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我为王(校对)第41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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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虎想了想道:“其实也在情理之中,以晋国为例,国君以卿统军,故常称卿为将军。虽非正式官名,但我祖父,还有赵孟,一些场合也被称为韩将军、赵将军。赵子泰将这一称呼正式化,也不亦可乎,如此一来,以将军之名掌鲁国左、右二军就名正言顺了,从此以后,军政大权集中于赵氏之手,我开始为周公、伯禽子孙的社稷担心了。”
  段规道:“反正叔孙氏是彻底没了,叔孙州仇死后,叔孙竟找不出一个够分量的人来继承家业,他们在曲阜的府库已经被赵子泰接管搬空,宫室也给围了。看来赵子泰是下定决定要绝了叔孙,也不知道对季氏、孟氏,他会如何处置?”
  他已经从失败的预言里缓过神来,舔了舔嘴唇道:“我倒是很期待赵子泰和他的谋士们会如何操持鲁国之政,如何处置三桓旧族和诸位大夫。”
  ……
  “主君虚岁十九就位列卿士……了不起,真是了不起,而这大将军的名号,事先恐怕没人想得到吧,他们更不清楚这其中的深意。”
  和赵无恤年纪相仿的阚止在他退朝归来后,便对今日盛况赞叹不已。
  赵无恤笑骂道:“这些奉承话便不必再说了,朝堂上不知道多少人想看我接下来的动作。吾等在马上得鲁国,却不能在马上治鲁国,一切都得谨慎才行,但也不能谨慎过度,错失了整合朝堂的时机。”
  阚止道:“所以主君在殿上才推掉了加封的领地,借口是叛臣未灭,何以加封?费邑公山叛党还在负隅顽抗,而有些人也没主动来曲阜朝见君上,恐怕是生出了不臣之心。”
  赵无恤将冠冕交给侍女,扭了扭被它们压得有点酸的脖子:“封地不急,我的兵卒占领了大半个鲁国,缺的无非是国君的一纸策命,在完全控制鲁国前,暂且先这样罢,吃相太难看反倒会惹来嫉恨和不满。”
  等鲁国只存在他一个声音后,鲁侯还敢不给?
  赵无恤入室内换下沉重碍事的朝服,而阚止作为亲近家臣,也跟随入内,这是少数人的特权。等侍女竖人退下后,他才问阚止道:“这几天里,季氏可还老实?”
第562章
千金市马骨
  阚止这几日可谓意气风发,他本来是阚邑邑宰之子,算起来不过是个高级的士,但在西鲁时,却做了赵无恤的监察吏,风行各邑,遇有不法之事便记录在案,那些西鲁的大夫畏他如虎,贿赂、奉承、讨好络绎不绝。
  但他有自知之明,阳虎离开前的那段讥讽犹在耳旁,自己当然不是虎,而是赵氏乳虎手下的一条忠犬,让咬谁就咬谁。所以一直以来阚止都洁身自好,也日益被赵无恤看重,这次入主曲阜,就把他带来了,虽然暂时只是在主君身边打下手,但肯定是要大用的!
  他笑道:“季氏哪里敢不老实,他们的族兵剩得不多,还被全部缴械,宫室也被主君派柳下跖团团围住,季孙斯连朝会都无法参加,而群臣也不以为怪。”
  赵无恤沉吟道:“还真得感谢阳虎,他对季氏的架空削弱了这个鲁国最强的卿,也让他们在朝堂中威望扫地,我才能如此顺利。”
  阚止手掌如刀,往下一挥:“主君绝了叔孙氏的卿位,是否也要让季氏消失?”
  在阚止眼中,盗跖本就一身黑,就是用来做脏活的,更何况他被逐出曲阜也与季氏有关,若是能在赵无恤默许下报仇,一定会对赵氏更加忠诚!
  一次失火,或一次盗寇流窜,便能让季氏举族覆灭!虽然明眼人都能看出是谁干的……
  赵无恤摇了摇头:“恐怕不行,叔孙氏人心丧尽,但季氏却还没有,季氏把持朝政已经四世了,国人们早已习惯。四分公室后,各地民众也以季氏为主君,何况,在鲁国还流传着一个该死的预言……”
  当年季氏先祖季友将要出生的时候,鲁桓公让巫祝占卜。巫祝说:“生男名友,在公之右;处周社、亳社之间,为公室辅臣。季氏灭亡,则鲁国也不能昌盛。”
  赵无恤道:“对这预言,我不信,但是鲁人信。季氏将过去做下的一切恶事都推倒阳虎头上,仿佛自己是被迫的,所以国人们还不够痛恨他们,无法一时半会除去。”
  “说来也对,这预言在季氏的有心传播下流传甚广,连阚邑和西鲁也人人皆知。”
  赵无恤又道:“但这次的内乱必须有一个说法,得找一个祸首……”
  阚止忽然灵机一动,试探着说道:“堕四都之事,是孔子提出的,论祸首,他算不算呢?”
