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我为王(校对)第83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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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视了官署外一队越卒对地上一箱丝绸的疯抢瓜分,范蠡步入其内,拾起了一卷不知被多少人践踏过的竹简,翻了翻后吁了口气,对同来的越国大夫苦成说道:“比起宫室里残存的宝物钱帛,对越国而言,这些冷冰冰的简牍才是真正的无价之宝!”
  吴国和越国虽然说着和中原大不相同的语言,但却没有属于自己的文字,他们的鸟篆文是中原传入楚国,又从楚国传播过来的。甚至可以这么说,除了部落崇拜的巫鬼和龙蛇外,吴国越国也没有属于自己的上层文化,完全是中原和楚国文化的嫁接。
  与身为姬周后裔,培养出了延陵季札这种知书达理的“君子”的吴国比起来,越国就更是落后很多,越国宫廷官署里,九成的大夫都是文盲,会说雅言的寥寥无几,会在简册上认字刻字的就更少了。
  范蠡北上赵国,深深为赵国官吏文化普及之高二震惊,百姓以吏为师,中人之家的孩子从孩童时代起就能进入蒙学识字,优秀的人进一步升到小学,了解礼、乐、书、数;通过小学内部的考试,最出类拔萃的青年人可以升到大学,进入临漳学宫,学习更加复杂的东西,而赵国的一些基层官吏,除了募士外,基本就从各郡县的小学和临漳学宫里选拔,也应了赵国人子夏的那句话:学而优则仕……
  所以范蠡虽然建议勾践效仿越国的变法,却只能学得其形,不能得其实。在实行过程中,他发现,赵国的那套制度,非得拥有一个成熟的士人阶层才能建立起来,否则吏不识字,官不懂法,郡守县令不懂数字,如何向基层颁布律令,如何治理地方?
  所以越国也仅仅能在军中推行军功爵,但大部分将吏却连有哪十二等爵都搞不清楚,更别说算人头、计军功、定赏罚的吏奇缺,光靠越国八个还有点文化的大夫,如何忙得过来?
  越国现在的制度,是一种跟周初封建差不多的体系:越王高高在上,作为越人共主,其实只能管到会稽周边,下面所谓将、吏、大夫,其实是散布山林溪泽间的部落酋长,多亏了勾践有些才能,才能让他们倾心归附,但这种归附,没有一个制度的保证,很快就会随着勾践的逝去的终止……
  这样的越国,就算兼并了吴国,又能走多远呢?
  所以在范蠡看来,越国若想在灭亡吴国后还能拥有未来,只能从头开始,继承吴国从中原学来的那套还算成熟的典章制度,同时任用吴国的士人阶层,实现吴越合一,在越国内部也培养出一批适应新时代的官吏来,加速越国内部封建、部落的解体,变成一个真真君主集权的邦国。当年伍子胥和季札便是如此做的,花了二三十年时间才见成效,否则,光靠原始的蛮勇,吴国根本不可能打造一个偏霸南方的基业。
  于是范蠡便不管战事还未收尾,就在这大梁和瓦片都先带着一批人整理起在他看来,吴国最宝贵的遗产来……
  然而到了夜间,却有一个不速之客找上门来……
  ……
  一阵脚步和嘈杂之声响起,当外面放哨的越人大呼小叫地喊着有刺客时,范蠡也顾不上让与他一同埋头收录文书的苦城商量对策,第一时间便吹熄了灯烛。
  他让苦城躲到一边,自己则抽出了剑,紧贴墙壁一动不动,屏住呼吸,看着头顶的大洞——这守藏室的大梁和半个屋顶的瓦片都在战火中不翼而飞,若是有人要来行刺,从那里进来自然是最方便的,也真是会挑时间,越人刚刚入城,城内一片混乱,真是行刺的大好良机,吴越之地,专诸、要离、伍子胥舍人,从来就不缺凶悍的刺客死士。
  黑暗中,果然有人影掠过,迟疑片刻后从梁上跃下,虽然四周一片漆黑,但依然能看清轮廓,如今反倒是他们在暗,敌人在明了。
  范蠡看准那人落地的一刹那,猛地抽剑一跃而起,举剑朝那人背后刺去。
  一声清脆的声响,那人反应倒是快,反手挡下了这一剑,奈何却被范蠡举起脚在腹部猛地一踢,黑暗中有人轻轻一哼,随即趴倒在地!
  等灯烛再度点亮时,范蠡的剑尖已经对准了那个刺客的脖颈。
  苦成也手持随身携带的匕首,小心翼翼上前,摘去其头上所戴的斗笠后,露出了一张女子俏丽的脸,顿时一怔,范蠡也不由被眼前的人微微一惊。
  “郑旦?”
第1164章
美人离殇
  “郑旦,汝来此作甚?”
