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我为王(校对)第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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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敢不敢,鲁国贤大夫臧宣叔说过,大国之下卿,位同大国之上卿,祁位浅,请赵孟先行。”
  “乐伯太过谦虚,你年岁长鞅,依周礼,长者先行……”
  一阵推让之后,最后两车并排行驶,只是赵鞅要超出了半个马头,两车靠的极近,方便两位卿士交谈。
  乐祁望着对面的车夫赞叹道:“赵孟,您的御戎,就是号称‘晋国伯乐’的邮无正大夫么?果然御术了得,操控驷马如同舞动自己的四和手指般熟练灵活,的确能与秦穆公的秦之伯乐比个高下啊。”
  赵鞅一向喜欢收纳天下材士,对此有些得意,来而不往非礼,他也立刻夸了回去。
  “乐伯幕府中也有不少人才啊,鞅听说其中有一位姑布子卿,善于占卜相面,见人一面便能知其仕途族运……敢问姑布子卿可在乐伯列中?”
  他一边说着,一边回头去看乐祁仪仗中跟随的副车,想找到那位名扬诸侯的相士。
  乐祁道:“那姑布子卿本是狂士,不喜礼法约束,今日一早,他便独自驾车离开了驿馆……”
  “走了?”赵鞅有些失望,“看来是鞅德薄,无缘一见啊。”
  乐祁抚了抚长须笑道:“赵孟勿急,他走前留话说,是要前往绵上,去探访贵国名士介子推的坟冢,所以才先行一步,等我们到达田猎之所,或许还能赶上他。”
  赵鞅颔首,放心下来,他目视前方,不由得希望车队能加快速度,宗族的继承人问题,一直是他的一块心病。
  他对自己的几个儿子,都不是很满意,那个温和本分的嫡长子赵伯鲁,他担得宗族的大任么?这事关宗族兴衰,必须慎之又慎,在赵氏四百年的历史中,每次宗主的交接,都是家族最脆弱的时刻。
  甚至,还酿成过名为“下宫之难”的灭门惨剧,幸亏赵鞅的祖父赵文子,那位“赵氏孤儿”延续了家族的血脉。否则,赵氏早就像狐氏、先氏、栾氏这些曾经的卿族一样,在晋国彻底衰败灭亡。
  按照先秦时人的习惯,一件事难以抉择的时候,就要问龟筮,问鬼神,所以他才想让那相士姑布子卿,帮他看看几个儿子中谁堪大用。
  当然,那个前几天才在燕飨上严重失礼的贱庶子无恤,就不用相了,在赵鞅的心中,从未将他纳入过世子的人选。
  只希望姑布子卿别误入绵上附近的猎场深林啊,那里边,可是养着不少凶禽猛兽,一把剑可应付不过来。
  赵鞅目前的要紧事,是拉拢乐祁,顺便把宋国绑在晋国的战车上。
  纵观中原的争霸形势,已经成了晋国和齐国两强相争,而号称有战车千乘的宋国偏向谁,谁就能获得优势。赵鞅希望自己能顺利拿下这一场外交之局,为晋国守住百年霸业。
  他对此自信满满,乐祁是有名的亲晋派,前不久还亲自响应晋国号召,发兵讨伐不尊周天子的郑国,赵鞅与他交好多年,对彼此脾性十分清楚。
  赵鞅还记得,乐祁似乎有一个十来岁的女儿,要不要考虑一下,让自己一个儿子与之结亲呢?通过姻亲加强赵氏和乐氏,晋国和宋国的联系。
  会猎地点在绵上,离赵氏之宫并不远,这里原本是国君阅兵的场地,现在却几乎成了赵氏的私属。
  很快,冬日里黄绿相间的山林便遥遥在望,赵鞅在这里新修筑了馆舍和可以登临远眺的高台楼榭,而高台下的开阔地,便是赵氏诸子嗣及家臣车队等候之处。
  乐祁远眺,笑道:“古人云,田猎以讲武,会猎也是训练军队的好方法,晋军一向以‘好整以暇’闻名诸侯,今日,祁拭目以待赵氏之师。”
  赵鞅正要谦虚几句,一眼看过去,却发现自家的车队竟有些喧哗与不整。
  这情形像是狠狠打了赵鞅一巴掌,他勉强朝乐祁赔了罪,便让车夫邮无正驶过去一看究竟。
  只见赵氏的车队里,比往日多出了三匹醒目的单骑,其中一人,居然是他的庶子无恤。
  此时的赵无恤,正骑在马上垂着眼帘,紧紧握着缰绳,过度用力导致指节发白,好像在忍耐着什么。而他的两个布衣随从,也一脸愠色,却碍于地位卑微,不敢发作。
  周围众人则神情戏谑,对着三骑指指点点。
  这个不争气的贱庶子,是不是又惹出什么事了?
