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我为王(校对)第44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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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枚青黄色的签静静躺在地上,豫让弯腰将它拾起,发现上有描红的篆字“斩”,他知道,这是军中用来执行死刑的竹签……
  “杀一国之君如屠一犬……”
  他倒吸了一口凉气,望着知瑶的背景,就连自诩在战争中已将内心炼成铁石心肠的豫让,也不由骇然。
第603章
他回来了
  踩着仇由君洒下的血迹,豫让跟着絺疵进了营帐,但知瑶只是朝他微微颔首,请豫让在席上安坐,他则当面与絺疵处理起战后的军务来。
  “部分仇由人钻进山林,朝代戎和鲜虞方向逃窜,即便如此,此战之后仍有一万左右的戎人俘虏,多为妇孺老幼,束手以待君子发落。仆臣预计,在其余仇由人聚居小邑和部落,还能搜捕出两三万人。”
  豫让听着听着,最初时还没什么感觉,但越到后面越来越感觉自己拘束不安,面对上百人包围都不会抖一下的双手,竟不知道该往哪放了。
  知瑶和絺疵讨论的,都是些家国之事,过去他曾为范氏家臣时,只是个干苦活累活的边缘角色,成了中行氏家臣后,又被当做剑客死士培养,也不曾与闻这些机密。
  但今日知氏君子与絺疵如此作态,究竟是何用意?
  他也在偷偷观察着知瑶,这位君子和传闻中一样容貌俊美,仪态不凡,放眼晋国,也只有那位比美人还美几分的韩氏之虎能与之媲美。而且知瑶年纪轻轻就多才多艺:他射御过人、巧文善辩、坚毅果决,是晋国年轻一辈的楷模。
  只见知瑶正襟危坐,手指轻轻敲击着案几:“如此一来,知氏就能多出三四万氓隶了,一部分人带回知邑和新田,其余只要归顺知氏,亦可留在仇由。但各氏族每年须向我家缴纳所获的三分之二作为贡赋,遇到战事时,大部落出千丁,小部落出百丁作为劳役。戎兵擅长在山地作战,如此一来,我知氏便又能强大一分。”
  絺疵有些迟疑:“君子,这样做会不会太过苛刻,恐怕会激起戎人的反抗……”
  知瑶却没有半分要减免的意思:“戎狄都是目无君长,却唯强者是从的人,仇由盐的头颅应该能威慑到那些氏族酋首,若不想比其后尘,就得老老实实照办,敢有反抗者,就用知氏的剑削平!反正他们像园中的韭菜一样,割而复生。这就是当年晋襄公奴役姜氏戎人之法,就让彼辈在这豺狼所嗷,狐狸所居的山地上耗尽力量,为知氏耕战罢!”
  絺疵知道自家主君心意已决,也不再相劝了,他心里叹了口气,这位知氏庶孙样样都好,唯独有一个毛病。
  他喜欢凭借自己的才能欺凌人!
  絺疵听知氏的一些老家臣津津乐道过,知瑶还是幼儿时,就能一脚将他的兄长知宵踹开,不顾兄长哇哇大哭,只管贪婪地吮吸奶娘的乳、头。
  到稍长一些,他便在腊祭时骑在他的表兄,赵氏第三子赵叔齐身上,将此子当狗彘骑。
  进入泮宫后,自诩为剑术超群的范柔被知瑶一根竹棍打得满地找牙;与中行黑肱玩推演军争时,也能把这个中行氏的世子气得面色发黑,拍案而逃。
  成年后,知瑶甚至敢在宴飨上公然调戏貌美如玉的韩虎,抬着他的尖下巴,说他比侍酒的婢女要美多了;知瑶还仗着身材高大,将韩虎的谋士,身材短小的段规如虎擒羊般按到鼎里,弄得段规一头一脸油腻;他也当面嘲笑魏驹自身并无才干,只会样样效仿赵氏,是拾人牙慧之举。
  在晋国,知瑶没有一个朋友,因为他骄傲得没边,因为他多才到任何人见了都会心生妒意。
  知跞对这个孙子的性格头疼不已,打发他来家族北部领地管军政,没几年就搅动了这一片风云。
  总之,十多年来,知瑶都是笼罩晋国年轻一代人的阴影。
  直到那个人从赵氏庶孽子的身份奋而崛起,抢走了所有人的目光……
  ……
  和絺疵想的一样,豫让也深有此感。