  看着面前被捆绑后跪在地上的女子郑旦,范蠡背着手质问道。
  虽然两年的围城生活让郑旦失去绫罗绸缎装饰的光彩,却平添了几份天然之美,她现在遭到重击,腹部绞痛,面色有些煞白,却更加显得楚楚可怜,更胜范蠡送她入吴的时候。
  但越是这样,范蠡的面色就越是铁青冷峻。
  对于范蠡而言,当年的收集训练美女献给外国,不过是助勾践复国的一着闲子。其中,西子是他最成功的作品,至少她沉鱼落雁的容貌成功引起了赵侯的注意,赵无恤越是假装不在意她,就越是难以忘怀。她并非起到了关键作用,但至少让赵侯跟吴国越发难以和解,在淮北大败夫差,给了越国复仇的机会。
  这之后,对于越国而言,西子的用处已经不大了。
  至于郑旦,于范蠡而言,她是一个失败的残次品,这个被范蠡从郑国女闾里寻来的少女虽然聪明,但多了几份造作,姿色、舞步均不如西子,唯独从越女处学得的剑术更胜西子一筹……
  最初范蠡通过对她家人的控制,对郑旦施加命令,让她在吴宫争宠,在夫差枕头边吹耳旁风,激怒他与赵国为敌——比起难以揣测的赵无恤,夫差的内心简直简单得像一个孩子似的,这个不管活了几岁都对父辈充满叛逆的君王,很容易就能被老道的范蠡摸透。所以郑旦在姑苏之台上虽然没有做太多事情,但光是伍子胥对她的呵斥,就足以让夫差保护欲膨胀,对伍子胥更加厌恶了。
  所以伍员之死,郑旦也有三分功劳。
  夫差大败而归后,范蠡预感到郑旦或许就要失去宠爱,本着物尽其用的心思,他又对郑旦下达了第二个命令:以她在越女处所学剑术,伺机杀死夫差!
  他本就不指望有效果,却不曾想,这个命令竟让郑旦彻底与越国决裂,背叛了范蠡。她不顾其家人的死活,切断了一切与越国的联系,开始死心塌地地跟在夫差身边,随着吴国一点点被蚕食削弱,夫差山穷水尽之际,她却又回来了……
  看着被打飞出去的短剑,还有从她身上搜出来的匕首,范蠡冷笑道:“我助你从女闾里脱身,安置在会稽,予你美食嘉柔,还让越女教你剑术,你却反噬其主,要刺杀于我?”
  郑旦低着头,范蠡那一脚太狠,踢得她几乎肝肠寸断,此刻脸色惨白,嘴角还留着血,面对范蠡的恼怒,她抬起头,无力地说道:“妾要是有越女五成的本领,自会冒死护卫大王突围;或者突入姑胥山下的大营,刺杀越王,何必费尽心思,在吴国残城里寻找少伯大夫?”
  “那你来作甚?见吴国将亡,后悔了?”
  “然,妾此行,是替吴王而来。”
  她的头垂了下去,挨到了地上,对着范蠡行顿首之礼,又用膝盖挪动前行,哀求道:“十五年前,吴王曾将越王围困在会稽山上,只需要下令放火烧山,越国就会灭亡。但吴王心生不忍,与越王讲和后便归国,留下了越王的社稷,这才会有少伯大夫遣妾入吴,也才会有今日姑胥之围。吴王已经孤立无助,他希望越王能念在当年他做的一样,饶恕吴国的罪过,留下他的性命,还有太伯的血食社稷……”
  范蠡却道:“吴王若有此心,大可派一个使者肉坦出降,向越王说明情形,何必让后宫一妇人女子代劳?”
  郑旦有些着急了:“因为妾知道,越王只听大夫一人之言,当年大夫在吴城为质时,吴王也极为欣赏大夫,亲自招揽,可惜为大夫所拒。妾希望大夫能念在当年吴王的照顾上,劝说越王,放过吴王……”
  她说的很动情,但以范蠡对夫差的了解,他是宁可去死,也绝不可能会低头的,这多半是这个小女子的自作主张。
  于是他回绝道:“会稽之事,是上天把越国赐给吴王,吴王却不要。如今是上天把吴国赐给越王,越王难道可以违背天命?”
  “何况在大王看来,在吴国的三年,夫差给予的,只有屈辱与苦难!君辱臣死,我又岂能幸免?越国谋划伐吴已十有五年,大王每日卧薪尝胆,吾等夙兴夜寐地处理国政、训练兵卒,不都是为了今天?如今即将功成却轻易放弃,岂不是笑话?俗谚道,天与弗取,反受其咎。心慈手软是什么下场,姑胥台上的夫差就摆在眼前!”
  范蠡冷冰冰地说道:“吴国之亡,就在旬日,我不管你为何对夫差死心塌地,但攻打姑胥之台之日,我依旧会为大王鸣鼓而进!”
  郑旦最后一分希望,也被眼前这个男人熄灭了,不由咬牙切齿,朝范蠡唾了一口道:“少伯大夫,你比十多年前更狠毒了!我与西子当初为何会瞎了眼,倾心于你?”
