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我为王(校对)第80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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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如今,赵侯作为九命侯伯,其地位威势与周公旦相差无几,但他的骄傲只对诸侯们而言,对于列国士人,赵无恤依然愿意效仿周公,顷心相迎!
  他这相当于在昭告天下:我赵无恤最期待的不是满堂贵族,而是有才的士人,在赵侯心里,诸侯不贵,贤士最贵!
  通过一首不算长的新诗,就把这些复杂的感情,以似断似续,低廻沉郁的曲调表达了出来,真的是诗以言志啊!
  子张心里,只剩下了佩服,佩服的不仅是这诗的典雅动听,更佩服的是其中的气度胸襟。
  最初时的深沉忧叹,已涤荡殆尽,变成了积极进取,慷慨激昂的感情,给人以鼓舞和力量。
  这种情怀也感染了子张。
  啪!子张不顾旁边人诧异的目光,激动得拍着案几站了起来。
  他有种感觉,这首诗,简直是为他,为孔门诸士,乃至于类似处境的穷士们而作的。赵侯把他们郁郁不得志时犹豫彷徨的处境与心情,说得淋漓尽致。然而身为上位者,赵侯却丝毫未加指责,反而在浓郁的诗意中透露着对他们的关心和同情……
  而且,这并不是赵侯第一次求才,他还未成为诸侯前,就曾大力强调“唯才是举”,为此而先后发布了“求贤令”、“举士令”等,这也是诸多孔门弟子不顾夫子与赵反目,甘愿投效的原因。
  赵侯完全是以通情达理的姿态来吸引和争取人才,这样的他,与子张之前在楚国时听过的种种传闻、中伤都不一样!
  哪怕那些弑君、娶姐、屠兄的事情都是真的,子张也觉得无所谓了。卫灵公如此荒唐,夫子都认为他是当世君主里比较好的呢!齐桓公姑姊妹七人不嫁,留着自用,夫子却盛赞他的霸业,说他“正而不谲”呢!
  在子张心里,私德有亏,大德无亏,一样能成为明主!
  “海不辞水,故能成其大;山不辞土,故能成其高;明主不厌人,故能成其众……我现在知道,赵侯为何能成就今日的霸业了。”
  这位孔门弟子激动莫名,一时间忘了礼仪,冲动地想要入殿去参见赵侯,却不防被脚边的案几绊倒,弄出了极大的响动,殿门口的羽林侍卫以为他要图谋不轨,立刻扑过来将他拦下,按住手臂押下去了……
  被拽离大殿后,子张才知道自己失态了,气恼之余,也不由回味着那首诗,念叨道:“夫子啊夫子,你寻明君寻了一辈子,却为何要南辕北辙,错过了赵侯?”
  和他在楚国时的看法一致,赵侯之势已成,晋国的霸业被他继承,并发扬光大,随着他的影响力进一步辐射到整个中原,或许赵国就是这季世的终结者,一切私学门派,日后都必须在这个新秩序下求生存,孔门也不例外。
  这次来黄池,子张觉得自己收获极大,他认定,自己已经找到了孔门的未来……
  羽林侍卫们发现这个行踪可疑的宾客突然笑了起来:
  “六百年前,有周公改制,确立了周礼;六百年后,礼崩乐坏,又有赵侯崛起冀土,让天下一阵大乱,今又重新安定下来……这其中冥冥中必有神意,夫子期待了半生的周公之治,或许会被赵侯以不一样的方式实现,曾经郁郁乎文哉的周,或许能在赵侯的辅佐下重现生机……”
  ……
  因为孔子在教学过程中对周公的推崇,子张下意识地认为,赵无恤要效仿的,是那位矜矜业业辅佐成王,无怨无悔地归政天子的周公,然而他这么想,堂上的刘公却不这想。
  刘承是周的公卿,对那段王朝隐秘往事再清楚不过。
  在公开的典籍里,周公是一位完人,对父亲孝顺,对兄弟恭悌,哥哥周武王病重时,他以自己的身体作为抵押,在宗庙向先祖太王、王季、文王之灵祈祷,表示小子旦多才多艺,会更好地侍奉鬼神,愿意替代武王去侍奉先祖……念完祝文后,周公把册文收进金匮中密封,告诫巫祝不许泄露。
  周武王去世后,周成王继位。成王当时还在襁褓之中,周公怕天下人看不起这个幼主,于是就替成王主持国家大权,史称“周公摄政”。
  在周的史书里,周公对邦国、对成王简直好得没话说。有一次,成王病得厉害,周公很焦急,就剪了自己的指甲沉到大河里,对河神祈祷说:“成王还不懂事,有什么错都是我的。如果要死,就让我死吧。”祷告完后,他又把祝告册文藏在金匮中。
  周公辅政七年,大封诸姬,又平定了东方的动乱,这时候,成王已经长大成人,于是周公归政于成王,自己回到大臣的位子,无怨无悔。这时候,有人在成王面前说周公曾有意篡位,成王顿时心生怀疑,开始疏远周公。周公为了避嫌,逃到楚地。
  不久,成王翻阅库府中收藏的文书,发现了那个金匮,里面是周公的两份祷辞,于是成王感动得眼泪直流,立即派人将周公迎回来,剧幕以叔侄尽弃前嫌,皆大欢喜收场。
  然而却没有人关心,这之后周公尚在人世,为何在政坛上销声匿迹,反倒是和他年纪相仿的召公越发活跃起来,老迈的太公望也在东方意气风发,唯有周公郁郁而终……
  那么,事实是怎样的呢?
