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我为王(校对)第77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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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4章
追亡逐北
  赵侯元年(公元前488年)秋八月一日,濉水以北五十里处,一场一边倒的战斗正在接近尾声。
  作战的双方分别是赵军前锋田贲、赵葭部和宋公纠、皇瑗统帅的数千宋人。
  原来,在吴王夫差惊闻国内生变,没了战心,仓促撤退之时,彭城的主事者皇瑗也知道没了吴国支持,彭城被赵军攻克只是时间问题,遂说服宋公纠跟着夫差一起逃走。
  宋公纠没什么见识,唯皇瑗之意是从,他同意撤离彭城,彻底依附吴国,毕竟一个流亡的国君,也好过被南子弑杀吧。消息传出后,聚集在他们身边的宋国贵族也慌作一团,叫嚷着要“护翼君侧”,一同南下。
  近十年来,在商丘极其兴盛的“天道教”本质上与一百年后在宋国流行的墨家没什么不同。其核心思想是首先是“明鬼”,辨明鬼神的存在,鬼神能扬善惩恶。其次是“天志”,教义里创造了“天道”这一概念,认为天是有意志的最高主宰,天的意志是兴利除害,一切鬼神,都是天道的化身。
  除此之外,便是阴阳、兼爱、节用、节葬、非乐、尚贤、尚同几样了,只不过尚同被更改成了宋国人要在玄王和玄子的带领下实现大同……
  总体而言,这些教义的思想是偏向中下层小工商业者和农夫的,上山下乡传播教义的巫祝能够将他们拧成一团。但这些思想对贵族却有极大的打击:节用、节葬、非乐限制了他们的奢侈生活,尚贤更是否定了他们生来就可以统治百姓的权力。随着天道教的影响力越来越大,引起了许多宋国公族的恐慌,所以才有皇氏和大多数宋国贵族支持宋公,打算驱逐南子,夺回政权的举动。
  可人算不如天算,这场内战就要以他们的惨败而告终了,在宋国,政变失败可不像鲁国那样脉脉温情,从华向之乱开始,每次内战后都伴随着灭族和屠杀,知趣的宋国贵族,已经准备好跑路了。
  只有固执的司马子牛坚决不离开,他声称要为子姓宋国守住最后一片国土,带领一师向氏族兵留守彭城。除了他外,忠于国君和皇氏的宋国贵族都选择跟着吴军一起奔逃,他们的族人、部曲加在一起,共计五六千人。
  七月底,彭城以南的道路上,附庸于贵族们的氓隶手中推着小车,上面堆满了瓦罐、米粮,其他大的行李,则用马车或是牛车拉着,金银珠宝,青铜礼器都在里面。
  正是因为这些宋国贵族携带了大量财货辎重,拖累了全军的脚步,夫差便毫不客气地将他们抛弃,径自带着脚程快的吴军先行走了。虽然皇瑗心急如焚地不断催促,但无济于事,在离开彭城的第三天,这群吊车尾终于被赵军的前锋给追上了。
  战斗是突然发生的,赵军骑兵从后方追来,田贲所率的悍卒更是势不可挡,宋人仓促结成的阵线顿时被冲击得千疮百孔。
  胜负很快就分出,当浩浩荡荡的赵军主力数万大军抵达时,再没有任何一个宋人能保有战斗的意志。宋国贵族的家兵们开始溃败,他们丢弃了兵器和旗帜,脱掉了碍事的甲胄,三五成群地向反方向逃窜。一时间,从彭城往淮北的路上烟尘滚滚,哭喊遍野,到处都是逃命的彭城军,而赵军则依靠人数优势,不慌不忙地追杀,恰如同草原上的群狼从容追逐着慌张逃窜的畜群。偶尔有宋人想要聚集起来反抗,赵葭统领的突骑就会毫不犹豫地向前,将他们狠狠地冲散。
  战斗在天黑前便完全结束,投降的俘虏被勒令聚集在一处洼地,有一名兵卒或许是想解手,蹑手蹑脚地往洼地外侧的灌木丛走去,立刻就被发现了。手持长矛的商丘士卒大声喝骂,那彭城人在枪尖面前步步后退,不停解释着什么,脸上露出求饶的苦笑。虽然不久之前尚在手持戈矛厮杀,但此刻看来,他们也不过是些面貌木然的工匠和农夫而已,跟赵军里夹杂的商丘宋兵没什么区别,只是一边是为了南子和乐氏而战,另一边则是被宋公和皇氏裹挟。
  除此之外,还有大批赵军以十人二十人规模的小队分布在这片山岭间的狭窄平野上打扫战场,抓获那些东躲西藏的宋国贵族。
  当赵无恤的车驾抵达时,田贲和赵葭回来向他报告了战况,同时也将两名垂头丧气的宋国贵族押解上来,正是宋国名义上的君主纠,以及宋国的大司寇皇瑗。
  ……
  大军停歇的地方是一片点缀着灰白蘑菇和树桩的草地。
  被按到赵无恤面前跪下后,皇瑗抬起头,看着君侯打扮的赵无恤和他身边一身甲胄的乐氏家主乐茷,不由惨笑道:“赵侯终于能遂了心意,将子姓宋国变成嬴姓宋国了!”
