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我为王(校对)第81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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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人?”东郭先生愕然,这是一个陌生而遥远的名称,听起来,比戎狄还要野蛮。
  “两个月前,寡人得到代郡和燕国同时急报,说一支燕山之北的东胡部落,借助流入塞外的马镫马鞍等物,乘着中原鏖战时强盛起来。那位东胡酋首降服东胡各部,使其并为一部,如今已有引弓骑马之士万余,其野心勃勃,开始大肆兼并草原上的部落,进入燕国边境劫掠,甚至威胁到了代郡的安全……”
  “如果说鲜虞人是可以被驯化的狼,那东胡,则是更加凶残的豺。是故,中原必须统一于寡人之手,如此才能不分心内斗,与那些不能被华夏同化的新敌人,开始一场战争。”
  这是一场始于千年之前,终于两千年后的漫长战争,游牧者与农耕者世世代代的恩怨仇杀!
  赵无恤从未如此严肃过:“否则,数十年后,犬戎破镐、丰,山戎破燕,赤狄亡邢、卫的往事,只怕又要重演了!”
第1133章
东胡
  东胡,对于这个草原上的部族,赵无恤唯一的了解是来自于后世记载,以及代郡边报文书的只言片语。
  但实际上,这是一个古老的民族,分布在辽河支流西拉木伦河以南(赤峰)。赤峰地区曾经孕育了辉煌的红山文化和夏家店下层文化,然而在公元前两千到一千年的气候变化中,这里渐渐不再适合农耕,农牧分界线开始出现。于是夏家店下层文化被夏家店上层文化取代,东胡,这个或土著,或外来的人群的生活方式从农耕为主变成畜牧为主,他们应当是东亚最早的一批游牧者之一。
  从典籍里,中原对东胡的记载也很早,早到商周之际,召公北征燕、毫之后,就有东胡部落向周朝进贡过“黄罴”。不过当时,东胡与诸夏之间还隔着一个山戎,齐桓公北伐破山戎后,东胡部众繁衍,才逐渐南下进入山戎故地,也就是辽西地区,开始与燕国做邻居,向西,东胡的部落也追逐水草迁徙,靠近了代北。
  虽然分布范围比较广泛,但东胡依然是一个分裂松散的部族,虽然同源,却各自为政,数十个部落散布在广袤的燕、代之北,与代、屠何为敌。赵氏攻灭代国之战前,虞喜与猗顿前去刺探军情,曾经遇到过一支东胡的小部落,还爆发了一场冲突。
  从那些有限的情报里,赵无恤知道,东胡人是典型的游牧民族,以畜牧为生,逐水草迁徙,没有固定的住处。他们用毡帐作为房屋,门向东开朝着太阳。他们吃肉食,喝奶酪,用鸟兽的毛制作衣服。他们轻视年老的人,重视年轻人,几乎每个男孩还没长大就能骑马开弓,射猎飞禽走兽获取食物。
  东胡虽然已经进入了青铜时代,能够铸造简单的兵刃和器皿,但其体制依然很原始,最基本的单位是邑落,数十人到百人不等。邑落首领并不世代继承,谁最勇猛强健,并能够决断格斗争讼等事,就会被族人推选为邑落首领。每个邑落各有自己的小首领,数十个有血缘关系的邑落又结成一个部落,再推选出一位大首领。所以东胡部落人口常常多达数千,靠着血缘纽带,听从大首领号令,占据一片百余里的草场,与其他部落之间有“瓯脱之地”相隔,往来并不频繁。
  不过遇上草原的牛羊病死,或者水草不够肥美的年头,燕山以北的数十个东胡部落便会成群结队地向周围的城邑邦国发动进攻,掠夺他们的粮食和人口,一般集中在秋冬两季,辽西辽东地区的貊人和秽人深受其害。东胡也继山戎之后,成了燕国的一大边患,燕国之所以在春秋战国基本是一个打酱油的存在,除了位置偏北外,需要花费大量精力去对付胡人的侵扰。
