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我为王(校对)第65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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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四年前得到河西起,子虎便奉命巡视加固过少梁城,它不若雍都那么庞大,也不如桃林之塞那么坚不可摧,但厚实夯土墙里自有一股蕴涵的力量,高耸的城楼翼阙能将外敌的一切动作看在眼中,这让置身其中的人觉得安全。
  俗话说得好,高踞坚城,以一抵十,更何况他是以两千秦卒和五千知兵,对抗两万不到的赵军。因为知果一直在强调赵军野战无敌,敌军强渡龙门时秦军也没讨到好处,所以子虎便听从了知果的建议,退守少梁,反正里面粮食足够吃一年,就让赵军和自己慢慢耗吧。
  然而才过了不到一个月,他就对这个决定追悔莫及。
  轰隆!从天明到黄昏,城外一直响着如雷鸣般的巨大声响,那是机械发石的声音,而少梁的城墙也如同被夸父拎着巨锤砸击一般,一下接一下地震颤着。
  考虑到赵氏攻朝歌,以及汶水之战的那种抛石武器,在知氏的建议下,少梁城本来被加固得足以防御一般的投石机进攻,然而今日飞来的不是他们想象中的几斤、几十斤的小石头,而是上百斤的大石!
  十架巨砲,其中八架能用,它们连续发石,时不时会坏掉一架,但其余的会立刻接上来,工匠也会迅速修理,过了一天,又能继续对着城头打砲了。
  石弹打在城墙上,因为是厚实的夯土墙,所以除了猛地震颤一下外,倒没有出现整个墙体被轰开的情形,但令人担忧的裂缝却在一天比一天扩大,子虎担心,东面城墙迟早会整块垮塌掉,他也别无他法,只能在后面加固。
  最惨的还是城头,单薄的女墙已经被一扫而空,城楼也千疮百孔,墙垣上的士卒没了掩护,根本无人敢冒头,毕竟是百多斤的大石头,人沾上一下非死即残,更有个倒霉的二五百主被飞来的巨石命中,成了一摊肉泥。
  靠近墙垣的城内也遭了秧,一旦有石头落下,一整间的茅屋就会直接坍塌,瓦屋也支离破碎。
  城外矢石如雨,城中将士多死伤,在这种情况下,秦军本来还算高昂的士气,顿时一落千丈。
  秦人是迷信的,面对这种他们无法理解的力量,不少人都在胡思乱想。
  “这不会是陈宝神在帮助赵氏吧……”
  陈宝,是岐山一带的传说,是一位由陨石衍生出来的秦地神明,传说这位神或者一年不来一次,或者一年来好几次,来的时候常常是夜间,他的光辉若流星,声音若雄鸡,化身则是巨大的陨石。
  那些从城外飞来,杀人坏屋的飞石,在以讹传讹之下,顿时染上了神秘的色彩,秦人同仇敌忾的士气,就这么被破坏殆尽,毕竟谁天天头顶下石头雨都扛不住。水淹城池的战术,是令人窒息和不快的慢性死亡,但这种飞石攻城,却是简单粗暴,让人打心底生出无力感来。
  知氏的军队就更加不堪了,知瑶死后,知氏本来就只是苟延残喘,知卒们面对如此猛烈的攻势,连响应子虎号召,出城一战的勇气都没有,只能缩在城中等死。
  但在子虎的坚持下,秦人还是在努力反抗,当赵军巨砲停止,徒卒尝试着来攻城时,秦人突然暴起,从墙头扔下成堆的柴草,又有人冒死探头倒下一种桐油般的东西,接着几个火把扔下,柴草上顿时烈火熊熊,将赵氏的冲车烧毁……
