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我为王(校对)第78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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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无恤宽衣博带,玉佩将将,站在落雪的祭坛上,目光停留在漆盒上,看不出喜怒,只是双袖一展,做出了将要行礼道谢的架势。
  刘承则按照规矩,又缓缓说道:“赵侯且慢,天子后面还有命令。命我告诉您:赵侯鞍马劳碌,加之对王室有功,特赐爵一级,不必下阶拜谢。”
  他知道,赵无恤也知道,这其实是一句客套话,当年周襄王赐胙于齐桓公,被派去送祭肉的宰孔也是这么说的。
  当时,齐桓公也十分忐忑,不知如何是好,召管仲商量如何处置这事,管仲回答说:“为君者不讲君威,为臣者不讲臣礼,这是造成祸乱的本源,君上当拜之。”
  于是齐桓公很惶恐,出来接见宰孔说:“天子的威严离我不到咫尺之间,小白岂敢接受天子‘不必下拜’的命令?我不能如此失礼。”于是齐桓公下阶对着宰孔再拜稽首,然后才登堂接受胙肉。
  事后诸侯们都称颂齐桓公的举止顺乎礼仪,于是乎,在之后历次天子派公卿赐晋侯胙肉的仪式上,都要来一出赐者说“不必下拜”和受赐者坚持“必须下拜”的假惺惺退让。
  按照惯例,今天刘承也来了这么一出,然后就保持天子使者的威仪,等待赵无恤惶恐推让,下拜受天子之赐了。
  然而等了半晌,却不见动作,刘承心里一惊,暗道不妙,连忙定睛看去,却见赵无恤依旧笑呵呵地站在他对面,他大马金刀地说道:“既然天子体谅,那无恤,便斗胆不下拜了!”
  言罢,赵侯竟直接伸出手,从目瞪口呆的刘承手中,接过了装着胙肉的礼盒!
第1093章
天子致胙(下)
  ……
  且不说赵侯不按常理出牌,没有下拜受赐,让刘公定在原地许久尴尬不已,只说受胙之后,天子所赐的漆盒被恭恭敬敬地迎往城内的赵氏宗庙,等待赵氏众人祭拜分食。
  听闻此消息后,孔姣也带着女儿,乘着步辇,往家庙走去,当听闻天子赐胙于夫君时,她还是有几分激动的。
  在孔姣的印象中,小时候别说诸侯分给祭肉,就算是国君赏赐一条再普通不过的鲤鱼,她父亲孔丘也会高兴得手舞足蹈。
  祭肉,不仅仅是权力和地位的象征,更是一种认可,所以孔子对此是十分渴望的,然而他作为一名穷士,早年绝无可能受此待遇,在中都为邑吏时,连祭肉的边角都轮不上。直到被鲁定公赏赐,得以进入曲阜为礼官,才有机会见证祭祀的过程,同时作为分割祭肉的“宰”,将一个不起眼的部位分给自己。
  孔姣尤其记得,那一年冬天,父亲神情激动地捧着祭肉回家,将已经放置了两日,看上去有些不新鲜的膰肉供奉在堂屋里,带着兄长和她再三祭拜都不舍得吃。
  而父亲的出走,也跟祭肉有脱不开的关系。就在赵无恤列为卿族的那一年,他获得了鲁定公最好的分胙,然而作为堕四都事件的失败者,孔子却失去了职位,而在郊褅中,或许是不敢得罪赵无恤,或者说鲁定公恼怒孔子捅了马蜂窝,竟然没有赐祭肉给他,这儿是孔丘心灰意冷,毅然踏上流亡之路的原因之一。
  那还只是诸侯的分胙,就让孔子如此重视,至于天子的赐胙,那更是孔家不敢想象的荣耀。
  然而现如今,孔姣的夫君,获得了这种殊荣,一时间,孔姣也与有荣焉。
  在宗庙外,她与从其他宫室里过来的乐氏、季嬴、伯芈等人汇合,然而等她们在宁监的指引下,牵着儿女步入温庙时,却听到赵无恤已经在庙内对着太子耳提面命了。
  “天子分封诸侯,会用五色土筑坛,一方一色,分封某方的诸侯,就用白茅包取某方的土,连同祭肉授给他,这就叫做胙土分茅……”
  “父亲,赵国也是这么被分封的?”太子懵懂地问道。
  “然,不过去年的祭肉只是普通的,其意义没有今年赐文武胙这么重大。”
  这大概是在告知他天子赐胙所蕴含的意义?这也算太子教育的一部分,自从分封太子后,赵无恤对赵恒的培养就更加在意了几分。
  孰料,一只脚刚踏入门槛,孔姣却听赵无恤又道:“其实也不必奉之如神,撇去那点天子加持的光环,解下包装在外的礼盒和绸缎后,不过就是一块过期的冷肉罢了,味道大概也不容恭维……”
  孔姣目瞪口呆,很失礼地停在了门槛处,直到旁边的乐灵子唤了她数声,才醒悟归来,垂首默默走入庙中……
  “只是一块过期的冷肉而已?”但直到整个仪式结束,她耳边都一直回荡着赵无恤这句话,很有道理,但是,她父亲孜孜以求一辈子的东西,在夫君眼中,就这么不值一提?
