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我为王(校对)第84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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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车上,西门豹一咬牙,突然对邓析说道:
  “大理,若是,若是有朝一日,律法能够限制到国君,让国君也不能滥用特赦之权就好了!”
  西门豹刚说完这话,就发觉马车里的气氛不太对劲,邓析没有回应,只是死死盯着他看,反应过来后一把捂住了西门豹的嘴,然后掀开四轮马车前的帷幕去看车夫作何反应。
  见御者依然自顾自地驾着车,仿佛什么都没听见,邓析这才松了口气,回头,揪着西门豹的衣襟,压低了声音喝令道:“孺子,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邓析一改温和为严厉,这让西门豹吃惊不小,此刻回想方才自己口不择言说出的话,也不由冷汗直冒,只能讷讷地说道:“小子,小子……”
  邓析却已经对他教训开了:“老朽本以为你年少聪慧,应该懂得何为赵法的实质,看来还是不懂,今日老朽便要好好教教你!”
  “老朽年轻时候在郑国作讼师,因觉得子产之法有缺陷,故而写了一部《竹刑》,希望能通过自己的力量在郑国流传,然而却被郑国执政所拘捕,陷于牢狱,差点就被杀了!由此可知,若无君主支持,即便是善法,也难以推行。”
  “来到赵氏后,有了君侯的维护,老朽这才能不用顾忌外面的礼制压力,专心钻研名法之学,考赵地风俗,制定了《赵律》。这部《赵律》,既是吾等的心血,更是君侯意志的体现。君侯授权吾等编写成文,设置在官府里,进而公布到民众中去,若无君侯支持,无郡吏执行推广,无兵卒对违法之事加以镇压,法便是一张空文!就像如今在楚、秦等国发生的事一样,因为为政者对法一知半解,贵人和百姓对法充满敌视,白公胜与大庶长想要推行新法,却举步维艰。吾等能生于赵国,在君侯庇护下做事,这是莫大的幸运啊!”
  生于时代,便必然受时代所限制,邓析纵然是名法之学的第一人,但他的思维,依然无法超出春秋战国法家君权至上的条条框框。
  “《赵律》的第一篇就规定君侯世代承袭。‘事在四方,要在中央;圣人执要,四方来效’。君侯乃是圣君在朝,他便是法与道的化身,能见常人之所未见,知常人所未知,是故法应以君侯为本位,君侯必须有权有势,才能继往开来,治国平天下……现如今你却想要以法凌驾于君侯之上,真是本末倒置,不知所云!”
  西门豹连忙垂首:“小子年少无知,口不择言,知道错了。”
  邓析依然气呼呼的,以他过去数十年的经历看来,西门豹这种想法,是生在福中不知福,不过也难怪,他自小成长在邺城,在常平仓和越来越多的灵鹊医者保护下,没有饥荒恶疾的袭扰,也不知出了赵国,律法是何等的脆弱。
  于是邓析再三叮嘱西门豹,绝对不可以再说这样的话,哪怕是有这样的念头也不可以!
  “虽然赵国没有因言获罪之说,但若你再犯,老朽依旧要治你大逆不道,妄图颠覆君侯之罪!”
  西门豹唯唯诺诺,然而心里,那个念头却始终挥之不去。
  “法源于君侯的意志不假,但反过来,君侯不也要依赖法么?有法,则上尊主强,民治国安;无法,则君主如有船无水,寸尺难移……既然如此,倘若有朝一日法能够彻底被百姓万民接纳,成为司空见惯的事物,到时候,律法是否就不必再依附于君权,反而是为君者要依赖于律法了?”
  西门豹的危险念头藏于心中,除了邓析以外无人能知,而长乐宫中,在这场风波平静后,赵无恤也迎来了一位访客……
  ……
  “本该是孤亲自去探望才对,岂敢让孙子挪步?”