  但随着女墙完全被飞石削平,破碎横飞的碎砖打得城头弓手死伤惨重,调集过来人也无处躲藏,城头火力被彻底压制。而且赵氏也不是单单有巨砲,专用的大型云梯、压制城头的土木高台、对付守城兵的拍杆车,鲁班有的是手段让城内守卒难受。
  雪上加霜的是,攻城开始后的第三天,秦人的城门被一颗石头,不偏不倚地砸中了。包铜的木制大门连续遭受轰击,终于如同纸糊的一般被击穿,左侧门叶猛烈晃动,发出叽叽嘎嘎的难听声响,门上被打出一个巨大的窟窿。
  在号角声中,赵军发动了冲锋,他们杀入缺口,入目是被巨砲轰击了三天后,一片狼藉的少梁城:无数房屋角楼倒塌,石头几乎将城内街道垫高了一层,秦军和知军则灰头土脸,只能做一点无力的反抗。
  子虎带着剩下的一千人,退到了城池的西北角,他本欲死战,却得知知果已经在绝望下自刎而死,剩下的知卒也全部投降的消息……
  这支残兵的脊梁,在失去知瑶后已经无法挺立,如今巨砲轰击下,彻底被砸断了……
  子虎愤愤不已,他试图率军从西门突围,结果却被早已等待在那的赵氏骑兵堵住,在箭雨下,不得已又退了回来。他现在成了瓮中之鳖,传来的是赵军的劝降,但外面来一人,子虎便杀一人,他的失败已经板上钉钉,也已经做好了带着残部死战以报君恩的准备,巷战里赵武卒也只能化整为零,在熟悉的里巷交战,秦人有优势,靠着他们不怕死的狠劲,至少也能拉着对方上千人一起去死吧?
  如果说他的兄长子蒲是老成持重,遇事不惊,是秦国的盾,那子虎就是血气方刚,箸冠已经被箭射落,披散着头发,他像一只受伤的豹子般,等待着敌人来与他换命。
  直到第三位使者战战兢兢地进来,传达了赵无恤的亲口所说的话。
  “死,人之所畏也,然细细思量,死非勇也,忍辱不死者方为勇也,君不闻孟明视、西乞术、白乙丙之事焉?”
第888章
疠疡之惧
  “孟明视、西乞术、白乙丙之事?”
  话音刚末,子虎顿时愣住了,本来已经高高举起的剑又放了下去。
  孟明视、西乞术、白乙丙,都是秦穆公时期的秦国大将,他们三人奉命率师袭郑,因遇郑商人弦高犒师,以为郑有备,顺道灭滑,回师途中被晋国先轸袭击,大败被俘,随即在秦穆公女儿的周旋下才得以释放回国。
  秦人鄙视败仗,三人本来以为回国后会被杀死祭祖,然而秦穆公却穿了丧服,在城外等候,还对三人抱歉说:“寡人没有听蹇叔和百里奚之言,致使三军败绩,大夫受辱,寡人之失也。”
  秦穆公继续任用三人,两年后再度伐晋,秦人再败,三人羞愧难当,只想自杀以谢君恩,却被秦穆公再度劝阻原谅,终于,又一年,三将终于击败晋国,封崤之战的尸体,一雪前耻……
  子虎犹豫再三,这一战他自觉尽力了,面对赵军的巨砲,秦人的勇敢拼命,却像是打在墙壁上的拳头,只是自己感到疼,再加上知兵在惶恐之下也不听他号令,陆续逾城而降……
  赵氏,比起援楚时的吴军,更难对付,今日之败非战之罪也,虽失少梁,来日或许有机会再征河西,一雪前耻!
  “子虎降矣!”是日傍晚,子虎终于选择了投降,至此,少梁之战宣告结束,赵军迅速解除了俘虏的武装,以较少的伤亡大获全胜!
  子虎是秦国的左庶长,地位相当于晋国次卿,赵无恤也不以败虏待之,而给予他上宾之礼,以表示对秦人勇敢作战的尊重。
  算了算时间,少梁既下,秦魏之间的角力,也应该分出个胜负了吧?
