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我为王(校对)第5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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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市,古已有之,是伴随着商品经济的需求而产生的,赵无恤前段时间读过的《易·系辞》中就有“日中为市,致天下之民,聚天下之货,交易而退,各得其所”的记载。
  成邑乡也有市,就如后世农村的“赶集”一样,在特定的日子里,如逢三逢六,国野民众约定俗成,自发聚集,在固定的场所买卖货物,互通有无。无恤为宰后,在他的支持下,成邑乡市就越发的热闹起来,但人口基数就摆在那里,还是赶不上他三个哥哥的乡市繁荣。
  下宫则有邑市,要更大一些,但比起新绛大市来说,都只是小虾米。
  “市朝则满,夕则虚”,市场白天开放,黄昏休闭,时近傍晚,离市场交易结束还有一个时辰,但新绛市场中却依然热闹非凡。
  赵无恤放眼望去,只见这里地方极大,有墙垣,有店铺,有货仓,有专门的机构和人管理。
  摊位都是小本生意,上面的货物很是齐全;有店铺的多是食于官府的官商,郑卫等地的行商则需要租借位置来进行贸易。时不时有黑衣小冠的市掾官带着持戈的兵卒,行走于市中巡视、收税,一切井然有序。
  来买东西的人络绎不绝,不但有新绛国人,还有从外邑、外县甚至是国外来的。整个市集上叫卖声不绝於耳,人来人往,喧喧嚷嚷,市道时不时会被堵住。想来最热闹的早晨和中午,当和齐国临淄的“车毂击,人肩摩,连衽成帷,举袂成幕,挥汗成雨”不相上下。
  进了市后,乐符离的车并未停留,而是一直向南行驶,此时市中人声鼎沸,喊也喊不住他,赵无恤的车马只能紧紧跟着。
  整个市场被浅浅的浍河分为两半,过了石桥后,河北岸的拥挤杂闹顿时被隔断,河南岸的状态一变为安静和奢靡。
  自从过了桥,赵无恤就感觉有些古怪,这会看了看眼前的光景,越发觉得不对劲。
  城中五家为比,五比为闾,五闾为里,眼前是一处接一处低矮的里闾。不时有各色服饰,带着笑意的男子出入,皂衣的隶臣则守在闾门接待,收取币帛。
  而在一处门扉里,无恤还看见有半露白腻肩膀的女子朝外探头望来。见到卿子规格的驷马驾辕后,她眼睛一亮,便用黄莺般的嗓子一声吆喝,呼啦啦,一群穿流行两色襦裙的浓妆女子就从闾中跑出来围观。
  乐符离和那些女子大声调笑着,并让御者驾轻就熟地将车停在一处装潢奢华的重楼下,得意洋洋朝这里一比:“赵子,已经到了,我们快些进去吧,这是最好的一家,今日就让符离做东,招待赵子。”
  赵无恤哑然,他指着周围问道:“这就是南市?”
  “然也。”乐符离指着被浍河劈成两半的市场道:“新绛共有七市,各方百步,六市在浍河之北,故称之为北市,一市在浍河之南,故称之为南市。北市密布着各类手工作坊,是商贾云集之地,至于这南市嘛,嘿嘿,又称女市,女闾(lv)。”
  乐符离一副“你懂的”神情。
  赵无恤顿时明白了,女闾,即妓女居住的馆所,也就是后世的妓院。
  养于私门的家妓古已有之,但将这一行当产业化的,却是齐桓公的宰臣管仲,正所谓“齐桓公宫中七市,有女闾七百”。
  管仲的初衷,是因为齐国“俗性多淫,故置女市收男子钱以入官”,一是满足国中青年男子的生理需求,二是通过官营的女闾,增加城市税收。管仲这一做法虽然被后世道学家诟病,但在当时,却得到了齐地的士和国人男子普遍欢迎,很快被其他各国效仿,一时官场女闾大兴,晋国自然也不例外。
  赵无恤心中连呼冤枉,难怪魏驹和张孟谈对他的态度明显有了变化。原来他们竟以为,赵无恤刚进新绛第一天,才出了泮宫,就急吼吼地想来这“南市”尝鲜,年纪轻轻,却耽于女闾酒色,能有什么大出息?