  赵无恤瞥了一眼阚止:“你是要我效仿仲尼诛少正卯之事,将孔子他戮之于东观?”
  “不,我只是……”
  “子我!”
  赵无恤语重心长地对亲信说道:“我现在看似威风,实则如履薄冰,如临深渊,鲁人很难接受一个晋人为政,旧族们无一日不想着推翻我,迫于军事压力才蛰伏起来。好在现在是隆冬,齐国不可能越过泰山发兵来干涉,所以我必须在这个冬天消灭割据者,同时让鲁国稳定下来,杀一人则举国震,则杀之,杀一人则万民怨愤,则不杀。此时此刻,我何苦杀一个已经无害的老叟为自己找恶名呢?更别说他在民间的名望还要高季氏一筹。”
  何况,他才不会被阚止当枪使用,此人有些才干,恰好又和子贡不对付,是用来制衡孔门弟子们的利器,但赵无恤可不允许他反过来想利用自己搞党争!
  孔门的子贡、冉求、樊迟、公西华、宰予,他们虽是孔子之徒,却有各自的见解。子贡货殖、外交都在行,可谓之为商儒;冉求多才多艺,尤其擅长练兵,现在正率须句之师与孟氏对峙,同时看住齐人,可谓之为武儒;而樊迟、宰予,一个研究农业技术不亦乐乎,一个热衷于挑孔子思想的刺,简直是与儒家背道而驰。哪怕是最正统的公西赤,如今人心未安,赵无恤正需要他擅长的礼乐来包装自己,毕竟连吴太伯入吴,也得断发文身,入乡随俗才能站稳脚跟。
  这些人赵无恤都是准备大用的,他可不想一次性失去他们,就算是把孔丘当成吉祥物供养到死,也好过自己动手杀了他。
  于是赵无恤说道:“我要否定的不是堕四这件事,是将这件事办差了的三桓,放着费邑逆臣不剿,却来寻我这个忠臣的麻烦,真是让亲者痛,仇者快。孟氏那边我自有打算,至于季氏,还得你去走一趟,将我的话一字不漏,传达给季孙斯……”
  居室之内,声音渐渐小了,只能看见赵无恤嘴唇微动,然后露出了一丝笑,随后是阚止瞪大了眼,心中震撼不已。
  上一瞬他还在暗想主君什么都好,就是太过仁慈,做事总有底线,可现如今,他却打心底里有些害怕。自打当上了卿后,主君这份杀伐果断越发强了,自己还是要小心为妙……
  阚止唯唯应诺,正要转身离去,赵无恤却又叫住了他。
  “此次入主曲阜,阚邑通风报信,还为我疏通归鲁道路,功不可没。论功行赏,我打算让你父亲做阚邑大夫,世代为鲁君守陵墓、庙宇,同时也要负责起鲁国南部的安危……”
  阚止一愣,他们阚氏为鲁侯做了好几代人的阚邑宰,却一直得不到提拔,毕竟阚邑是公陵重地,不可能轻易授予大夫。
  可赵无恤却不在乎,一挥袖子,就将此处封给了他们!阚止才不信父亲做的那点事值得如此。
  “在此替父亲谢过主君!”
  赵无恤笑道:“你如今板上钉钉能继承一个邑了,但切勿因此失去了上进之心,在我看来,你的能力,远远不止是一个大夫,好好做,不要让我失望!”
  你的能力,远远不止是一个大夫!
  前一刻阚止还有些忐忑,这一刻却心情激荡,他再拜稽首,连忙出门去了。
  阚止前脚刚走,这间厅堂的侧门就打开了,一位身材高瘦,双臂修长的武士走了出来,刚才对话的最后一段,赵无恤故意让人放他进来,一字不漏地听了进去。
  他望着阚止离开的方向,问道:“大将军出手真是大方,然而,小人斗胆一问,此子真值得用一个千室邑来勉励么?”
  ……
  赵无恤看着侯犯,郑重颔首道:“值得。”
  在赵无恤看来,阚止虽非王霸之才,却也是一国之才,十年之后,为千乘相邦可矣!