  赵无恤先前派去的轻骑们一天一次派人来禀报战况,所以他知道,秦魏两军各自都有伤亡,一个驻扎大荔,一个驻辅氏,相隔二十里对峙,都在等待各自的援军。
  从子虎口中,赵无恤得知,秦人的援军是来自雍城、岐原的农兵,他们撂下锄头,唱着“岂曰无衣”朝河西涌来。秦毕竟是个两千乘大国,除了各地守卒外,在生死存亡之际集合五万军队打一场大战并非难事。
  至于魏氏,他们指望的是吕行率领的那一万魏卒,魏氏的总兵力大概五万左右,光是河西战场,就投入了三军,已经捉襟见肘,但胜在魏氏武卒装备精良,所以秦魏若再战,只怕也很难分出胜负。
  不过从少梁城破后第二天传回的消息看,秦人却玩了一手漂亮的妙招:大庶长子蒲从渭水发秦国舟师直扑大河,数十艘满载弓手的运粮船停泊在蒲坂和风陵渡的河面上,让魏氏的河东援军目瞪口呆,却不能越过雷池一步。
  听闻此讯后,赵无恤不由拍案叫绝:“这是泛舟之役的翻版啊……”
  那是晋惠公四年(前647年),晋国发生饥荒,仓廪空虚,只好向秦国求粮。秦穆公念在两家婚姻关系,派了大量的船只运载了万斛粮食,由秦都雍城出发,沿渭水,自西向东五百里水路押运粮食,进入大河、汾水,直达晋都绛城。运粮的白帆从秦都到晋都,八百里路途首尾相连,络绎不绝,史称“泛舟之役”。
  现如今,秦人却用类似的法子,将魏军的援兵和粮道从大河一断为二。魏氏尴尬啊,他们也有舟师,但大部分集中在砥柱以东,来不了西边。至于河东沿河的船,在知氏败退河西时,就被知伯烧了个一干二净……
  如此一来,魏驹的两万余人被夹在辅氏、王城一带,进退维谷,他们很可能要面临援兵抵达后,足足四万秦军的围攻!
  魏驹只能向赵无恤求援,并请求向少梁靠拢,赵无恤答应了他,却没有派兵去接应的意思,想在秦人大军眼皮底下顺利转移,哪有这么容易?
  “韩子卢竟然被东郭俊蹬了一腿,出了满脸血,真是有趣。”
  赵氏的将吏们有些幸灾乐祸,丝毫没有为盟友担心的意思,赵无恤也在琢磨,若秦军真的能一鼓作气,让魏氏主力提前覆灭的话,自己这个渔翁,是不是可以提前出场了?
  不过魏军被逼到绝境之后,也可能会激发更大的战意,一切还尤未可知,但不管怎样,局势依然在按赵无恤的剧本走下去。
  可人算不如天算,就在赵无恤一面搜刮少梁财富,迁徙当地民众入赵,一面等着秦魏大战分出胜负之时,到了第三天,却传来了一个突兀的消息……
  “秦人主动退兵了!?”赵无恤愕然,这是开战以来,秦人击败魏氏最好的机会,秦国大庶长也算老谋深算,用“泛舟之役”创造以多打少的局面后,却突然放弃了?是癫痫症犯了,还是脑子抽了?
  但无论如何,在整个河西战场上,原本步步紧逼的秦人都在后撤,一副放弃河西的样子……
  真相很快便水落石出,到了第四天,雍都那边传来消息:
  秦伯宁,于五日前薨逝了……
  ……
  秦国雍都,色调简朴的“大郑宫”,今日换上了银装素裹,整个宫殿一片素白。头戴孝布,身披丝麻的卫士,持着长戟静立在两旁。
  秦伯宁继位已十年,才四十岁不到,虽然身体一直不好,虽然朝政军政都交给庶长们管理,但如今突然薨逝,还是给秦人一种“山陵崩塌”的感觉,毕竟秦国的君主在国内威望极高,只要愿意理政,便能说一不二。
  诸侯五日而殡,五月而葬,今天正好是秦君出殡的日子。到处都是抽泣声,嫔妃美人、公族、女婢、竖寺,几千人同时跪在地上啜泣,哀伤的气氛不笼罩整个雍城。
  内有君丧,外有强敌,秦国可谓是风雨飘零,太子代父亲征,而大庶长和左庶长都不在,雍都便由右庶长留守,他是个颇似文士的中年人,其祖先是百里奚和孟明视。
  “将太医李酰带上来!”随着右庶长一声威严的喝令,一位黑衣黑冠,战战兢兢的老者被秦宫侍卫们押解上来,推到秦伯的灵位前跪下。
  “君上久病多日,汝身为太医令,非但不能缓解君上的痛苦,还让他突然死去,这是失职!”