  乐符离虽然年纪也才十六七岁,但看得出已经是此中老手,女闾常客,他还在滔滔不绝地介绍着此间哪家女闾的妹子最水嫩漂亮。
  “此处有郑、卫的善乐女子,可奏濮上靡靡之音,齐女风韵善唱、楚女纤细多姿、秦女也别有一番味道,甚至还有高挑的鲜虞狄女供应,总之,各有各的妙处。”
  一番话说得同行的赵广德兴趣十足,连跟在车后的田贲也探头探脑地,想进去看看。
  赵无恤却一本正经地挥了挥宽袖,驱赶那些想凑上来迎接他的女子和皂隶,扭头道:“也是无恤口误,搅了乐子的兴致,今天恐怕是不能进去了,王孙,调转车头,我们来错地方了。”
  他还有多少大事要办,才没工夫来这古代红灯区瞎转悠,而且即便真是有了那方面的需求,他屋内还有个素衣美人呢,何必舍近求远?
  过了桥,经无恤一解释,乐符离才知道这其中有误会,他对河南岸的女子们依依不舍之余,却也继续履行了向导的职责,带着赵无恤去他真正想去的地方。
  “新绛北市,共分为粟市、牛马市、漆陶市、人市、布帛市、杂市六处,赵子想去哪一处?”他也好奇,赵无恤身为卿子,既然不是来女闾寻欢作乐,那又是为何而来?
  “时间有限,再过半个时辰,市场就要关闭了,今日就先去漆陶市看看吧。”赵无恤来之前就做好了打算,只是没想到却出了这么一个小插曲。
  “漆陶市?”
  乐符离好奇心大起,让御者驱车带路。
  ……
第80章
陶瓬之器
  漆陶市,也就是制作和贩卖漆器和陶器的地方,又由一道墙垣中分为漆市和陶市两处。
  漆器常用朱、黑二色来髹(xiu)涂,雍容而雅致,在贵族和大商贾的圈子里很流行,乐符离还以为赵无恤是要去漆市,挑几样贵重的漆器带回领地,谁想无恤却只去陶市。
  对此,他更是迷惑不解。
  陶,是用黏土烧制的器物,正所谓“陶器必良,火齐必得”,陶市是集制作和交易为一体的手工区。
  新绛陶市里人数较其他几市要少,一是因为此时离天黑越来越近,许多商贾已经准备收摊,二是因为这里多数只做大宗贸易,很少有单独贩卖给民夫民妇的。
  乐符离虽然对新绛十分熟悉,但这百工之地却是不太常来,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带着赵无恤去逛。
  最后,却是赵广德在路边喊住一个蹲在商摊边讨价还价的行人:“贾孟,你怎么在这里?”
  那贾孟白面短须,身裹皂衣,内里却穿着纹绣,他趋行过来,在车前下拜顿首道:“见过君子,小人有幸,想不到还能在这里见到君子,几日不见,君子却是消减了一些。”接着作擦泪状,一看就是个滑头之人。
  贾(gu)不是氏,而是他从事的行业,和商一个意思。原来,这唤作贾孟的人,却是来自温地的行商,食于温大夫赵罗,也就相当于温地贸易的代销商,几天前赵广德前来新绛时,他就跟随行在车队里。
  春秋后期,诸侯间出现了数名独立的巨贾,结乘百驷,富比小邦。而郑卫一带的小商人和百工则采取了抱团的策略,建立了共同分担风险利益的商行、匠行,虽然组织松散,其实力也不可小觑。
  数十年前,卫国都城濮阳的商贾和百工就在贵族怂恿下,掀起了一场暴动,驱逐暴虐无道的国君卫献公,居然还获得了成功。
  但晋国可没有那样宽松和发达的商业气氛,所以更多的,还是类似贾孟这种“食于官府”,抱着公卿大夫大腿做生意的官商。虽然实际地位等同于奴仆,被束缚了人身自由,“商之子恒为商,工之子恒为工”,而且赚取的币帛被压榨大半,但却能和各种关系搭上线,风险较小。
  贾孟之所以在陶市,是因为他从新绛买了不少糜子酒要运去温地,需要购大量陶壶来盛放。
  他也在偷眼瞧和赵广德同车的赵无恤,还有一旁的扬着下巴的乐符离,看他们的衣着,都是卿子、大夫之子的打扮。看来自家君子来到新绛后,倒是很快就交到了朋友,这倒是好事一桩。
  于是,赵广德便让贾孟带他们几人游于陶市,贾孟有意讨好三位卿大夫之子,自然也欢喜地答应了。
  赵无恤心知,在这新绛城中,也有不少食于赵氏的行商,但赵氏控制的大宗贸易主要集中在牛马市,陶业则没有过多涉及。就算是牛马贸易,也并未达到垄断的程度,中行氏一直是赵氏最大的竞争对手。
