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我为王(校对)第4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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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孙期一板一眼地答道:“君子可曾听说过这么一句话,叫大都无防,新田与殷都朝歌,宗周丰、镐一样,都是有内城无外郭的。”
  “郭”者,外城也,也即是说,新田没有修筑外城郭,只有一座内宫城。
  赵无恤有些惊讶,这还是头一回听说,他追问道:“如此一来,若是有外敌攻入国都,无墙垣防备,那可如何是好?”
  ……
第67章
大都无防
  王孙期一边灵活地驾驭着驷马,一边侧过脸回答道:“君子且听期说一件往事,原本,楚都郢城也是没有外郭的,但二十多年前,楚国的令尹(相当于丞相)子常开始在郢都大修城墙,寄希望于防卫吴国进攻。”
  “哦,还有这等事,倒和我今日之问很像,加筑城防,可以御寇,不是挺好的么。”
  “非也,当时楚国的左司马沈尹戌却预言说:子常一定会丢掉郢都,如果不能保卫国境,在都城增修城池又有什么用处呢。古时候,天子守在四夷;天子卑,守在诸侯。诸侯守在四邻;诸侯卑,守在四境。警惕四方边境,结交四方邻国,国人在自己土地上安居乐业,春夏秋三时的农事有所收获,这样一来,没有内忧,又没有外患,国都哪里用得着增修城墙?”
  赵无恤明白了,这故事的结局他也知道,“沈尹戎说的没错,三年前,楚国果然在柏举一败涂地,被吴师深入国境,攻破郢都,以班处宫室。王后以下,公卿大夫妻女尽被凌辱殆尽,连楚平王都被伍员掘墓鞭尸……”
  王孙期点头道:“唯,正是如此。然而,绝不会有外敌能够进攻到新田!晋楚百年争霸,晋三军两次深入楚境,大掠而归,但楚军,却从未进入过晋国领土内半步!”
  “所以,晋国的都城,不需要城郭!赳赳武夫,国之干城!君子且看,这新绛城中的国人,以及六卿诸大夫的子弟,每一名带剑的男子,都是新绛的城墙!”
  王孙期家族虽然是周室后裔,但入晋百年,已把自己当成了晋人,他这种充满斗志的模样可是很少见的。
  赵无恤听得眼前一亮,不由得拊掌而叹:“好气魄!不愧是文公、悼公的霸主之国!”
  他一手凭栏,一手指着人烟稠密,繁华无比的外郭区赞叹道:“原来如此,有外郭的郢城被摧毁了,而我晋国守在四邻,却依然固若金汤!”
  虽然六卿常年内斗,但毕竟都是晋人,而赵鞅因为性格使然,也颇有些“兄弟阋于墙,而外御其辱”的觉悟,连带着赵无恤也对晋国很有认同感的。
  而且,晋都新田也并未毫无防备,外围有六座中等城邑作为犄角,还有汾水、浍水流其间作为护城河,防御的深度和广度一点不比楚国早年的“方城为墙,汉水为池”小。
  不过现如今,六邑已经落入了六卿私室手中,而无恤也清楚,晋国最大的忧患不在国门之外,而在萧墙之内!