  被曾经仰慕过自己的女子如此评价,范蠡心里一震,却依旧不言,只是寂寥地笑了笑:“西子会如何我不知晓,你我却是猜到了,只要你一入吴宫,数年之内,就必定会叛离越国。”
  郑旦这个人,范蠡第一次见她时便将她看得通透,这个小女子,受不了男人对她的好,范蠡救她出女闾,稍微假以颜色,她便倾心相向。
  但这女子,她却又是枝头的栖鸟,更换心意,比臣子择君更加容易,枕席之间的相濡以沫,往往比一见倾心更可靠……
  “也是,汝非越人,更非越臣,何必为越效死……”
  范蠡自嘲地摇了摇头,走到她身边,对她说道:“但我是不会让你回姑胥之台了,现在有两种抉择,一是我将你送去越军大营,交给越王发落……”
  听闻此言,郑旦浑身颤抖,拼命地摇头,在会稽的时候,她们见过勾践几面,那个面相长颈鸟喙,散发着阴郁气息的君王,见之胆寒,自己绝不会有好下场,也许比死还难过。
  “其二,想来你与越国决裂,又为了夫差私自离开姑胥之台时,已经做好准备了……”
  范蠡捡起从郑旦身上搜出来的匕首,抛到她身边,并让人给她松绑。
  郑旦抚着依然剧痛无比的腹部,有些难以置信地抬头,看着范蠡,许久之后,才恨恨地说道:“少伯大夫,你对越国,对越王如此忠心,如走犬,却也不得好死,你当真的以为越王那狭隘少仁之心,会在灭吴后分国与你么?”
  “我知道。”范蠡如此冷静,仿佛在很久很久以前,他就知道这个事实一样。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越王其人,可与共患难,不可与共乐。对于这一点,范蠡再清楚不过。
  “但只要我还是越臣一天,就会兢兢业业,为越尽忠。”
  这就是无双国士,也是他付出了这无数代价,甚至包括自己的良知怜悯后,仅剩的东西……
  郑旦最后的挣扎也无济于事,她万念俱灰,捡起了匕首,却没有刺向自己的脖颈,而是在匕首的柄上一拧,上面的青铜兽首装饰应声掉落,柄上有一个小小的暗格,郑旦从里面拿出了一粒青色的药丸。
  “这是昨日,大王分于我的毒药。”
  她站了起来,手里举着药丸,眼睛看着范蠡,面带幸福的炫耀,仿佛手里不是鸩毒,而是一颗举世无双的夜明珠。
  “大王说,他早就知道我是越国的间谍了。”
  ……
  郑旦出身低贱,在进入吴国前,她是郑地女闾里任其欺凌的小女妓,靠向郑国贵人大夫们出卖色相和舞技,在郑国的市坊里求生,养活家人。
  范蠡将她从女闾里赎了出来,她万般感激,却不防自己只是被他带进了一个更大的火坑。
  卷入国与国的仇怨,被当做武器一样培养,在挥出达到目的后,却又好不怜惜地摈弃,任由她们折断,生锈,凋零……
  这就是这些作为间谍的女子的悲哀命运。
  可最开始时她们岂能知道这些?在会稽的三年里,郑旦与西子等人学习礼仪、打扮、舞蹈甚至还有剑术。每当她们有进步时,俊朗而优雅的少伯大夫就会露出欣慰的微笑,让她们怦然心动。
  殊不知,她们的每一次进步,都只是变成范蠡眼中谋国更好的工具。
  直到被范蠡亲手送到夫差面前,郑旦才恍然明白了一切,但为时已晚。
  世上最痛苦的事,莫过于被自己钦慕的人出卖。郑旦心如死灰,若非为了在越国为质的家人,直欲自尽,可就在当夜,她却迎来了自己的真命君王。
  夫差的外表高大而强壮,看上去十分威风而不近人情,他的身体上到处都是厮杀留下的可怖疤痕。
  郑旦本来只是要战战兢兢地将在会稽学到的房中术一一施展,但夫差却是一个经验老到的征服者。
  他不由分说,将郑旦推倒,然后轻缓地为她脱去一件件丝质的甲胄,温柔而坚定。
  烛光下,他伸出手指抚她下巴,托起她的头,让她直视他的双眼。
  在床笫之间,他竟让郑旦有了一种名为温暖的感觉,一种她原本不期待会在这个君王身上找到的温柔。
  这之后,她享受到了比过去好上千万倍的锦衣玉食,夫差从来不会让他的女人受半分委屈,他的怒火与豪情,只朝向与他相当的争霸对手。
  他对郑旦宠幸有加,为她修筑了姑苏台,让她感觉自己真的是一位大王的夫人,整个世界第一次在围绕着她来转。
  她如获新生,开始忘记过去,甚至对做越国的间谍也心生排斥,却迫不得已,依然暗中提供也许多情报,甚至在伍子胥之死中也出了一份力,那个白头翁总是用挑剔警觉的目光审视她,让郑旦极其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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