  赵无恤面无表情:“司寇怕是糊涂了,寡人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明明上帝,临下之光,南子说天道无所不知无所不晓,若是他知道了汝等的苟且之事,不知会做出何等惩罚?莫非赵侯真以为南子能上达天听?操纵昊天的意志?人在做,天在看,休要以为天下人都瞎了眼!”
  “一派胡言。”赵无恤一挥手,就要让人将皇瑗拉下去,杀了灭口。
  皇瑗仍然不甘心,大声说道:“君侯现在是得志了,可曾想过,有朝一日南子会脱离控制?她连亲父都能谋杀,连亲叔都能栽赃加害,赵侯以为,自己真能驾驭住她?泰誓曰:牝鸡司晨,妇言是用。或许日后颠覆汝赵国社稷的,正是此女!”
  赵无恤冷笑道:“寡人从不做无把握之事,无须大司寇担心了,死到临头还要离间赵宋关系,真是费尽心机,子叶!”
  “侄儿在!”一旁侍候的宋国大司城乐茷正听得发怔,觉得自己似乎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这件事情虽然很多人都有猜测,可敢当着赵侯的面说出来,皇瑗必死无疑了,这时候突然听到赵无恤叫他,顿时一个激灵。
  却听赵无恤对他道:“乐氏皇氏同属于戴族,汝乃戴族宗主,皇瑗叛国叛族,按照乐氏家法,理应处死!”
  “唯!”乐茷应诺,正要指点旁边的乐氏司马陈定国去寻几个刽子手来行家法,却被赵无恤纠正道:“寡人要你亲自动手!”
  “这……舅父,我……”乐茷顿时颤抖了起来,这个年仅十六岁的少年是乐氏的新家主,理当领兵出征,但因为年纪幼弱,内战期间他一直呆在商丘。赵无恤这次来前线特地将他带上了,只为训练下自己的妻侄,让他有一个卿士应有的英武,以及机智和狠辣……
  他拍着乐茷的肩膀:“寡人十六岁时,已经捐甲率军在鲁泗与群盗作战,与齐人角力了。你已行冠,必须见一见血,亲手杀死叛族之人,树立乐氏家主的威望!”
  在赵无恤看来,至少此子不像他那死鬼父亲一样,是不可雕的朽木。而未来的宋国,他也不希望南子只手擎天,真如皇瑗所说的,脱离了自己的控制,继续扶持乐氏,与南子形成异论相搅,让两者彼此牵制,这就是未来十年赵无恤打算对宋国实行的政策……
第1075章
离离原上草
  “寡人十六岁时,已经捐甲率军在鲁泗与群盗作战,与齐人角力了。你已行冠,必须见一见血,亲手杀死叛族之人,树立乐氏家主威望!”