  ……
  新田虽无外城墙,作为国都,却也是有“郭区”的,而且“郭区”的面积很大。
  在把守严密的郭门处亮出赵氏符令,一行人便得以畅通无阻。
  新田城内街道宽阔,主干道用青石板铺成,可以容纳五辆车并行,已经被来往车辙碾压出了两道深深的印迹。但这条宾道仅仅允许有身份的卿大夫、士行走,庶民只能绕道。正所谓“君子所履,小人所视”,意思是君子可以走,小人嘛,只能在一旁干瞪眼看着。
  其余里巷道路则是黄土夯实,踩得板结坚硬,下雨天也不会泥泞。
  要知道,殷商时,可是有这么一条刑法的,“弃灰于道者,断其手!”在街道上丢垃圾的人,会受到断手的严惩。晋国之法还不至于那么严苛,但也有罚帛,罚劳役的惩处。
  所以,重法之下,街道还算干净,加上当年建城的韩厥规划得当,所以路边还有水沟水渠,排污效果挺不错,没有后世纪录片所说的那种古代城市令人发指的肮脏。
  虽然周礼规定:“匠人营国,方九里,旁三门。国中九经九纬,经涂九轨,左祖右社,面朝后市,市朝一夫。”但礼乐崩坏之下,具体到各国,根据国情和都城周边地区特点的不同,并不死守这一规矩。
  竖宽在一旁介绍说,这新田城大致可以分为四个部分:坊区、市区、宫庙区、官署区。
  城西面是坊区,也就是平民区,聚集着熙熙攘攘的民居里巷,屋檐低矮,赵无恤等人就是从这个位置进入的新绛。
  城南面是市区,各国使节行商的馆舍,还有繁华的市场都位于此,晋国乃至于整个北方诸夏的货物在这里中转贸易。
  宫庙区即是内城,位于临近汾水的城北,远远望去,能看到黄土和砖石砌成的内宫墙,那座高大的夯土台之上,则是富丽堂皇的虒祁宫。内城还集中了明堂、灵台、社稷、宗庙等等重要的文化、礼仪场所。
  无恤这次的目的地“公族之学”,又称泮宫,就在内宫旁的北郊。
  但他们没有直接前往那里,而是先绕道去了位于城东的官署区,哪儿是晋国行政的中枢,三军将佐的府邸也聚集在此。
  据说最初,六卿府邸是设在内城里的,后来才把家迁出,安在郭区。赵无恤揣测,这除了内城建筑太多,过于狭小,院落无处扩张外,还有一个人人都知道,却又不能明说的原因。
  原来在晋厉公时,晋国发生了一次严重的内斗,厉公急于摆脱傀儡的处境,就派亲信长鱼侨、胥童等人,将跋扈嚣张,号称“其富半公室,其家半三军”的郤氏三卿刺杀于家中,陈尸堂上。随后又派宫甲逮捕了栾书、中行偃二卿,差点将住在内城的晋卿们一锅端了。
  自从那次事件后,各卿族都留了个心眼,纷纷搬出了内城,来到没有城墙的郭区居住,大概是觉得一旦出事,好携带细软家眷跑路吧……
  随后,六卿又抢占了外围六邑,把家室和武装集中于那里。虽然在新田内依然留有府邸,但却并不长时间居住,只有每逢宗庙祭祀,或者大朝会公议时才会回来几天。
  官署区占地很大,这里除了六卿,还有五吏、军司马、师、傅、士师、行人侯人等士大夫们的居所,却没有国人庶民立足之地,所以显得比较安静。宽阔而冷清的一条大街上,每隔十来丈就有一座或漆红,或玄色的府门。
  马车驶到赵氏府邸前停下,府门高大,气派非凡。无恤斜眼望去,赵家正对面,就是韩家,靠的如此之近,翻个墙就能过去,由此也可以看出赵韩两家的亲密程度。
  看着那块巨大的“下军将府”匾额,无恤又想起了今天遇到的那个韩氏女子。她如此清冷傲娇,也不知道温润谦和的长兄伯鲁吃不吃得下,看来她过门以后,赵氏家门之内恐怕不会安宁了。
  赵无恤又不由想到,自己的“未婚妻”乐氏女,又是怎么样一个人呢?
  温柔不?漂亮不?萝莉不?
  不过在无恤想来,她再如何出色,都是比不上姐姐季嬴的。在他心里,季嬴,是完美的,不可亵渎的,可惜……
  那禁忌的念头再次涌现,赵无恤只得摇了摇头,算了,不想了,反正男未行冠,女未及笄,离成婚还有好几年。更何况,他的准岳父乐祁,现如今还被软禁在虒祁宫里呢!