  在王子朝之乱时,周的府库被烧毁,一大批机密文书流落出来,被刘氏收集保存,故而刘承也有幸看到了一部分。
  说出来怕吓到旁人,刘承至今记得,看到那句话时他内心无以言表的惊恐!
  “武王崩,成王幼,周公屏成王而及武王,以属天下,恶天下之倍周也。履天子之籍,听天下之断,偃然如固有之!”
  原来周公不仅是摄天子之政,还摄了天子之位,悍然称王。
  如此说来,管、蔡二叔以周公篡位为由起兵“勤王”,岂不是确有其事了?
  如此说来,太公望和召公曾经怀疑周公的用心,也不算无中生有了?
  周公归政于成王,成王封周公诸子为诸侯,又让鲁国享有天子规格的仪仗和祭祀,这之后,又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博弈和妥协?
  刘承胆子小,不敢再读下去,再度将那机密的记载给扔回府库。
  但类似的典籍并不少,已经在王子朝之乱里流散出去,一部分到了楚国,更有一部分被赵国临漳学宫所获。听说苌弘还在学宫里主持过一场探讨“周公是否称王”的辩论,想必赵侯也知道此事吧。
  所以,赵无恤究竟是想做那个光明磊落,摄政归王的周公呢?还是想做履天子之籍,听天下之断,甚至占据王位的“周公”呢?
  刘承不敢再想下去了,赵侯已得伯主之位,其威势不仅盖过了齐桓晋文,连周公也有过之而无不及,如今齐国已经被分割,秦国郑国都受到重创,韩氏东迁,周的三面被赵国包围,大军随时可以开进来。
  可以这么说,诸侯存灭,周室安危,只在赵无恤一念之间……
  “不管如何,只要能让我刘氏有一个好下场就行。”前几年郑国归还成周数邑土地,其中一大半,在赵侯的授意下,是直接交给了刘氏呢,只要赵侯能保证各氏族的利益,周的存灭,鼠目寸光的周室卿大夫谁又真的在乎呢?
  想到这里,将隐忧藏到心里,刘承再度摊开笑脸,跟着众诸侯走过去,口是心非地赞叹赵侯此诗典雅,希望他能让千疮百孔的天下恢复周公之治!
  你一言我一杯,赵无恤今天心里高兴,也来者不拒,这场宴会一直喝到两更天才结束,到这时候,赵侯,是真的醉了……
  ……
  这是赵无恤此世第一次大醉,别看粟米酒度数不高,但一杯接一杯地饮下去,后劲可是不小的。
  宿醉后的一觉睡的昏天黑地,等赵无恤转醒过来时,已经是第三天清晨了,他最后一丝清明的记忆停留在赋诗结束,诸侯向他献酒,这之后发生了什么,就全然不知了……
  “酒果然不是好东西。”拍了拍昏胀的脑袋,摸了摸饥肠辘辘的肚子,赵无恤下了榻,他已经闻到外面熟悉的饭菜香味了……
  这一日一夜,都是季嬴在照料他,为他处理秽物,眼睛也未合上地提防他被呕吐物呛死。
  “君乃天下伯主,万金之身,酒当适量。”一边喂赵无恤喝醒酒汤,季嬴一边嗔怪地念叨他,结发九年后,二人越来越像老夫老妻了。
  “有妻如此,夫复何求啊。”赵无恤不由心生感动,虽然乐灵子也会这样待他,不过她与太子恒在邺城留守,太子这个身份,就是在国君不在时放在都城安定人心的。
  至于赵无恤所作的那一首诗,被命名为《赵风·对酒当歌》,这首诗将在赵无恤的授意下流传出去。
  先秦士人是淳朴耿直的,假如各诸侯国里还有郁郁不得志的士人的话,看了这首诗就很难不大受感动和鼓舞。试想连赵侯这样位高权重的人居然在那里为“求贤”而发愁,那该有多大的宣传作用。那些被国内公族贵族压制,苦于找不到出路列国士人,就很有可能跃跃欲试,向赵国“归心”了。
  毕竟连孔子的得意弟子子张,也已经在子贡的引荐下请求拜见,不过赵无恤对历史上没有太大名气的子张,倒也没有太在意,但依然待之以礼,邀请他去临漳学宫参观,子张自然无不应允。
  有聚必有散,盟会已经圆满结束,这之后,便是天子、诸侯陆续离开黄池,赵无恤送了周王和大国诸侯远去又归来,黄池便清净了不少,只剩下赵国的子弟、群臣了。
  一月七日这一天,赵无恤特地让相邦董安于、大司马邮无正,张孟谈,以及他的两位族弟赵伊、赵广德,还有长子赵操来到殿上,季嬴也抱着年幼的赵偃坐在他身边。
  在座的都是赵氏的老臣,或者血亲宗族,赵无恤也就打开天窗说亮话。
  “前几日,寡人在殿内赋诗,以周公自比,这并不是随口说说……”
  他转而问已经十四岁,渐渐有成人模样的长子赵操:“汝乃鲁卿,掌周公之国,应当知道,周公东征之后,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赵操连忙答道:“周公平管蔡武庚之乱后,念二叔之不吊,故而兼制天下,立七十一国,其中姬姓就有五十三。”
  “不错。”赵无恤颔首道:“如今赵国形势,与周初极为相似,诸侯咸服,许多城邑也划归赵国。但东方、海岱、淮夷依然有些不宁,这种不宁并非来自敌国,而是因为各地距离赵国太远,千里相隔,设置郡县,郡守县令携官印上任,却迟迟不能将当地人编户齐民,难以维系统治,若是派遣大军进驻,钱粮又消耗太大。”
  他话语一顿,扫了殿内众人,尤其是赵伊和赵广德一眼,笑道:“故寡人有意效仿周公,封建子弟,为赵国守边外飞地!”