  但东胡松散的部落组织基本是在燕山东段就近劫掠,很难对西部的代郡造成威胁,可以说直到十年前,东胡与赵国仅通过少量的贸易进行往来。赵侯志在统一中原,对东胡暂时没什么兴趣,而东胡也畏惧赵国的强大,不敢侵扰。
  双方本来应该就这样相安无事地并存下去,然而一只名叫赵无恤的蝴蝶在鲁国、冀州缓缓扇动翅膀,影响到的不止是中原地区,在十年后,也终于刮到了草原。
  既是偶然也是必然,在与代郡日益频繁的交流中,一支位置靠西的东胡部落从赵人那里偷学到了马镫和马鞍……
  赵人的精甲利器,他们模仿不来,但是马镫马鞍这东西,并不复杂,看一眼就能模仿,铜铁不够,可以用木头和皮革来替代。
  不过最开始,这两种马具并未被迅速接受,东胡人已经经历了相当漫长时间的无鞍裸骑时代,至多有名为“鞯”的坐垫,至于马镫也是闻所未闻,顶多在孩童学骑马时配备脚扣。所以在十年前的赤山祭祖集会上,对于配备马鞍,踩着马镫的柳河部首领,他们是报以嘲笑态度的。
  面对众人的嘲笑,然而这名叫柳河的小部落首领受辱而归,却依靠这两样东西创造了奇迹。
  高马鞍增加了乘骑的稳定系数,骑手可以牢牢的坐在马身上。马镫则使上下马变得如履平地,骑手在马上脚踏马镫定力骤增,双手挥洒自如,既可手持套马杆套马、放牧、驱赶畜群,又可开弓射箭。对于骑术本来就十分精湛的东胡人而言,有了这两样东西,在马上搭弓射箭,挥戈舞矛,身体大角度回旋时均可以自由进行,从而极大地提高了战斗力。
  从某种意义说,游牧人得到了马镫马鞍,无异于如虎添翼!
  这场本来得到数百年后才会发生的技术变革,却因为赵无恤的原因,提前面世,在草原上引发了一场风暴。
  东胡柳河部的首领曾经去过代郡屠何县,在那里看到了赵国骑兵的威风,他也有样学样,将马镫马鞍装备到部落的骑手马上。在当年冬季,邻近部落再度打算南下燕山劫掠时,柳河突然发动了进攻,征服并吞并了这个部落!
  这只是开始,之前对柳河部充满不屑的其他部落,在之后数年里纷纷被教做人,这是燕山以北草原混战的开端。
  而恰逢此时,赵氏发动了消灭魏氏的战争,接下来又是与秦、齐、吴的大战,大量代郡骑兵内调,这次南调的周期很长,五六年时间里,代地几乎为之一空,留下的守卒只是固守城邑边界,对燕山东麓发生的事情漠不关心。
  而保守闭塞的燕国也没有意识到,这一场发生在东胡内部的统一战争,在未来会给自己带来多大的威胁。
  直到三年前(公元前484年)虞喜终于带着代郡骑兵回到代地,马匹是消耗品,中原也不像草原,有源源不断的战马。这五六年的鏖战,使得代骑损失惨重,兵士死伤千余,马匹则根本不够再战,秉承着赵侯“休养生息”的国策,代郡也开始进入缓慢的恢复期,要等待小马驹们长大,才能重现千乘万骑的场面。
  这时候,柳河部已远非昔日可比,其首领靠着马镫马鞍的加成,横扫燕山以北,他开始把目光投向辽河流域,并帅领部众向东胡人的圣山:赤山进发。
  和中原正在发生的事一样,这是一场血腥的兼并,东部仍然有部落进行抵抗,大战结束后,绿茵茵的草原上多出了许多战死者。东胡的习俗是推崇战死,柳河让人抬起尸体,一路上用歌舞相送,护送死者的魂灵返回赤山!
  赤山也就是后世的赤峰,这里是东胡人起源的地方,也是各部落心目中的神山。
  在这里,柳河以各部落的征服者之名,祭祀天地、日月、星辰、山川,并宣称赤山女神已经下令,让他做全东胡的首领!
  “这是去年发生的事,柳河花了十年时间降服东胡各部,又在赤山称东胡王,其行国东西千里,部众数万,其中能引弓作战的青壮多达万余……今年春天,燕山东麓的草原受了灾,柳河又开始率部向西迁移,如今已进入燕、代之北,在燕山以北草场上放牧的屠何人和代人惨遭劫掠,而燕国也深受其害,此番伐中山,才派了一点兵卒过来,便是因为大军要在北面防御的缘故!”