第68章
少君魏姬
  在赵鞅被赵无恤劝阻,放弃了武力夺取后,营救乐祁就成了范、赵两家在朝堂上的掰腕子行为。
  为了救亲家,赵鞅也算是倾尽全力了,可他这时候才发觉,姜还是老的辣。
  面对执政范鞅,这位在公议时拥有一票否决权的老豺;还有那个明面上不拉偏架,实则却让晋侯言对其听计从的知跞;再加上上蹿下跳想置乐祁死地的中行寅。魏氏在赵知两家间摇摆中立,赵氏只有韩氏一家帮衬,颇有点胳膊拧不过大腿的感觉。
  外交使臣被拘留,宋国本应该派人来洽谈,但偏偏那边也出了变故。具体的情况,赵无恤不太清楚,只知道这看似简单的事儿,牵扯的各方利益太多,就如一团乱麻般缠得越来越紧。
  虽然赵鞅当时指着他说作为乐祁的女婿,不可置身事外,但以无恤现在的能量,似乎也做不了什么。
  门外,自有竖寺等小人来招呼迎接,带无恤的随从们去偏院休息。而几名皂衣竖人则引着无恤朝后院走去,说是少君有请,让无恤小君子前去共进飨食。
  新绛赵府占地颇广,装点得富丽堂皇,一点不比下宫差。有楼榭台阁,有曲折回廊,一路上,经常能看见衣纨履丝的女婢捧物而趋行,一见有生人来了,都是敛声静气地守在道旁,一点不见纷乱。
  她们偷偷看向他的眼神中带着好奇,却没有太多畏惧,某些大胆的家臣甚至还在一边的廊柱下望着无恤窃窃私语。
  无恤按着剑正襟前行,对这些莺莺燕燕目不斜视,也不说话,他不喜欢新绛赵府的氛围。
  赵鞅做主的下宫永远有他一席之地,但此处,对无恤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热情和欢迎,即便是邀他去共进燕飨,也仅仅是冷冰冰的既定程序。
  因为里面的女主人,对无恤一向是不待见的,而家主赵鞅,又恰好不在此处。
  二月的时候,周王室的大夫儋翩叛乱,吓得周天子逃离了王城,向晋国求救。
  晋国作为姬姓诸侯之伯长,对这眼皮子底下的事情不能不管,也因为这事,六卿才暂时搁下了是否释放乐祁的争论,决定先帮周天子平定内乱再说。
  于是执政范鞅,赵鞅,中行寅等人都不在都城里,而是去了太行山外的南阳、东阳、朝歌等地调兵准备驰援成周。
  赵鞅临行前惦记着赵无恤尚未进入公学,这才派人催促,也就是说,他今天得单独面对那个女人了。
  沿着府中碎石子铺成的道路直行,穿堂过室,就来到了后院厅堂。
  尚未入内,无恤就听到内里传来一阵谈笑声,看来里面还不止一人。
  守在外面的竖人见了无恤,便大声报告了一声:“无恤小君子到!”
  里边的说话声就停了下来,隔了一会,一个妇人雍容的声音缓缓说道:“让他进来罢。”
  无恤在堂外脱履,从容入内,他抬起头,看到厅内正席上坐着一中年妇人。
  她略施粉黛,面容姣好,双眸如漆,薄薄的嘴唇微抿,身上穿着金红色的曲裾深衣,侧身而坐,有一股含而不露的贵气和威严。
  此人正是新绛赵府的女主人,赵鞅的正室夫人魏姬。
  无恤登堂,拱手行礼,不卑不亢地说道:“小子见过少君……”
  少君?听到这个称呼,魏姬峨眉紧紧地皱了起来。
  按照规矩,他应该叫她“母亲”的。
  但这个称呼,赵无恤死活也叫不出口,甚至,每次见到魏姬,他就会忍不住紧紧捏住拳头。
  因为在这一世,他生母的死,或许与这个女人有脱不开的关系!
  短暂的沉默后,魏姬终于抿着嘴唇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但她又用不满的语气说道:“燕飨已经准备好,就等汝小子入席,为何如此迟慢,哼……”
  赵无恤垂手而立,眼睛看着下坠的白玉环,仿佛知错一般。
  他今天心情不太痛快,先是在路上碰到了那个提前代入了嫂子身份的韩氏女,把他当成童子训问,碍于赵韩两家的关系,无恤偏偏发作不得。
  而现在,又要面对魏姬那张臭脸,每次看到这女人,无恤就像是置身于大雪纷纷的下宫苑囿,魏姬当着他的面责骂这一世的生母,说她狄性未改,还狠狠打了她一巴掌。
  这一世的记忆仿佛定格于此。
  但姐姐对他说过,玉有棱角而不伤人,就好比君子的义;玉环束韦,垂而下坠,就好比君子的礼。他要用玉的义礼来克制自己暗藏的愤怒,身为人子,这一世生母的死因,他迟早会查得明明白白,但是不是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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