  豫让与那人初次遭遇时,那人只是有些奇思妙想,钻营些巧技产业而已,论权势根本不值一提;可到豫让奉命去陶丘刺杀他时,他已是鲁国大夫、小司寇,曹国上宾;到宋鲁之乱前后,猛地成了一国之卿,西鲁五县的领主……
  现如今,他已成了鲁国的实际统治者,是泗上诸侯簇拥下未称盟主的盟主,去岁秋冬和今年开春后,更是把卫国折腾得够呛。
  也难怪晋人喜欢将赵知二人比喻为一日一月,日月当空临昭,群星顿时失色,但日月毕竟有高下之分,总的看来,知瑶仍不如那人许多。
  不过,就凭知瑶旬月灭仇由的壮举,虽然比起东方的那轮旭日来说不值一提,却足以让晋国诸卿侧目了。
  等押送仇由人回新田献俘请功,知瑶一定少不了一个中大夫之位罢?想必假以时日,他的成就和地位当不下于其祖父,甚至是助晋悼公复霸的知武子……
  可那与豫让并没有什么关系,他是中行氏的家臣,虽然知伯与中行伯关系有所缓和,他被派来助知氏灭仇由,但此战过后,就得继续去某个深山里的边邑窝着了。
  山外的风云会际,与他无关,无论他立下多大的功劳,已对他有了成见的中行黑肱绝不可能提拔他,想到自己暗淡无光的未来,豫让的心情顿时变糟了。
  营帐内的一主一臣却还在分析着夺取仇由后的利处,絺疵道:“仇由既并,知氏的领地便向北拓展了近百里,直达恒山。此地横跨太行,控带山河,联络戎、夏,踞晋国之肩背,乃沟通太原、东阳之枢纽,是必争之地也。自此以后,向东,知氏可以沿着滹沱河威胁鲜虞腹地,向西,倘若晋国情势有变,君子可以直入赵氏的盂、马首二邑,兵临晋阳!”
  这段话让豫让精神一振,有些惊讶地看向絺疵。
  范、中行与赵氏的关系他清楚无比,真可谓势同水火,但知氏与赵氏虽不和睦,却也还凑合。据说这大半年来知伯提出要“相忍为国”,在朝堂上步步退让,赵鞅压迫邯郸氏一事,他未置一词,东西二赵合力攻卫一事,他也没发表任何异议。赵鞅渐渐控制了军政大权,仿佛他才是真正的中军将,而知伯仅是中军佐。
  如今看来,知氏君子的谋臣竟赫然将赵氏当成了假想敌?
  也许,知氏并不像表面上那般退让懦弱?
  豫让抬眼望去,才发觉知瑶的眼睛也正朝他看过来,自打他进营帐后,除了礼仪性的举止之外,知瑶那俊朗如画的容颜上基本上没有什么情绪。但这一刻,豫让却发觉了他眼中有一丝殷切,口中的话竟是对他所说。
  “以强凌弱,以大并小,本就是世间万物的常态。虞国、虢国、焦国、滑国、霍国、杨国、韩国、魏国,都是姬姓小邦,晋国因兼并他们而壮大。后来晋国诸卿有样学样,也无不以攻伐兼并为振兴家族的方式,昔日晋文公手下的十多家卿大夫,如今还剩几个?卻氏之灭,栾氏之灭,羊舌、祁氏之灭,都是卿族兼并导致的。如今各卿间谎言骗局蜂拥而出,誓词盟约毫无诚意,即使互派人质,约为姻亲,剖符为凭,也不能相互约束。”
  “故想要不被兼并,而是反过来兼并他人,首要之务在于壮大力量,因而权谋诈术得到普遍应用,诸卿无不招贤纳士,有士则兴,无士则弱,故赵氏有食客千人、魏氏有聚贤馆、韩氏有纳士之法、中行大肆收容齐国逃人、范氏建了朝歌剑宫。和它们一样,我知氏同样急需人才。”
  知瑶指着豫让道:“像你一样的人才!”
  ……
  才有力士之才,有谋士之才,有忠士之才,有军争之才,有理政之才,有外交之才。
  豫让自认为有力士、忠士、军争之才的,也渴望做一番大事业。但在范氏时他只是个跑腿的向导,在中行氏时先是成了见不得光的刺客,随时可以被抛弃,然后长期当戍卒冷落在边邑,招之则来,挥之则去。
  但既已委质效忠,就不能背叛,这是豫让做人的准则。
  他起身推辞道:“多谢君子赞誉,但外臣乃中行氏家臣,恐怕不能同时侍奉二君……”
  知瑶微微颔首,似是赞赏豫让的忠诚,又似是不以为然,他将絺疵唤来,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絺疵应诺而去。
  他转身对豫让宣布道:“我会送给中行氏一百户戎人,让他将你转赠予我。”
  知瑶的语气不是商量,而是霸道的命令,已经习惯被送来送去的豫让苦笑道:“君子觉得豫让值这个价钱么?”