  赵鞅手扶长剑,脸色越发阴沉。
第6章
乱序者死
  赵无恤万万没料到,单骑走马,居然会这么不受人待见。
  当他带着圉喜和牧夏赶到绵上,出现在严整的赵氏车队面前时,迎接他们的先是一阵沉默,随后便是哄堂大笑。
  原来,春秋时期,单骑走马是极少的,士大夫们更愿意坐在各式舒服的马车上,深衣广袖,尽显贵族风范。在他们看来,单骑而走的不是败兵,就是行色匆匆的狼狈旅人。
  赵无恤有些明白了,他那位两百年后的“子孙”赵武灵王,在引入胡服骑射后,为何会受到全国贵族的集体抵制,最后还闹出了政变,把他活活饿死在沙丘离宫。
  早上赵叔齐的建议,果然是一个有毒的果子!至此,无恤已经完全看透了他的阴险与狡诈。
  此时,叔齐正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无恤出丑,却不发一言。
  “真是被人卖了还要替他数钱啊。”虽然无恤心中不平,却不能立刻发作。
  现在的情况是,作为卒伍统帅的家司马,甚至不允许赵无恤加入赵氏车队,三人三骑只能尴尬的在外围踱步,接受赵氏家臣和士大夫们的指指点点。
  老大伯鲁为人忠厚,他一个劲的邀无恤下马,找一辆辎车或召车乘坐,但若是那样,无恤就会被当做尚未长大的童子照料,无法驰骋在田猎的第一线。
  最为过分的还是老二仲信,他狠狠地剐了眼赵无恤下身的袴褶,当众大声斥责道:“你这贱庶子,身穿狄服,单骑走马,真是有辱卿族斯文,还不速速下马更衣去!”
  平白无故被人暗算下黑手,成为众矢之的,又被这货当面大骂,赵无恤心中十分恼火。但季嬴给他科普过,在春秋礼法中,作为弟者,对兄长不敬,可是一个大罪名,哥哥骂的,弟弟得无条件接受,这就是所谓的孝悌之义。
  于是他只能尽力忍耐着,思索对策,手紧紧握着缰绳和马鞭,过度用力导致指节发白。
  然而,他这副模样,却让人误以为他是谁都能踩的一块石头。
  赵仲信所在战车的御戎,乃是上士成何,他知道无恤在族中地位极低,而且一向被正室夫人和仲信厌恶。
  他便大着胆子取笑道:“诸位,无恤小君子的母亲是狄女,正所谓有其母,则必有其子,狄性未改也是正常,我们应该体谅体谅他。”
  果然,同车的赵仲信听罢厌恶地冷哼了一声,其余战车上的士大夫们也露出了原来如此的轻蔑浅笑。
  笑声传入无恤的耳中,让他感到阵阵刺痛。在今世的记忆里,他的狄人母亲虽然印象模糊,却依然在心中占有重要地位:她扶着年幼的无恤跨上矮脚小马,教他骑射开弓,在腊月里为他缝制暖和的羊裘冬衣……
  还有那次她带着无恤在野外尽情驰骋,却被正室夫人,也就是赵仲信的母亲狠狠打了一巴掌,抽得她嘴角流血:“贱婢!狄性不改!”