  赵氏的北方大县晋阳有地缘优势,可以和戎狄贸易,买入代地和河套的良马、牛羊。而中行氏也不差,由于他们的领地“东阳之地”靠近鲜虞中山,每年都能勒索许多白狄人的皮革、以及犬马。
  断人财路,如同杀人全家,所以,两家目前的关系,可不仅仅是政治冲突那么简单,还有极其复杂的利益纠纷。
  在贾孟引领下,一行人将陶市转了个遍。无恤观此中货物,有太行以东的黑陶、河西的彩陶、南阳白陶、甚至是海岱之地的绳纹陶。可他曾在下宫见过薄如丝绢的蛋壳陶,还有成邑当地也有制作,质地粗糙的土陶却不见踪影。
  贾孟一一为无恤解惑,原来,这其中是有讲究的:“凡陶瓬之事,髻垦薜暴不入市”。也就是说,太薄,或者质量不堪的陶器是不准进入新绛市场的。
  由此可见,这里的陶器,主要供应中产阶级,也就是士和国人日常使用,以及商贾装盛酒、油、醋、酱、蜜等液态货物。陶器是大宗贸易,春秋时人生活的主要用具几乎都由陶制成,每个人都有需求,但在上层贵族中并不是很受待见。
  诸侯和卿大夫以青铜器皿为贵,而富庶的商贾们因为礼制约束,不能公开拥有太多铜器,便用漆器替代。实际上其价值也不比青铜器低,以赵无恤的审美观看来,反倒更加精美华丽。
  所以,陶器并未打入高端奢侈品行业,目前仍然是朴实的民用之物。这个上层市场几乎是空白的,赵无恤在实地考察后,心中了然,觉得自己的那个计划越来越有把握大赚一笔了。
  后边的手工作坊区有带剑的隶士把守,无法进入,或许是因为工艺保密的缘故?虽然赵无恤卿子身份,完全可以强行闯入,但没有这个必要。
  贾孟介绍说,“搏埴之工”,也就是以粘土捏合陶胚的匠人,粗略分为两个工种:一为陶人,做甗(yan)、盆、甑、鬲、庾等陶器;二为瓬(fang)人,做簋(gui)、豆等器物。
  一路看下来,赵无恤心里有了谱,他便问道:“贾孟,你可知道,在哪里能找到善于陶艺的工匠?最好是单家独户,没有依附于官府或大族的。”
  在无恤的计划中,未来的那门产业的工艺,也需要保密,至少短期内必须如此,所以他需要没有复杂背景的陶匠。
  乐符离和赵广德闻言相视一眼,奇怪赵无恤为何想要找陶工,是为了制作什么器物把玩么?看不出来这位卿子还有如此情趣。
  贾孟同样有此疑惑,他小心翼翼地问道:“君子需要多少人?”
  赵无恤掂量了一下自己府库里所剩不多的几匹丝帛,还有那几枚藏于屋中的金爰,想来只够招募七八个高级陶工,不过也够了。
  “不超过十人。”
  贾孟苦笑道:“不瞒君子,别说十人,就算是两三人,现在恐怕都找不到!”
  “竟然如此夸张?偌大一个新绛,就找不到几名手艺娴熟的陶工?”
  “陶工是有,但手艺精湛的不多,自由身的,就更是绝迹了。”
  经过贾孟一解释,无恤才知道,缺乏背景的普通匠户在激烈的竞争中也难以生存,绝大多数只能依附于官府或大族。而这陶工尤甚,技艺好一点的,或被迫或自愿,统统食于一个大族的产业之中。而那些乡野的陶工,赵无恤又看不上眼,恐怕他们难以承担起将要制作新产品的复杂工艺。
  贾孟瞧了眼四周,压低了声音道:“君子可知道,这漆陶市是被谁所榷(que)?”
  榷者,横断于河上的独木桥也,意指专断专卖。
  赵无恤回忆起了来之前向计侨了解的情况,他沉声道:“莫非是范氏?”
第81章
收之桑榆
  贾孟拊掌道:“然也!正是范氏。”
  赵无恤皱起了眉头,这个家族,简直是赵氏最大的拦路虎。
  原来,春秋的人们认为,上古之时,有智慧的贤人创造器物,心灵手巧的人循其法式,守此职业世代相传,叫做工。熔化金属而制作带利刃的器具,使土坚凝而制作陶器,制作车而在陆地上行进,制作船而在水上行驶,现如今百工所制的器物,都是圣贤的创造。
  而陶器,自然是陶唐氏,也就是尧帝的手笔。
  无恤懂了,范氏为祁姓,出于陶唐氏,其家族传承了数千年,一直有制陶的传统,持续到了今天,自然是陶器制造和贸易的主导者。虽然这东西单个算,价值不算贵,但耐不住所有人都需求,薄利多销下,还是能赚不少币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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