  “当然不值。”
  豫让一脸黯然,但知瑶却捧着自己手里的胄,轻抚上面的野鸡尾道:“灭仇由之战中大小十余役,你都一一参与,屡立战功,斩首数十。只因你是中行氏派来帮忙的家臣,我才没有多加褒奖,只是间或赐你些钱帛酒肉。如今功成名就,多赖你之力,故在我看来,你的价值可不是区区百户戎人能比的。这就好比秦穆公用五张羊皮换回的百里奚,难道百里奚只值五张羊皮?”
  “不,他的价值,是让秦穆公并国十二!”
  豫让心中怦怦直跳。
  这是第一次,有人直白地认可他的才能,还把他和百里奚相提并论……
  热血止不住地往头上涌去,他单膝跪地道:“臣何德何能,能让君子如此下士……”
  知瑶大剌剌地受了他一拜,淡然说道:“无他,我这个人,生平最讨厌两件事情。”
  他伸出食指:“一是见不得美人迟暮……”
  他又伸出中指,脸上瞧不出情绪和喜怒:“二是见不得壮士郁郁不得志。”
  豫让呆住了,熄灭已久的壮志再度被这句话点燃,双腿像是被豹皮地毯黏住,他下拜重重稽首,感念这知遇之恩,直到被知瑶双手扶起。
  “到我这里来罢,中行氏以众人遇你,而我,将以国士待你!穆公需要五羊大夫为肱股,我也需要一位百户勇士为心腹。因为……”
  知瑶拍着豫让的肩膀,这位骄傲到没边,在晋国内四顾无敌的君子突然间如临大敌。
  他皱着眉,用生平从未有过的严肃语气轻声说道:“因为,他回来了!”
第604章
我回来了!(上)
  宋公纠二年二月底,正值仲春时节,这一天风和日丽,天高云淡。位于卫之分野的济水北岸,一支声势浩大的车队从宽阔的浮桥渡过济水。
  打头的是背着弩机和剑戟的带甲武卒,足有千人之多!散布在四周戒备的是一旅骑从,骑吏鲜衣怒马,警惕地侦查四周。车队的中心是一辆巨大的四轮马车,它装饰华贵,惹人注目,后面还跟着运送嫁妆的辎车百乘。
  明眼人一看便知,这是一队亲迎娶嫁的婚车。
  温暖的春风拂动着他们头顶高举的十数面旗帜,上面绣了象征赵氏家族的炎日玄鸟,以及象征宋国公室的“亚”字族徽。他们越过济水后一路畅通无阻,浩浩荡荡地涌进临水的平丘邑大门。没有受到阻拦,因为连本属于卫国的平丘邑城头,也飘扬着赵、宋旗帜。
  城内早已戒严,作为被征服者,卫国人不得出门,只能在门缝里小心向外窥视,却见平丘城的占领者,赵氏旁支子弟赵广德高冠带剑,从早上起就站在城头眺望,见车队入城,连忙下来迎接。
  车队那边也有位乘肥马,披轻裘,戴远游冠的君子一马当先,率数骑朝赵广德奔来。
  赵广德看到来人眼前一亮,没错,是他回来了!
  他快步过去行礼道:“恭喜堂兄!从曲阜到商丘亲迎,又要折返去往温县完婚,千里迢迢的,真是一路辛苦了。”
  来者下马后也对胖乎乎的赵广德见礼:“堂弟你镇守济北、濮南,也辛苦了。”
  此人正是鲁国大将军赵无恤,大半年未见,他唇上的两撇矢状须又浓了几分,虽然风尘仆仆,脸上却有新郎的喜气。
  兄弟二人说话间,陆续驶入城中的车队也在守军指引下分流:兵卒去往军营,仆从竖人亦有安顿的地方,而那辆宽大的婚车则缓缓驶向城内最繁华的贵族里闾。
  赵广德朝那边看了看,笑道:“卫国的平丘大夫被我驱逐了,我将他的府邸征辟,里面楼台亭阁俱备,还有花苑和池沼,住起来舒适程度不亚于乐氏宫室。堂兄可要去那边陪伴阿嫂?”
  无恤苦笑着摇了摇头:“堂弟你就休要埋汰我了,乐氏的傅姆和管礼仪的有司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守在新妇身边,屏风张得严严实实,我虽是亲迎,这一路却连她的面纱都见不到,非得到新婚夜才能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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