀我军民数十万,天良丧尽。都督却不可再报之以慈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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