  零碎的记忆在此时忽然涌现。
  无论她身份地位如何,身为人子,怎么让死去的母亲如此受辱?
  一身漆红色皮甲的上士成何很是得意,他觉得,这贱庶子唯唯诺诺惯了,肯定会闷声灰溜溜离开,这一来,也算是讨好了目前很有希望成为世子的仲信。
  然而,赵无恤给他的回答,却是一条又快又准又狠的鞭影!
  啪!事情发生的太突然,成何无法躲避,甚至来不及伸手用臂甲去阻挡,他未戴胄的脸上瞬间出现了一条血红的鞭痕。
  这一鞭子,将无恤穿越后的无助、惊惧、以及这些天受的窝囊气,全都释放了出来。他决定了,不再畏首畏尾,若是那些烦人的礼法再来束缚他,就统统碾碎好了!
  成何彻底被打懵了,仲信也一时震惊,受这剧变影响,车队的众人有些发愣。他们甚至没发现,宋国大司城的仪仗已到绵上,赵鞅的车驾正靠了过来。
  在为阵容不整而生气的赵鞅正好看到了这一幕,他在吃惊之余,也听到赵无恤那依然带着些少年稚气的声音。
  “我母亲是狄女又如何,你竟然为此而小瞧我?”
  无恤昂着头,用带血的鞭子指着成何训斥道:“你可知道,先君晋文公,也是大狐戎女的儿子,流亡十九年,受尽屈辱,可当他城濮一战,制霸天下时,还有谁敢看不起他?”
  “你可知道,我的先祖赵宣子,也是狄女季隗的儿子,地位卑贱,可当他日后被立为宗主,权倾晋国威行诸侯时,还有谁敢看不起他?”
  这话指桑骂槐,明显是说给赵仲信听的。
  还得感谢前世爷爷经常读给他听的那本赵氏家谱,别的不敢说,晋国赵氏的大概历史,赵无恤可以闭着眼睛背出来。
  他调整了一下因为激动而剧烈的呼吸,“当着儿子的面,非议母亲,大不敬,身为家臣,侮辱主君的儿子,大僭越。仲兄,弟就替你教训这无礼的御戎了!”
  一阵唇枪舌剑喷得成何魂飞魄散,而一向以言辞自傲的赵仲信脸色涨红,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居然无法反驳上半句。
  老祖宗赵盾的事迹都抬出来了,能反对么?能贬低么?算起来,他们赵氏所有人身上,不也都有部分戎狄血脉么,鄙视赵无恤的血统,就相当于自打脸啊。
  他只能握着弓箭,恶狠狠盯着赵无恤看,只想把他射出几个窟窿。
  嫡长子伯鲁见状,连忙让御戎将战车插到中间,将剑拔弩张的两个弟弟隔开,但这样一来,赵氏车队的秩序越发混乱,家司马连连斥责也控制不住。
  小阴谋家赵叔齐嘴角露出了阴险的笑,尽管无恤的表现让他始料未及,但不管怎样,他的诡计至此已经得逞了一半。
  此时,却听到一声愠怒的声音:“你们在做什么?”
  众人回头一看,连忙下车的下车,躬身的躬身。
  来者正是面如冰霜的赵鞅,他的美须在生气时微微颤动,原本有些闹哄哄的车队顿时鸦雀无声。
  “人言我赵氏族兵最讲究秩序,是好整以瑕。”
  “可瞧瞧你们的样子,哪里是什么好整以暇!分明是‘阵而不整’,和当年在鄢陵之战,被我晋军打得抱头鼠窜的郑国人一个样。”
  居然让主上如此生气,赵氏的家臣们都面露惭愧,君辱臣忧,君辱臣死,那位刚烈的家司马甚至准备拔剑自刎。
  赵仲信咬了咬牙,抢先一步说道:“禀报父亲,乱序者为无恤!”
  “是这样么?”
  “你的御戎就没有罪过?”
  成何已经顾不得脸颊上的剧痛,连滚带爬下了战车,趴在冰冷的泥地上一动也不敢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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