  赵无恤亲自站在日居殿外,看到来者的身影,便要过去搀扶,然而孙武却抢先朝他拱手行礼道:“君侯莫要小看孙武,我虽老矣,却依旧能吃下好几碗稻饭,走路也不必鸠杖。”
  “孙子能多加餐饭就好,对于赵国而言,您可是瑰宝一般的人物啊。”赵无恤看了看,因为旧伤复发,十年来深居简出的孙武看上去依然很精神,看来那点伤病没有将他击垮。
  “不敢提当年之勇。”
  笑呵呵地随赵无恤入殿就坐后,孙武再度一拱手:“老朽今日前来,还是想要谢过君侯,能够特赦伍封,为子胥留下一点血脉……”
  孙武虽然是兵家,但是对律令也极为重视,这是他当年号令三军的准则,所以伍子胥托付给他,被他收为义子的伍封复仇杀人后,孙武也没有出面为他求情,只是重金请了一位讼师,希望能让伍封不死。然而大理寺最终还是判了死刑,幸而赵无恤一张赦令,让伍封不必身首分离。
  对此,孙武是心存感激的,这份人情,伍封已经被削爵流放,暂时是还不上了,只能由他自己入宫谢过赵侯。
  赵无恤笑道:“孙子若是真想谢我,莫不如就此出山,担任武堂的夫子,把这十年来新总结出的兵法,传授给赵国的将军、校尉。”
  “这……”
  孙武就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他的毕生心血,便是前后两本《孙子兵法》,上册是在吴国时总结的,共有十三篇,下册是来到赵国观兵后总结的,加入了骑战、攻城守城之法,以及一些战略的机变运用。
  上册,孙武早在十年前伍子胥死后便尽数献给赵无恤,助他伐吴。至于下册,人必有私心,孙武的儿孙不怎么成器,他便将那些东西悉数传授给了伍封,希望能助他成就一番武功,光耀门楣。
  却不想,赵无恤早就盯着那部兵法的下册很久了,因为孙武不任官职,长期游历于赵国政权之外,所以他也没强迫,如今乘此机会,岂能不讹一讹孙武肚子里的私货?
  虽然赵无恤很早就让手下的笔吏记述历次战役的经过,试图弄出一本战例操典来,然而不得不承认,大师就是大师,笔吏基本不通军务,而将吏文化水平普遍不高,他们弄出来的东西,跟孙武总结出的精髓,有天渊之别……
  更何况,随着上一代军官老的老,死的死,赵国长期承平,高级军官难免出现一些断层,北疆在虞喜战死后一度陷入无人做主的混乱,就是一个教训。更何况,一统的大业仍未完成,往后的灭国战争必然规模巨大,赵无恤也不可能每一次都亲征,所以必须有一些能主持大局的将军,他们经验倒是不缺,但依旧需要一位兵家大师,来帮助他们升华升华。
  所以赵无恤才萌生了开办武堂,让兵法大家为高级军官上课的想法。
  中国虽然很早就有许多总结战争的兵法家,但是系统的兵学却极少,前秦苻坚开过教武堂,随即无果而终,北宋王安石也开过武学,但那时候已经是重文轻武的时代,很快就停办了。
  赵无恤希望,司马法,孙子兵法等经典,能够传承下去,让兵家真正地留存于世,并一代代推陈出新,而不是惊鸿一瞥,后人又得等到外寇入侵时,才从头总结老祖宗的东西。
  因为欠了赵无恤一个天大的人情,孙武也不好再敝帚自珍,答应了此事。
  说定以后,赵无恤又问道:“孙子兵法上册十三篇,涉及甚广,却单单没有舟战。我听说过一种说法,是因为伍子的水战之法更好,所以孙子才把舟战篇给烧了,是这样么?”
  “惭愧。”孙武笑了笑:“子胥的确作过一篇《水战兵法》,又称之为《伍子胥书》,他冤死之后,便传给了伍封,伍封入赵后又献给了君侯……”
  “不错,寡人已经让人刊印,可惜那时琅琊水师已败,琅琊的船只或沉没或被俘,朝野一片哗然,都视建水师为空费钱粮的败笔,寡人也没机会实践此兵法了。”
  “不过今时不比往日,中原已定,唯独南方楚、越势大,往后的战事,必然要在江湖纵横的南方展开,骑兵派不上大用,大江之上,更是只能靠舟战分出胜负。正好吴国灭亡后,许多子胥旧部带着吴国水师来投,寡人也是时候以他们为基础,再建水师了,孙子可有什么建言?”
