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我为王(校对)第59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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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晋侯的座驾是一辆六马驾辕,华丽而庄严的舆车,通体硬木打造,外覆青铜构件,上有华盖,正是晋国重宝,著名的“大路之车”。车上载着庄重的彝器,表军权的戚钺,表征伐的彤弓等,都是周天子在数百年间陆续赐予晋侯的“侯伯”礼器,晋侯为了给自己撑场面,竟然都带出来了。
  长出不少胡须,面色有些苍白的国君立于车厢正中,旌之以车服,明之以文章,正扶着车栏直视前方,目光不偏不倚,正好和赵无恤碰到一起……
  赵无恤从他眼中看到了恐惧,对自己身后力量的恐惧……
  想当年,他不过是诸位卿子里不起眼的一个,晋侯连看他一眼的兴趣都没有,现如今,他却是压在他头顶的一座大山,晋午就像杞国人忧虑天会突然掉下来般,般发愁地盯着他看。
  他微微一笑,还是垂下了头,让晋侯保留一丝脸面。可心里取而代之的想法却更甚以往了,这不再是少年的痴心妄想,似乎是只需要踮起脚尖,伸出手,便能摘到的甜美禁果……
第810章
战战兢兢
  也由不得晋侯不心生怯意,因为赵无恤这架势在他眼里,不像迎接,反倒像列阵打仗,他差点就站起身来,让驾驶公车的御者赶快掉头就跑……
  不过居前相迎的赵无恤打消了晋侯的疑心,他就站在路中间,冠带黑衣,金印紫绶,革带佩剑。一众赵氏将吏与家臣跟随其后,见到晋侯车驾过来,赵无恤便带着他们迈步,下拜道:“罪臣赵无恤,拜见君上!”
  晋侯心中百感交集,挤出一丝笑意:“卿乃晋国才俊,扫清君侧恶臣,都依仗卿尽力,何罪之有?快快免礼。”
  他很好地隐藏起自己的怯场,笑着让赵无恤和他的家臣们起身,啧啧称奇地赞叹了一番,眼睛在身后凶巴巴的赵氏将吏脸上扫了两眼,随即便集中在赵无恤身上了,这时候,要表现得亲昵些,过去俩人关系还算不错。
  “卿可否上前几步?”
  赵无恤走到车边,晋侯看了一会后,发现他成熟了许多,短须覆盖了下巴,便执其手,用有些动情的声音道:“赵卿,寡人与你几年未见了?”
  赵无恤也换上回忆的神情道:“臣在公九年腊月离晋,如今是公十七年十月,唉,不知不觉蹉跎八年过去了……臣少小离家,老大方归,若再晚几年,少年白首,只怕都不能活着见到君上了。”
  他的态度倒是出乎晋侯意料,没有暴发户的嘴脸,但晋侯午也不是二十多岁的毛头小伙了,心里的提防忌惮一点都没放松。
  “这是什么话,寡人还指望与卿把酒言欢,再一起玩几局象棋、蹴鞠呢!卿正值大好年华,当继续为国效力。说起来,赵氏历代忠良,赵成子辅佐文公流亡诸侯长达十余载,一直矜矜业业;赵宣子辅佐三代国君,赵庄子、文子、景子莫不为晋国维持霸业做了贡献。到了赵武子,更是堪称人臣楷模,唉,只可惜他英年早逝,不能再一睹英容……”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父亲死得其所,至死仍是晋国的忠臣,还敦敦教诲我忠于家国之道,让无恤受益匪浅。”