  想着赵无恤的叮嘱,乐茷努力止住自己的颤抖,接过家司马陈定国手里的利剑,站到了被五花大绑的皇瑗面前……
  “不错,我已成年,是宋国真正的执政,不再是孺子……”
  皇瑗的甲胄上满是泥土,花白的发髻上还沾着草叶,没了平日里卿士的威仪。
  但是皇瑗依旧僵硬地抬起头,凝视着乐茷的眼睛。
  “茷,是你。”看清楚来者后,他咧开嘴笑了。
  “大司寇……”乐茷不敢正视皇瑗,乐氏与皇氏同属于宋戴公之后,他们的关系可以追溯到两百年前。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皇瑗似是有很多话想对乐茷说,他叹了口气道:“宋戴公的血脉不止流在你身上,也流在我身上。乐氏与皇氏,是血肉难分的亲族,一直关系密切。我年轻时跟在你祖父身边学诗、书和颂,也同汝父亲一同在内战里与乐大心、五公子为敌。汝父病危,还将汝托付给了我。”皇瑗一声长叹:“老夫最没想到的是,今日会死在你的手里。”
  乐茷无言以对,他小时候也多次去皇氏府邸拜见过这位长辈,算起来还得叫皇瑗一声伯父呢。犹豫的时候,他回头看了看,赵侯正对他鼓励地点了点头。比起皇瑗口中的血脉之亲,乐茷还是觉得赵氏更像自家亲戚,两百多年了,皇氏和乐氏的血缘已经淡得跟水一样,反倒是赵侯夫人乐灵子,才是自己的亲姑母,而且在乐氏危难时能伸出援手。亲自去勃然兴起的赵国走了一趟郈,乐茷更下定了要好好追随赵侯的决心。
  于是他收起了那一点对皇瑗的愧疚,故作恼怒地说道:“大司寇既然明知皇氏与乐氏是亲族,为何还要谋害我父,想要夺取乐氏的执政之位!最后还叛离了商丘!纵然你我是宗亲,也救不了你的命!我今日,就要学石蜡的大义灭亲!”
  皇瑗见乐茷如此天真,不由大笑起来:“说得好,大义灭亲,老朽进攻乐氏又何尝不是大义灭亲?符合礼法的宋国国君如同傀儡,南子却窃取了权柄,大兴巫教,更与赵无恤生下孽种,妄图取代国君,颠覆子姓社稷。老朽身为宋国公族,岂能坐视不理?如今吾等战败了,忠臣反而被诬陷为叛贼。茷,睁开你的眼,好好看看,究竟谁才是国之大奸?”
  乐茷虽然年轻,但也知道有的事情装糊涂比较好,何况与他的祖父父亲不同,在他成长的年代里,宋国已经不再是“事其君”的传统国度了,他被教导除了要忠于乐氏自己外,只需要谨遵赵国的姑母和姑父吩咐即可……
  忠君?那个毫无气度的宋公纠,就算是幼弱的乐茷,也生不出朝拜的心思。
  当然,他对南子和那所谓的“玄子”子商,也没有一点崇敬之感,反倒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警惕……
  这不是细想这些事情的时候,乐茷听到身后的家司马在咳嗽催促他,若再不动手,只怕姑父会等得不耐烦吧。
  他不由分说,让人将皇瑗按在一根树桩上,对他轻声说道:“大司寇,你死之后,我会以卿士之礼葬之,并善待皇氏一族……”
  虽然身为卿大夫本不应受刑,但从公子阳生被腰斩开始,这世道早就变了,宋国的贵族群体自这场大乱以后也几乎全灭。皇瑗起码保留了一个卿士的尊严,他没有反抗,也没有畏惧,将头放在树桩上,侧着脸看乐茷举起了沉重的铁剑。
  “大司寇可还有什么话要说?”
  “我戴族原本枝繁叶茂,现如今却只剩下乐氏一支独存,如今宋道凌迟,天下动荡,汝要当心南子,当心赵国,休要让戴族亡了!”
  “小子谨记长者之言!”
  皇瑗闭上了眼:“没了,给我一个痛快罢……”
  事到临头,乐茷不再颤抖,他回忆着家司马教他的武艺,双手举起铁剑,一剑挥下,沉重而精确,一击致命,没有让皇瑗受苦。
  但或许是皇瑗的骨头太硬,他连斩了三次才将头颅与躯体分开,此时,死人和活人都浑身浴血。乐茷厌恶地甩开剑,提着皇瑗的首级,无言地走到赵无恤前,下拜道:“姑父,皇瑗已授首!”