  孙武想了想道:“君侯先前崇勾践之位,将原本属于楚国的南方伯长之位送予勾践,是为了离间楚越关系。况且南下非一朝一夕可成,在江淮之间作战,也胜负难料,与其以兵卒强攻,还不如等楚国自败。如今白公胜已入郢做了左尹,开始推行新法,若老朽所料不差的话,短则半年,长则两三年,楚国必因新法生出动乱来。君上此时在江淮大兴水师,这是在逼迫楚越联合,同时在帮助白公推行新法啊。尤其是楚国,因为畏惧赵国之势,新旧两派之间原本的仇怨,也会先放下,相互妥协,外御其辱……”
  “孙子之言极是。”
  赵无恤颔首:“寡人正是有这种担心,故而才想在即墨、琅琊建水师,避开楚越耳目,等到水师大成后,再南下由淮水入邗沟,进入江淮战场。”
  他笑道:“如此一来,伍封虽然负罪流放,但以他从子胥处继承的水战心得,定能以功补过,崭露头角!”
  孙武替伍封谢过赵无恤,但还是摇了摇头:“数百艘船,必然要用到江淮大木,如此大的声势,就算赵国户籍制度严格,只怕还是瞒不住。”
  “所以,寡人还有一个想法,用于麻痹楚、越,甚至是秦、郑,让他们认为寡人短期内没心思兼并诸侯,从而无所顾忌,该变法的变法,该内斗的内斗。”
  “哦?将欲取之,必先予之?亦或是君侯要示之以弱?但以老朽想来,诸侯并不愚笨,君侯之心在兼并鲁、卫、中山后,早已为天下人所知,想要来一出战略欺骗,只怕不太容易。”
  赵无恤一笑:“只要演得够真,他们会相信的,首先,要让孙子知道一件事情。”
  拍了拍手,赵无恤让人拿上来一份密报,这是他手下的特务组织“黑衣”从远方获取的。
  “这是关于吾等一位故人的消息。”
  赵无恤打开了密报,递给孙武,孙武扫了一眼,眼中大为惊奇。
  “陈恒……找到了?”
  PS:《太平御览·兵部四十六·水战》引《越绝书》曰:“伍子胥《水战兵法》,大翼一艘,广丈六尺,长十二丈,容战士二十六人,擢五十人,舳舰三人,操长钩矛斧者四吏,仆射长各一人,凡九十一人,当用长钩矛长斧各四,弩各三十四矢,三千三百甲兜鍪各三十二。”
第1177章
鸠占鹊巢
  “距离陈氏败亡,陈恒遁海而逃,已经过去整整七年了。”
  在孙武面前说起这事,赵无恤是比较注意言辞的,毕竟他也是陈氏的小宗,虽然因为司马穰苴一事已经彻底与大宗决裂,叛出齐国,但毕竟血浓于水。赵无恤把陈完、陈文子的灵位留在高唐,继续让孙武为祖先提供血食。
  但对于陈恒这个难缠的敌人,赵无恤是绝不姑息的,在攻破齐国,次年黄池之会上将其一分为三后,赵无恤就勒令三齐,尤其是淄川国的执政卿高氏,和胶西国的执政卿国氏,让他们出船出人,出海搜索陈恒去向。
  因为与陈恒有仇,归附赵国的济北郡晏氏,济南郡鲍氏两家也自告奋勇,参与了寻找陈氏的任务。单单在第二年里,他们便多次派船试图横渡渤海,然而都为风浪所阻,小船有去无回。
  毕竟整个齐国的大船,以及有经验的水手,基本都被陈恒一扫而空,若是不知风向,不懂辨别方位,渡海航行是极为艰难的。鲁班虽然已经制出了较为精确的指南针,学宫也开始对经纬度的测量进行研究,但此乃国之利器,赵无恤暂时没舍得给三齐用。反正也不急,慢慢找呗,顺便也可以利用他们对陈恒的愤恨惧怕,替赵国做一次东北地区的地理大发现。
  于是第三年时,三齐改变了策略,既然短期内造不出适合跨越海峡的大船来,那就派出小船先到燕国,再沿着渤海往碣石、辽西走,一路沿着海岸线找过去,由此大大拓宽了中原人对广袤北方的认识。
  这时候的辽西和辽河下游,主要是半牧半耕的貊人部落。
  三齐的探索者在给赵无恤送来的汇报里是如此说的:“王锡韩侯,其追其貊,奄受北国,因以其伯。这是《诗》里的《韩奕》篇,说的是周宣王时,为了维护北疆稳定,特地在燕毫东北的辽西一带,又建立了一个邦国,名为韩,燕国帮助韩国修建了城池,而韩侯也率军进攻貊人,开疆拓土,可惜那韩国早已灭亡,辽西一带,先被山戎、孤竹所占,等到齐桓公伐山戎斩孤竹后,貊人又回来了。”
  三齐派出去探索的第一批船在辽西沿海没找到陈恒的踪迹,仅仅是恢复了从胶东到碣石的海上航线,顺便与当地貊人建立了贸易关系,在葫芦岛留下一个据点后,就返回来了。
  之所以如此谨慎,因为他们深入的是之前中原人从未抵达,哪怕有人去过也没有留下记载的地区,那里的海岸线神秘莫测,触礁、迷航、心怀恶意的土著,数不清的挑战等待着他们。
  到了陈恒北遁的第四年,一支船队再度从碣石出发,这一次,他们不但找到了辽河的入海口,还继续向南,抵达了辽东半岛的最南端,也就是陈恒最可能渡海抵达的地方……
  在这里,他们终于发现了陈恒留下的蛛丝马迹!