  “‘然也,江汉汤汤,武夫洸洸。经营四方,告成于王。四方既平,王国庶定。时靡有争,王心载宁’,叛臣已遁逃,晋国百姓可以过上无争无战的好日子了……”晋侯接着还吟诵了一首召伯虎南征胜利归来,告成于周宣王的诗《江汉》,赞誉无恤之功劳。
  就这样,一堆寒暄过后,君臣两人久别碰面的尴尬似乎缓解了不少,晋侯热络地与赵无恤谈着往事,夸赞他清君侧符合礼法大义。赵无恤则笑了笑,说这都是将士尽力,这才能驱逐知氏叛党。
  他邀请晋侯继续前行,接受三军朝见,并亲自蹬车为车右,为晋侯做“引导”。
  ……
  车驾前面由骑兵开道,虞喜居先,手中高举一件物什,此物由竹作成,柄长八尺,束有三重的牦牛尾,牦牛尾被染成黄色,这便是当年晋侯赐给赵鞅征伐王子朝的节杖。也是赵无恤在家里能找到的,可以代表赵军是晋国中军一员的唯一东西。
  作为叛党,玄鸟大旗打的久了,突然再换上晋国的皮颇有些不习惯,要不是前些日子蔡史墨提醒,他差点把这茬给忘了。
  虞喜之后,则是戴着飘洒红樱何鲜艳羽毛的胄帽的数百精锐骑从,穿着玄色的软皮甲,披着绛色的战袍,手持长达八尺的骑矛,佩戴黑色刀鞘的直刃环首刀,有的还配有骑弓。他们骑的都是良马,高六尺半,俊美雄壮,而且为了今日的场面,还特地披挂了绘成虎纹的皮制马甲,看上去十分整齐雄壮。
  晋侯不由反观自己的御马们,这几年河东经济困难,宫中马高六尺半者寥寥可数,这让晋侯感觉脸上无光。侧目看着旁边介绍骑兵战史,兴致勃勃地描述他们每次斩首几何,击穿敌人阵线几次的赵无恤,一时间自愧形秽,讷讷无言。
  再往前,步骑三万的赵军整整齐齐列成十数个方阵,玄色的战旗,制式的甲衣,锐利的剑戟,在正午阳光的照耀下,闪耀着耀眼的光芒。
  材官服绛衣,挽强弓劲弩,腰上挎着箭囊,一面绘有后羿张弓射日的军旗迎风招展。武卒则个个燕颔虎头,身强体壮,他们披甲持戟,营前亦有军旗,是三尖高山和直立的林木,士卒们也的确如不动的山川和静待的林木般静默无言,只是目光炯炯看着车驾。看向晋侯的神情是好奇和茫然,看向赵无恤却是狂热和崇拜。
  赵无恤面带微笑,向他们挥手致意,同时介绍着这些军队的战史——将齐、卫、范、中行、知,甚至还有晋侯的公室兵打得抱头鼠窜的战史。
  一路下来,晋侯算是彻底明白了。
  这赵无恤乍一看和过去一样温顺亲切,实则却在给他,给魏侈下马威啊……
  晋侯午这才想起来,赵无恤已经是废立过宋、曹、卫、鲁、薛数位国君的霸道卿士了,会不会把在泗上的那一套反过来用到自己身上呢?
  他不由两股战战,心生惧意,不时回头,想看看自己的亲卫宫甲是否还跟在旁边,魏氏的军队又在哪里,能否及时保护……
  谁料就在此刻,就在他们即将走完涂道,路过那个打着烈火侵略旗帜的方阵时,一个振聋发聩的声音却突然喊了出来:“万岁!!!将军万岁!!!赵氏万岁!!!”
  ……
  不知道是谁先喊了一声“万岁”,顷刻之间,十数个赵氏军阵,三万名将士,都一齐狂热的高声呼喊着:“万岁!”“万岁!”“将军万岁!!!赵氏万岁!!!”