  赵侯八年(公元前481年)七月底,在灭亡中山,将其化为郡县后,赵无恤已经回到邺城,对草原事务十分了解的猗顿将北疆的最新情况一一告知于他。
  猗顿本来以为,需要自己详细说明一个大部落的威胁后,赵侯才能意识到此事的严重性,孰料,赵无恤却比他更加重视此事。
  “明者见危于无形,智者见祸于未萌,寡人忙于中原战事,忽略了胡貉之地,寡人之过也……今年秋冬,东胡必然南下劫掠,燕国已经频频告急,若再放任不管,东胡必成北方大患!”
  他下令道:“代郡骑兵经过三年休养,马匹数量也恢复得差不多了,速令虞喜率代、屠何、无终诸骑,击溃犯边之胡!”
第1134章
但使龙城飞将在
  赵侯八年九月底,时值仲秋,代郡以北数百里外的燕山北麓草原上,一支庞大的骑兵正在此安营扎寨。塞外的夜晚已有寒意,经历多日行军的将士们却不能够踏实地睡上一觉,而是神情警惕地巡夜。他们已经离开了熟悉的土地,深入草原后,才知道其广袤无边,周边的黑暗似乎预示着前途的未知,更别说这几天经历了那样的事情……
  “夫子,怎么办?”
  最大的帐篷内,望着在担架上奄奄一息的将军,灵鹊医者面色苍白地对授业恩师悄声说道。
  瞄了一眼虞军将那乌黑的脸,在军中行医十余载的老医者也有些无计可施了。
  他摇了摇头,说道:“这是东胡人的下的毒咒啊……”
  原来,今年入秋后,追逐水草而迁徙的东胡人开始进入燕、代以北,劫掠附庸于赵国的草原部落,但当他们恶向胆边生,试图越过屠何,深入代郡进行杀掠时,却遭到了赵军的痛击!
  八月,代郡接到了赵无恤的命令,让他们务必击退来犯的胡人,代郡司马虞喜认为,代郡骑兵经过三年休养生息后,已经恢复了元气。根据情报,东胡人至多是赵军的两倍,且装备弓弩都有代差,若是能一举击溃东胡王柳河的部落,捣毁东胡的老巢赤山,定能斩草除根。
  于是虞喜在击退来犯之敌后,便带着两千五百赵骑,又征召屠何、无终、代各部骑兵两千五百人,毅然出张垣塞(张家口)寻找东胡主力!力求毕其功于一役!
  九月初,赵军出塞后进展顺利,先在白河附近击败东胡游骑,趁胜渡河,又俘获东胡小首领一人,向其询问东胡王柳河的去向,那东胡首领称:“柳河闻大军北上,惶恐北逃,离此地不过三十里。”
  虞喜听闻顿时大喜,决定让大军疾驰前往,以免东胡王逃走。
  在之后的追击中,他果然找到了东胡部落的尾巴,不过主力依然不见踪迹,而且胡人每战都败退而去,随着这场追击战的进行,赵军已经离代郡越来越远,开始深入东胡的腹地,距离赤山也不远了。
  这个时候,存谨慎态度的众将开始劝说虞喜不如停下脚步,探清敌军虚实后再出兵追击。但一心立功封为县君,让自己家族也成为董、邮一样的世勋之家的虞喜却拒不采纳,坚持以那东胡首领为乡导,直捣东胡王可能会在的位置。
  然而他再度扑了个空。
  恼羞成怒的虞喜将那个说谎的东胡首领大卸八块,随后断定是东胡畏惧赵军,故而选择远遁。跑得了鬼神跑不了庙,他决定一鼓作气杀向赤山,捣毁东胡人祭天之处,如此,则刚刚被捏合起来的东胡部落可以不攻而自裂。
  屠何人新稚狗当即劝谏道:“将军轻信俘虏之言,孤军深入,敌军又不断示弱引诱,再前进必然陷于不利的境地,不如暂时退却,全师而还,等来年春天再战。”
  对此,虞喜一概不听,厉声而言道:“违命者斩!”