第1118章
封建子弟
  黄池邑内大兴盟会,乌烟瘴气喧嚣尘上。这场大戏在吹拉弹唱十余日后终于消停了,邑外的济水河边,随着诸侯车船的远去,再度恢复了一片宁静盎然。
  这一日午后,天气清爽怡人,一位常服单衣的青年士人手持钓竿,坐在水边一堆杂草乱石堆里。他似是在钓鱼,时不时手腕轻轻一抖,水里的鱼饵也跟着动,过了一会,浮在水面那鹅毛管制成的鱼漂便一沉一沉的,似是有鱼上钩。
  但士人似乎不为鱼而来,对此无动于衷,依然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就这么一动不动地静静坐着,以至于瘦小的蜻蜓也将他当做泥塑木雕,放肆地飞到青色的帻巾上停歇。
  “子舆,子舆!”直到岸上响起一阵呼唤,蜻蜓才惊慌地飞离,青年也才睁开眼睛,收了钓竿,那竿上的钩,居然是直的……
  “子舆,原来你在这。”来的是位华服少年,十四五岁年纪,与青年十分熟悉。
  他走近后,指着青年的直钩大笑道:“汝又在此用直钩钓鱼,难道是想学太公望,钓一位周文王上来?”
  青年腼腆地笑了笑,对少年一拜,用很慢很慢的语速说道:“君子不要笑话,参愚鲁,不敢与太公望相提并论,而且这世上唯一的明主就在黄池,麾下自有能臣将相,参派不上用场。在此闲坐,只是想正心、诚意、修身而已。”
  青年名叫曾参,鲁国东武城人,他的父亲正是孔子的大弟子曾点。而来寻他的少年,则是赵侯无恤的长子,鲁国幕府大将军赵操。
  这两个地位天渊之别的年轻人,又是如何凑到一块的呢?
  曾参生于周王匄十五年,如今已经二十一岁了,他年少时跟着曾点在中都邑长大,与路过的赵无恤还曾有一面之缘。在中都的那几年,他开始随父亲学诗书,虽然天资比不上颜回等天才,被认为木讷愚鲁,却十分好学,常伏案苦读,被孔丘大加称赞。
  年纪稍大后,曾点跟着孔子周游诸侯,曾参就留在家中侍奉母亲,他躬耕于曲阜郊外,一次遇大雨雪旬日不得归,因思父母,而作梁山之歌。恰巧赵操在鲁国群臣陪伴下出游,见到了这一幕,便让他上车躲避雨雪。
  当日在车上寥寥几句话,曾参的质外慧中给赵操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他孤零零一个人在鲁国,也没有同龄人做朋友,于是往后的宴饮,常召曾参赴会。
  这之后曾点归国,让曾参去替自己服侍孔子,曾参从父亲而离开鲁国,在叶地一呆就是数年,期间拜孔子为师,勤奋好学,颇得儒学真传。直到三年前,因为曾点去世,曾参拜别孔子,回乡守孝,孝期刚结束,赵操便召他做了教授诗书的老师。
  别看曾参年轻,但他在学问造诣上已经不亚于孔子的几位入室弟子,更难得的是,他因为成长于赵氏统治下的鲁国,耳渲目染,有了些不一样的感触。他觉得赵无恤在中都说过的“修齐治平”格外亲切,于是将其与孔子教授的东西结合,整合成了“八目”,也就是“格物、致知、正心、诚意、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格物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由此,这套理论已经从赵无恤个人的志向,被曾参改造成了一套完整的封建伦理道德体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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