  赵无恤本来面带微笑检阅着眼前这数万虎贲,感觉好极了。这种方式为春秋时代所未有,与其说是迎接晋侯,更不如说是接受他的检阅。他的思绪一下飞到另一个时空,年幼的他只能在电视机面前崇拜地看着领袖逆行在十里长街上,接受海陆空三军将士的注目礼,孰料今日,自己也享受到了同样的感觉。
  不过当“万岁”声响起时,他的微笑却凝滞在了脸上,这是先前未想到的,他的要求是众将士沉默少言,用这种此时无声胜有声的气氛威慑下晋侯和魏氏,谁料……
  赵无恤本以为军令如山,没想到的是,对于这三万赵军将士来说,晋侯?这是一个陌生的称呼,他们中大半是鲁人、宋人,甚至是卫人,对于晋君有种陌生感。更何况被征召入伍后,虽然被教导过忠君之事,但忠的却是给他们军饷和吃食,还有田宅的赵将军。基于一种朴素的威权崇拜,他们几乎是将赵无恤当成神灵来传说的,甚至有人传说,他就是宋国近来很流行的“玄王再世”的玄王人选。
  所以当赵无恤站在车上对他们挥手时,他们自动无视了晋侯这个人,只是目光炯炯地看着赵无恤,是他将他们带到这里,一场接一场的胜仗,见证数不尽的荣耀,得到了田宅子女。随着赵无恤摆动的手,他们的情绪如火山的熔浆一般,在心底里面沸腾着。
  尤其是打着烈火侵略旗帜的田贲部轻兵,在赵无恤经过时,沸腾的熔浆猛烈的喷发出来,田贲如同狼嚎般,第一个抬起头嚎了一嗓子,引发了一场山呼海啸。
  赵无恤目光所到之处,看见的是一双双狂热的眼睛,和张口大呼的嘴巴,士兵们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他感动之余,也有些无奈,实在是一场意外啊,这些在公子阳生在郓城被腰斩那天,从百姓处学到这个词的士卒们,完全没有想到他们这一嗓子所产生的后果。
  突如其来的狂热喊声将晋侯吓了一个踉跄,若非赵无恤拉了他一把,差点从车上吓得掉了下去。
  惊愕失措的不止晋侯一人,后面跟着的魏侈早已被赵军的架势弄得满头大汗,这会更是脸色煞白。
  在外围提防的魏驹也面色大变,他的手下意识的搭到了腰间的剑柄上,魏赵两军一时间剑拔弩张。
  唯独赵氏军阵后面,楚国士人石乞露出了一丝笑,握着短剑,就朝前走去,心中杀意越来越浓郁,功成名就,或许就在今日!
  不过他才走了几步,就被人拉住了,一回头,却是王孙胜,对他摇了摇头。
  石乞眼见晋侯车驾远离,不由呵斥了王孙胜一句,骂他优柔寡断,难成大事,再回头时却碰上了赵无恤命令他停下来的眼神。
  石乞只能讷讷地收起匕首,不满地嘀咕了一句。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
  赵无恤狠狠瞪了朝这边靠近的石乞,还有在阵列里叫得正欢的田贲一眼,让他们休要胡来,坏了自己成竹在胸的计划,这是春秋,不是五代十国,终归有许多不同之处,兵变篡位?不适合这个时代,也会为后人开一个不好的头。
  好在这时代各地用词不太一样,在周室和晋国,“万岁”“万寿”已经成为天子和诸侯专享,可鲁国那边,却还在乡间普遍使用,所以这场意外发生在春秋,远没有后世严重,赵无恤勉强能圆过去……
  他若无其事地笑道:“二三子在为君上祝寿呢。国君万寿!明明君上!”
  晋午本来已经坐到了车舆的皮毛上,大脑一片空白,紧抿双唇,呆若木鸡,一时之间,完全不知该如何应对。被赵无恤这么一说,才咧嘴勉强笑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气氛太尴尬了,晋侯只能无视喊声里面的“将军”,“赵氏”。他就怕赵无恤突然掉头来跟自己说一句“以此制敌,何敌不催?以此攻城,何城不克?”然后便挟持自己猛攻新绛……
  接下来的路是怎么走的,晋侯没印象,只知道自己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如临深渊。等硬着头皮走完全程,晋侯发现整个衣襟里都湿透了。等坐在独属于自己的大帐中后,随着恐惧慢慢褪去,晋侯心中的愤怒却愈来愈浓,对赵无恤乃乱臣贼子,此番来绛都是心怀不轨更加肯定和畏惧。
  这位落魄的一国之君颤抖地自言自语道:“蔡史墨曾预言说,亡晋者,赵氏也……寡人之前只当是一个笑话,现如今,却已经确信无疑了,新绛和河东,决不能落入赵无恤手中,若他得志,一定会像赵盾弑晋灵公一样除掉寡人!”
第811章
大国上卿(上)
  在上党守将羊殖得到晋侯诏书不战而降后,韩虎一面让人带着五千兵南下去河外抢占地盘,自己则带着部分人马来到旧绛。作为晋国仅剩的三卿之一,这个热闹即便他不想搀和进去,也得旁观一番。
  “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在商量三家分地之前,必须确定一件事,晋国执政卿之位,当归属谁家?”