  侯犯困守郈邑,被孔丘弟子子路潜入破城后仓皇出逃,虽然怨赵无恤不救,却无处投奔,只能奔西鲁,赵无恤也接纳了他,还将他带来曲阜。
  此人虽是叔孙氏一个小家臣,却有自己的野心,也有自己的一番见解:“像这种野心还不大的年轻人,虚衔、帛币便能驱使他,何苦要用阚邑……”
  无恤邀他坐下,让人上酒,一边说道:“侯马正,你喜好骏马,不知有没有听说过这么一个故事?”
  “小人愿闻其详。”
  “古之君者,有以千金求千里马者,求之三年而不能得。有近臣言于君曰:‘请君上将此事交付给仆臣’。于是国君遣之,近臣花了三个月时间走遍邻国,得千里马,可惜此马已死,于是近臣以五百金买马首而归,呈给国君。国君大怒曰:‘寡人要的是活马,哪里用得着用五百金买一匹死马的骨头?’近臣对曰:‘君上缺的不是金帛,而是千里马,死马之骨尚能以五百金购之,何况活马?天下人认定你是真心求马,不久之后一定有人登门献马。’于是不到一年,千里之马至者三……”
  侯犯思索了片刻:“大将军的意思是,方才那名为阚止的年轻人,只是用来宣告求贤之心的马骨?”
  “然,阚邑宰默默无闻,却因为倾力助我而得到了大夫之位。我就是要让还在观望的大夫们明白,顺我者昌!阚止只是一个邑宰之子,却渐渐受我重用,鲁国有无数郁郁不得志的士,还不得争相投奔?”
  不止是阚止,出身低微的孔门弟子们也是马骨,鲁国原本是秩序最为保守传统的地方,但在私学风气影响下,在家臣下克上的震撼下,却也是士们最活跃的舞台。赵无恤要做的,就是推波助澜,让士的时代在鲁国提前到来!
  至于大夫们,迫于形势,赵无恤会暂时保留,但这只是他们的回光返照……
  侯犯沉吟,半晌后叹息道:“我现在明白为何大将军能成事,而我却败事的原因了。”
  他身体前倾,重重一拜后抬眼问道:“那我侯犯呢?在大将军眼里,可以做一块死马骨么?”
  “侯马正足以做我的驷马良驹,怎么会是死马之骨呢?只不过……”
  侯犯问道:“大将军有何疑虑?”
  “堕四都的名义,我还想再借用一段时间,所以郈邑之事,倒不好替君平反,也不好将郈邑交还予你了,和柳下跖一样从头开始,可乎?”
  侯犯咬了咬牙,他就知道,没到手的地方,料想着控制力不够的地方,赵无恤大可豪爽地分给盟友,但已经到手的郈邑,此人绝不可能再吐出来!
  他勉强笑了笑:“小人斗屑之辈,怎敢与盗跖那样的豪雄相提并论,侯犯就算是当大将军的骑从斥候,为君前驱也心甘情愿。”
  赵无恤拊掌:“好一个愿为我前驱,我等的就是这句话!”
  侯犯只能摆出笑脸:“不知大将军要我做什么?”
  “费邑还在负隅顽抗,我要你带着郈邑残部随军前往,在腊祭日前拿下此地,为我堕费!”
  这些天对盟友的提携,赵无恤让鲁人知道了什么叫“顺我者昌”,但对于季氏,对于费邑的公山不狃,他还得让鲁人知道,什么叫“逆我者亡”!
第563章
我能继之
  仲冬十一月末,鲁地河流开始结冰,鹃鸟不再鸣叫,这个月,太阳运行的位置在斗宿,黄昏时,东壁星位于南天正中。
  季氏之宫,武子之台上,紫色天幕即将垂下,未戴冠,露出灰色发髻的季孙斯眺望暗淡天空中那一点飞鸿渐渐远去,叹了口气。
  他这几天很喜欢看落日。
  太阳出自汤谷,次于蒙汜,运行了不知几千几万年,依旧炽热不朽。传说夏桀曾说过“日有亡哉?日亡吾亦亡矣!”然而这只是一厢情愿,人生不满百,注定不能和太阳相比。不过相似之处倒也是有的:人之初生,如勃勃朝阳;人走上仕途,继承家业,如日在中天;人步入晚年,齿发动摇,如垂暮夕阳。
  季孙斯现在觉得,季氏家族就像一轮即将沉入蒙汜,坠入虞渊的太阳。
  距离武子之台上的那场以臣伐君的闹剧已经过去了月余,但当日情形犹然历历在目。
  当时公山不狃带着两三千费邑人,将此处围得水泄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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