  赵无恤对孙武说道:“在辽东,三齐的船只找到了一批在岸边定居的齐人,上岸将聚落围困后一询问,发现这些齐人果然是当年跟随陈恒遁逃的渔民。据这些人声称,他们在离开齐国北部的小岛后,原本打算抵达辽东最南端,然而却遭遇了一场大风,船队被吹散,等风暴过后,大部分船只已不知所踪,仅有百余人划船逃到了陆地上,就此定居,继续以捕鱼为生……”
  尽管那些齐人苦苦哀求,但三齐的探险船队还是将他们尽数索拿回中原,然后派使者跑来邺城向赵无恤报喜,说陈恒的船队在渡海时遇风浪失事,十不存一,他本人也葬身鱼腹,不会再对三齐和赵国造成威胁了。
  当时赵无恤正忙着进攻中山国,对此也没太在意,也默认为陈恒已死,让三齐将海岸线地图献上后,就停止了对陈恒的搜捕。毕竟这个时代的东北一片荒莽,探索起来太麻烦。
  至于殖民……连河北腹地都还有大量无人区有待开发,赵无恤等国内人口增长等得头发都白了,他疯了才拿人去填海外。
  这之后又过了两年,也就是陈恒北遁的第六年,随着赵无恤整合鲁国,灭中山,对北方崛起的隐患东胡人也犁庭扫穴,赵国声威渐渐散播到了海外,燕国也雄心勃勃,希望能对曾经控制过的辽西地区开疆拓土。
  赵无恤这才重新对东北产生兴趣,他让三齐交付了一批新造的海船,选了一些琅琊、即墨的水手,船上装备指南针,运用学宫总结的天文航海技术,在三齐渔民的指引下,直接渡过渤海,去先前抵达过的辽东半岛南端,也就是后世的旅顺、大连一带建立贸易站,并继续向东探索,寻找商机。
  这时候的辽东东部,乃至于朝鲜半岛鸭绿江入海口一带,是秽人的地盘。
  秽人是东北地区的古老居民,部落处于原始状态,没有君长,但已经会铸造青铜。他们是后世扶余、高句丽的祖先,早在周代时,秽人曾经历经千辛万苦,抵达洛阳朝贡,并献上了当地的特产鲵鱼,其实不是鱼,是海豹或海狮。
  这个分布广阔的族群以渔猎采集为主要生存方式,对中原器物充满好奇,利用廉价的中原物品,可以换到能卖大钱的貂皮、海獭皮、人参等物,是难以估量的暴利。又因为他们没有君长,互不统属,可以让使者带着邺城的铜印,哄骗他们向赵侯献土臣服,毕竟秽人与中原的时代差距,好比后世的印第安人和欧洲人……
  随着在秽人地盘的深入,赵无恤的探险队也得知了一件很打脸的消息:原来,陈恒根本就没死于风浪,不但没死,他还在秽人以东的箕子朝鲜站稳了脚跟!
  ……
  “秽人分布的地域很广,遍布辽东。在秽人之北,是肃慎,秽人以东,是良夷。良夷与秽人犬牙交错,比邻而居,也是部落,他们都没有自己的君长,但据传闻,有一个强大的邦国统治着浿水(鸭绿江)以东的秽人和良夷,这就是箕子朝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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