  和谈一场开,赵无恤便提了这个问题,晋侯午早有计较,他说道:“此事涉及到晋国传统,当问太史。”
  于是便召蔡史墨入帐,朝赵魏韩等人行礼后,史墨侃侃而谈道:“物生有两,有三,有五,有陪贰。故昊天有三辰,大地有五行,人体分左右,万物各有妃耦,故天子有三公,诸侯有卿士,以辅佐君主治国安民。”
  “晋国的卿位,出现于城濮之战前夕,文公始作三军,设六卿,分别作为三军将佐,其中正卿称中军将,为六卿之首,总理晋国军政。在传承规矩上,从韩献子开始,晋国中军将一直是顺次升迁,各家轮流主政,中军将告老,则中军佐替补为正卿,中军将之子继承父辈卿位,担任六卿之末的下军佐,重新开始一轮替补升迁。”
  “之前晋国执政为范献子,范献子死,知伯为正卿,如今知伯被公认为恶臣,已经向西败亡,摈弃家国,当废除其正卿之职。依照次序,应是中军佐魏伯为正卿,升为中军将……”
  魏侈微微一笑,赵无恤则眉毛一扬,问道:“哦,那敢问太史,我和韩子应当是什么位置?”
  “赵武子生前为中军佐,逝世后,将军应当重新从下军佐做起,现在仅剩三卿,当为上军将,韩卿则为下军将……”
  也就蔡史墨敢这样直言不讳地说出来,赵无恤不以为忤,笑道:“按照晋国传统自当如此,但据我所知,战时常有特殊情况。如太史所说的城濮之战前夕,中军将郤縠卒,于是晋文公立刻提拔下军佐先轸担任中军将,这便是破格的例子。”
  “那是制度草创之际,与今时不可同日而语。”
  “太史之言我不认可,策勋赏爵,自然是按照功绩来算的。这场大战里,赵氏东败齐,北击代,西擒知氏,南迫周、郑,敢问谁家出的力有我重?流的血有我多?既然连国君都认为赵氏位居首功,故论功行赏,我当为上卿!”
  帐内一片寂静,晋侯午冷汗直冒,等了半天后见无人反对,只能干笑着说道:“此事乃军国大事,不可草草决定,不如搁置几日……”
  赵无恤却变了脸色:“此事今日必须定下!否则帐外的三万兵卒只怕不服!国君劳顿,身体不适,不能经受长谈,还请下去休憩,吾等得出结果,告知君上定夺便是!”
  “你……你……”
  晋侯呆了半晌,他当了这么多年国君,虽然一直是傀儡,却从未如此被臣下顶撞威胁过。一时间如噎在喉,委屈得不行,却又说不出话来,一双眼睛四下看去,想瞧瞧有没有忠臣义士站出来为他主持公道。
  然而并没有,赵无恤这番霸道的言辞让帐内众人面面相觑,魏侈父子畏惧赵氏兵力,敢怒不敢言,前几日检阅,还有赵军山呼的“万岁”的确很大程度上威慑住了他们,毕竟赵氏若行无道之举,无人能够阻止。韩虎则眼观鼻鼻观心,半句话也不搭腔,只要赵无恤不公然宣布取代晋侯为君,其余事情都在他底线之内,何况四年的叛党都当了,一时的忤逆又算得了什么?
  “君上,请随老臣回去休憩罢……”蔡史墨走了过来,挡在赵无恤和晋侯中间,搀着晋侯的手,将他往外拉去。一边在他耳边小声规劝道:“君上,大势已去,三卿虎斗,君上却如同待宰的羊羔,就别有其他奢望了,明哲保身即可,其余事情休要再搀和进去了,如若不然,只怕会连同朝中的‘恶臣’一起被扫清……”
  晋侯无力地点了点头,如行尸走肉般跟着蔡史墨往外走去,回头看着虚掩的大帐,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唐叔虞、文侯、文公、悼公,子孙晋午不肖,这晋国的社稷山川,已沦为虎狼盘踞之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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