  ……
  孔姣自小在父亲熏陶下养成的礼法观念又遭到了重击,不过对赵无恤而言,天子赐胙,的确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他甚至没有奢求,而是周王巴巴地派人送来的。
  赐胙的本质,是一种天子对诸侯的恩赐,锐对象是异姓诸侯,更是天子将其视为姬姓一家人的象征,是诸侯地位的体现。而受胙,也是诸侯对当下周礼秩序的一种臣服。
  但在赵无恤看来,虽然周朝对华夏文明的发展做出了巨大的贡献,从礼仪、文化上奠定了后世的基础,但时过境迁,周武王和周公的时代已经过去了,赵无恤对周天子已经没了半分恭谨的心思,对现下的周礼秩序,他也并无孔子那般全盘继承,拼命维护的打算。
  既然礼崩乐坏,那就索性崩坏得更加迅速一点吧,这是时代的阵痛,只有旧的腐朽楼阁倒下,高楼大厦才能在其废墟上重建。
  赵无恤,是打算另起炉灶的。
  所以他才有站着受胙的举动,如今吴国已经一败涂地,夫差甚至可怜巴巴地派伯嚭来请求用铜锡换回吴国俘虏,好继续与楚、越作战。赵无恤打算慢慢分期归还,吊着吴王的命,让他和楚国越国互掐。
  既然这位“姬姓伯父”都如此狼狈了,那天下间,还有谁能为姬周天子张目呢?
  没了,现在的周王,就跟战国时陪着笑脸,两次向秦孝公、秦惠文王分胙时一样,不管是谁的大腿,先抱上再说。
  换而言之,现在是周室求着赵国庇护,而不是赵国求着周室给予承认,就像列为诸侯时,赵无恤让楚隆对刘公单公说的:“汝不尊我,我自加尊!”
  不过对这破败的危楼,也不能推得太狠,若是光毁灭不建设,大厦倒下后可是要压死不少人的,更何况每一根被白蚁噬咬一空的梁柱旁,还有许多卫道者希望能加以治疗挽救,温水煮青蛙,让周德慢慢消散,是最稳妥的法子。
  比起分胙,赵无恤更在意的是,这一次,他还得到了天子赐予的弓矢和斧钺。
  周礼有明确的规定:“征伐之事,只能由天子来决定,公卿或者诸侯若要代君征讨其余诸侯国如臣弑君、子弑父等不臣之举,就必须先得到授权,也就是:诸侯赐弓矢然后征,赐鈇钺然后杀。”
  历史上,作为东方诸侯之长的卫康叔、齐太公、鲁伯禽等都得到过类似的赏赐,给予他们征伐邻国,维持东方秩序的责任,到了霸权时代,得到弓矢和斧钺,更是霸国的特权。
  所以从未得到过的秦穆公、宋襄公,实在是难以被人认同为“五霸”之一。
  这一次,迫于赵国战胜吴国的威势,周王也拿不出别的东西来笼络,不得不加以赏赐,并言:“俾专征伐,不用命者戮之!”
  放目望去,四面均已臣服,中原仅剩下一个“不用命者”了,那就是齐国,只要消灭了当权的陈氏,赵无恤胸中规划已久的华夏新秩序才能完全建立。
  抚摸着手边的彤弓和玉钺,赵无恤露出了得志的笑。
  醒掌天下权,他算是做到了。
  至于醉卧美人膝么……
  “君上。”天已近晚,宁监恭敬地来询问赵无恤,今夜要去哪歇息。
  “薜荔宫整修好了么?”薜荔倒不是新盖的宫殿,而是赵无恤选了长秋宫附近一处单独的院落,命之为“薜荔”。
  宁监心中有数,说道:“已经整修完毕,膳食、炭火、女婢等一应俱全,越七子也已经入住。”
  天子、诸侯之妻妾,一般分为夫人、美人、良人、八子、七子、长使、少使等不同等级。乐灵子和季嬴是夫人,生下了儿子的伯芈是美人,未能产子的孔姣是良人,至于刚被赵侯纳为妾室,还没有承君恩露的西施,还只是一个小小的七子。
  “善。”赵无恤将案几上的卷宗一推,笑道:“腊月天寒地冻,越七子乃南人,只怕住不惯,今夜寡人便过去看看她……”
第1094章
过河!过河!