  然而事情已经越来越不对劲了。
  九月下旬正值秋末换季时节,草原上温暖还未散去,这也是水草丰茂的最后一段黄金时节,草原上的牛羊本应该每时每刻都在拼命吃草,尽量让自己更加肥壮才好熬过接下来漫长而艰难的冬天。
  然而在这片广袤的草原上,赵军却未见牛羊,放眼望去只是一片空茫。
  “一定是东胡人将牛羊都赶着往北去了。”新稚狗猜测,这是极其不利的消息,因为赵军的粮食已经损耗得差不多了。
  “赤山处自然有数不尽的牛羊犬马待吾等去撷取,当年本将灭代,不也是千里奔袭,建立奇功么?”虞喜现在已经进退两难,他一意孤行的率军疾驰,诸将无奈,只得随行。
  赵军就这样在草原上走了半个月,却连东胡人的影子都没有找到,甚至连饮水都有些困难了,在抵达饶乐水(西拉木伦河)上游时,终于见到水源的赵骑大喜过望,不仅趴下来就喝,还将皮囊水壶装满了水。
  但也有敏感的兵士察觉到了水里的怪味,将其告知军中的灵鹊医者,然而等医者前来阻止时,已经来不及了,前军千余人已经喝了河里的水……
  一场疾病在喝了水的士兵中蔓延开来,连主将虞喜也未曾幸免,头一天他人还好好的,次日就上吐下泻,到了第三天,已经虚弱得上不了马了。
  赵军只好在这片陌生的草原上停滞,医者们诊治之后,断言道:“此乃痢疾!”
  “痢疾!?”新稚狗和众将吏顿时大惊,这种肠胃感染引发的疾病主要集中在炎热的南方,草原上并不算多,好好的怎么会得这种恶疾?
  原来,东胡人为了与赵军周旋,便把得瘟疫而死的动物丢到水源里,喝了这些不干净的水,赵军自然就生了病,至少有五六百人病倒,其中两百人的病症和虞喜一样严重!
  “若是在邺城,还有办法,但此地远离郡县,缺医少药,光靠着临时收集的蒿叶、栎皮等草药,只怕,只怕无法根治,只能尽人事,安天命了……”
  只可惜,天命并不在虞喜这里,当半数患病者喝下蒿叶、栎皮熬制的药汤后病症稍微缓解时,虞喜和另外两百余人却已经奄奄一息,药石不能救了。
  虞喜在弥留之际时,对自己的冒进极其后悔,他拉着副将新稚狗的手,对他嘱咐道:“我有负君侯之命,未能报偿君恩,陷众将士于险地,罪该万死,我死之后,马革裹尸,举火焚之即可。只望新稚子能带着大军回到代郡,以待来年再与东胡作战。”
  交代完后事后不久,虞喜便逝去了,这位赵国诸将里最早追随赵无恤的圉人之子,以轻骑狂飙闻、奇袭冒险名天下,然而善泳者溺于水,威风了二十年,却在茫茫草原上翻了车……
  虽然虞喜选择了信任新稚狗,但其余将领、监军却有疑虑,因为新稚狗乃屠何胡,而非华夏,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不可不防啊!
  见众人面色有异,新稚狗割开了自己胸口的皮肤,让血渗出来,手持虞喜的虎符和旗帜,当众发誓道:“屠何乃青熊的子孙,与东胡世代仇敌,何况我已为君侯效力十余年,已视自己为赵人,而非仅仅是屠何人,此番大军困顿于此,缺衣少食,归程近千里,还要随时提防东胡人袭扰,还望二三子能信赖我,同舟共济,共度难关!”
  在场众将除了新稚狗外,也没有其他人有号令五千骑兵的资历和军爵,他们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各自回到自己的部队里,准备拔营离开。
  十月初,随着一个巨大的火堆在饶乐水河畔点燃,赵军在新稚狗的带领下,开始撤退返回。
  来的时候,是赵军在寻找和追逐东胡人,可撤退的时候,追击和撤退的人却掉了个个,东胡人开始在他们熟悉的草原上出现,袭扰赵军。所幸新稚狗和东胡人斗争了半辈子,极为熟知他们作战时的狼群战术,巧妙地规避,或者抛出诱饵让东胡人竞相争夺。东胡人毕竟是许多个部落组成的联盟,跑路起来倒是迅捷,可协同作战依然有些困难,赵骑虽然疲惫,也受了一些损失,但实力尤在,几次袭扰都没有太多成效后,谁也不想第一个上去啃硬骨头,东胡王柳河对此也无可奈何,他是最不愿意自己精锐上去同归于尽的。
  于是一路下来,赵骑的死伤竟还在可接受范围内,五千骑,一人双马出塞,大概有四千骑连人带马回到代郡。
  只可惜,依然有千余人,近三千匹马折损在了归途上,而失去虞喜这位“龙城飞将”,更是整个赵国的巨大损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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