  “好侄儿。”
  赵无恤满意地点了点头,将乐茷亲手扶起,他依然在颤抖,今天的事情他别无选择,但从现在开始,他便从一个童子成了冠者,成了卿士,成了可以托付重任的人。
  当年的赵无恤,何尝不是从乐祁的尸体里品味到了这时代的残酷呢?
  ……
  皇瑗的首级将被传递回彭城,去威胁那里负隅顽抗的死硬分子投降,他的尸身则被乐氏好好收敛起来,准备带回宋国安葬。
  整个鲜血淋漓的过程,宋公纠都亲眼目睹,当皇瑗那无头的尸体从他面前被抬过时,宋公一下子崩溃了,瘫倒在地,没了这位肱股老臣指点,他就六神无主。
  他下拜乞求赵侯饶恕,说之前是自己糊涂,被皇瑗和司马子牛所惑,今后愿意乖乖做赵国的傀儡。或者废黜他也行,只要给他一个小邑,能让他在后半生醉生梦死即可。
  如此丑态,不但赵国众臣心生鄙夷,连乐茷也看不下去了。
  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宋公纠本来是旁支公孙,年幼时稀里糊涂被南子扶上君位,十多年年一直屈居宫中,半点权力的乐趣都没尝到,现如今再次稀里糊涂地被卷入内战,被自己的国人摈弃,堂堂宋公成了阶下囚。
  于是乐茷便询问赵无恤要如此处置这位落难君主。
  此人曾想谋害自己的子嗣,赵无恤对他一点怜悯都没有,便淡淡地说道:“毕竟曾经是一国之君,纵然要废黜,也得给他一点体面,只怕宋公也没有胆量自尽,给他一杯鸩酒,留个全尸罢……”
  并不是他刻意折辱皇瑗和宋公,只是在权力的游戏中,不当赢家,就只有死路一条,没有中间地带!
  宋公纠十二年秋,随着一盏鸩酒灌下肚,属于纠的纪年结束了,宋国也就此告别了动荡的年代,开始了名为“子商元年”的新时期……
  赵无恤的脚步却并未就此停下,就在他让人搜捕逃窜的宋国贵族时,赵氏的数千骑兵仍在向南追击,希望能追上并留住夫差的吴国大军。
  ……
  一日后,符离。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赵无恤前世小时候一直以为这首唐人白居易的《古原草》说的是北国草原,后来才知道,其实是淮北的一处地方:符离。
  “九夷之地,方圆千里,有符离之塞。”这处位于淮北九夷之地的小邑之所以叫做符离,是因附近产符离草,也就是莞草而得名。此刻赵无恤站在戎车上放目望去,却见宽广空旷的草场在丘陵下方延展开来,随着秋天到来,草叶干枯泛黄,这里已经变成了一片青铜色,风起云涌,长长的草叶摆动一如波浪。
  这里本应该是一处充满诗情画意的地方,只可惜赵无恤今日前来,不是为了郊游狩猎,而是追歼敌军。
  说起来,虽然春秋之时并没有得到重视,但符离在历史上一直兵家必争之地,刘邦与项羽在这里进行了濉水之战,汉军被楚军杀得大败;宋金对峙时期,符离也是主要战场之一,隆兴和议正是由于宋军在符离大败才不得已请平。总之,这里和下邳相似,也是南来北往的一处要地,符离南下不远,是著名的大泽乡,东南边则是灵璧,再渡淮河,就进入了吴国腹地,夫差选择这里撤退,避开了下邳,又防止沛邑赵军加入追击,也是一招妙棋。
  当然,前提是夫差要跑得掉。
  吴国人跣足,脚程却比穿鞋的宋国人快,从彭城到符离一百二十里路,他们只花了两天。赵军的骑兵连夜追击,但因为沿途进攻宋公和皇氏耽搁了一会,所以直到今日中午才堪堪赶上吴军,虽然立刻投入了进攻试图阻止他们南渡,但效果并不显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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