  面对右庶长严苛的指责,老太医李酰苦着脸诉苦道:“右庶长,君上他得的是疠病,是绝症啊!其疾已透过肌肤,深入肺腑膏肓,针药难治。”
  疠,也就是麻风病,大概是三年前,秦伯宁在一次狩猎归来后,出现了刺鼻无喷嚏、脚底溃疡及声嘶等症状,李酰入诊断,认定这是疠。
  秦国对疠疡患者是极其恐惧和残酷的,因为缺乏有效的诊治手段,麻风病人一旦抓住,就会被集中到专门机构“疠迁所”里,让他们得过且过,对病情严重的,直接进行人道毁灭,或是淹死,或是活埋……
  但秦伯毕竟是国君,有所不同。
  他将朝政全部交付给三位庶长,同时搬出大郑宫,在远离城区的偏殿居住,然后遍寻名医进行治疗,甚至还请过扁鹊,可惜正值秦晋翻脸,所以扁鹊没来。但诚如李酰所言,休说是先秦,就算到了千年后的唐宋,麻风病也是医药无法挽救的绝症,只能将病人隔离,拖一日算一日……
  秦伯的病情每况愈下,前不久更是出现了眉脱、鼻塌、两足畸形、肌肤溃烂的情形。但这种状况一直对外界隐瞒,除了三位庶长外无人知晓,在晋国三卿入侵的当口,他们害怕会引发秦人的恐惧和混乱,毕竟这种具有毁容性质的疾病,怎么看都是昊天鬼神在降灾惩罚。
  终于,就在前几天,就在秦魏大战的关键时刻,秦伯一命呜呼了……
  无论是不是绝症,无论有没有救,死了国君,就必须有人来背锅,这是秦国的规矩!
  右庶长自然清楚这一点,此时若不将罪责交给别人来顶,或许大庶长回来后,倒霉的就是他的了。
  “身为君臣,生时同乐,死后也要同哀,吾等三庶长需要维持国政,待复穆公之业后再自裁不迟,还请太医令先行一步!”
  李酰的冠带已经被除去,他被强壮的侍卫牢牢挟在中间,在离开前,他颇有些冤枉地疾呼道:“临其穴,惴惴其栗。彼苍者天,歼我良人。右庶长,难道汝等忘了秦亡三良后不能东征的教训么?”
  “庸医,也敢自比三良?”右庶长大怒,让人速速将他拖下去,杀死殉葬。
  李酰的悲号还在殿内回荡,他不知道的是,在历史上,原本未能救下秦伯的这口锅,应该是扁鹊来背的,李酰还指使人刺杀了扁鹊,造成其畏罪自尽的假象,从而逃过一劫。
  不过因为历史已经面目全非的缘故,这一次,扁鹊在赵无恤和乐灵子的劝说下没有入秦。就在李酰被砍了脑袋入土的同时,老人家正安心地在邺城养老,向弟子们传授自己的医术,研究研究最新的医学进展,或进入赵宫逗弄徒孙,任由他拉着自己长长的白胡子,享受天伦之乐呢!
  李酰被拖下去后,秦国右庶长也不打算放过其他人,他阴冷的目光在殿内扫视,让人不寒而栗。
  “偏殿内,但凡与君上接触过的侍卫、竖寺、婢女,乃至于美人、良人、八子、七子、长使、少使……皆随君上入葬!”
  秦人对于疠病,有深刻的恐惧,而处置起来,也极为残酷……
  秦伯出殡之日,除了李酰外,足足有百余人随之殉葬!古老的雍州,在河西鏖战的同时,也从宫闱间掀起了一阵腥风血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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