  赵侯三年五月初五(公元前486年),赵国河间郡平原县。
  河间原本是一片盐卤之地,商周以来没什么大的文明遗迹,晋齐燕三国的势力也并未进入此处。春秋时期,仅有长狄鄋瞒氏在此游耕放牧,直到晋国和齐国人口蕃息,两国的统治者开始对这一地区展开了争夺。
  最终的结果,是继承了晋国的赵国控制了此处,设置河间郡,收纳战争难民和内郡移民,同时在各处小丘分封爵位为“公大夫”者作为乡君,让乡君们在这里建立些小邑,军事拓殖,斩荆棘、辟土地。几年下来,数座乡小邑便可合为一县,建立统治,平原县就是其中之一,而这个县的第二任县令,名叫荀瑁。
  作为赵国的东部边县,平原一直有两千驻军,荀瑁虽然是县令,却也知道点兵事。然而就在这一年春耕结束后,他却接到了郡城巨鹿一道密令,让他协助邺城使者、前锋,修整道路,准备迎接大军到来!
  仲夏的时候,大军来了。
  孙武子在邺城已经呆了好几个年头,在旧作《孙子兵法》的基础上,又针对赵军的具体情况,进行了不少补注,将不少模糊不清的东西细节化了。
  比如在他为赵军编篡的作战条例里,就建议大军出征时,要把作战的军队分成四支,分别是:大军、分卒、兴军、踵军。
  大军是主力部队,人数动辄三万、五万。分卒负责部署在大军左右,占领有利地形,战斗胜利时追击敌人,进军不利时帮助大军断后。踵军和兴军则先于大军出发,离大军百里,扫清前路,同时铺路架桥,为后续部队做好战备。
  先来的,正是踵军和兴军,各有一师之众,由相邦董安于之子董褐统领,他们登时接管了平原县的防务和道路。
  过了数日后,真正的赵军主力才算进入平原。
  大军是从西边两百里外的巨鹿城来的,平原县令荀瑁等人在外相迎,展目远望,只见行军队伍足有数里之长,烟尘弥漫,军容甚盛。一时间官道上全部被旌旗占据,若是眼尖的人,便能看见中军处竖立着代表赵国公室的炎日玄鸟大纛,以及天子特赐,代表征伐之权的“交龙之旗”,想必赵侯本人就在其下。
  除此之外,更有数不尽的通帛之旜,熊虎之旗,鸟隼之旟,龟蛇之旐……三军该有的旗帜,一面不少,旗帜之下则是车骑并行,戈矛如林。
  最前方,一大群骑士策马扬威,尤其是那千余“突骑”,他们穿着红色的皮铠,披着绛色的战袍,手持长达丈余的铁矛,佩戴黑色刀鞘的直刃环首刀,有的还在鞍上挂着臂张弩,骑的都是高头大马,战马披挂着马铠。
  虽然赵氏推广骑兵已经十多年,但多半是仅有鞍鞯的轻骑,马铠这种东西很少见。由于受限于马种和马匹的承重,突骑战马披挂的虽非是整套的马铠,仅仅是由面帘、颈甲、装在前胸的“当胸”三个部分组成的半马铠。但这也已是平原县兵前所未见的,他们站在荀瑁背后,看着那些做工精致的马铠稀罕不已。
  荀瑁是荀氏的家主,他的荀邑在赵魏之争里最终站到了赵氏一边,得以保全宗族,赵国废邑置县时,荀瑁也知趣地献出了家邑,愿意被纳入赵国的统治制度之下,顺理成章地做了吏,被派到平原来当县令。
  除了眼前的突骑外,他犹记得,当初追击秦军和魏军时,田贲所帅的前锋里,正有一支披挂铁甲的兵卒,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不知今日能见到否?
  不过他找了好一会,却没有看到阳光下铮亮的铁甲,不由有些失望。
  其实,铁甲军已经从他面前走过了,和两年前符离之战里仅有一千的铁甲不同,现在铁甲兵已经扩张到了两千五百人,足以组成一个庞大的方阵了。只是因为行军赶路的缘故,铁甲兵均未披挂铁甲,只是着轻甲,人人持戟带刀,但光是从那毫不迟疑的步伐里,便可以想见他们战时的风采。
  除了突骑和铁甲兵外,更有带弓矢的轻骑八千,持剑盾披甲胄的徒卒也层层叠叠看不到尽头。荀瑁暗自一算,总数恐怕在五万之上,比平原整个县的人口还要多!
  荀瑁还不知道,除了这五万多人外,大河之阴还有许多部队,从卫国、夷仪进发进攻高唐的、从曲阜出发进攻长城的,从莒国出发的……此番赵国伐齐出动了十万大军,加上卫、鲁之兵,至少十五万。
  虽然不清楚全局,但光是看眼前的军容之盛,荀瑁也不由暗自咋舌道:“这气势,君上怕是要一战灭齐啊!”
  ……
  荀瑁猜测的不错,位于玄鸟大旗下的赵无恤,的确有在这一年彻底终结赵齐之战的企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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