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我为王(校对)第40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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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保全?”孔子疑窦丛生。
  “没错,箭矢无眼,三桓大军崩溃落败时肯定也是好大一个场面,我恐夫子有失,不如就留在船上,坐观其败,何如?”
  “小司寇为何有如此自信……”孔丘看看对岸的军威,再回头看看这边的寥寥数千人,纵然深知鲁军内部存在巨大问题,但赵无恤主动渡河击敌,这是取死之道啊……
  “有些事情,鲁国这边恐怕是不太清楚,其一,我在宋国大胜,非但没有损失惨重,反倒招募了不少宋人回来,汝等所见济水西岸那数千人,就是他们了。”
  孔子闻言一惊,对岸是新卒,如此说来,赵无恤的主力何在?
  “其二,我说过,战争早已开始,三桓的格局太小,目光太浅了,他们没有看到,战争不仅是在这济水之畔,不仅是鲁国内部,还有更加广阔的地域上。以为我与齐卫为敌,便会被三面包围?他们想错了,宋国新执政乐氏是我舅兄,他随时愿意让宋军来帮我守城;另一方面,晋国赵氏已经派遣大军抵达温县,邯郸氏更是在我父命令下开始报复卫国,他们包围了濮阳,让卫人不敢妄动,还能随时穿过卫国,进入西鲁。所以无论此战是胜是败,我敢保证,三桓绝不敢越济水半步!”
  晋国赵氏终于能腾出手来干涉了?
  孔子的心里又一次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捏住了,他说过的,他无数次对三桓说过的,要乘着宋国内战正酣时发难才行,可他们优柔寡断,拖到了现在。他还说过,乘着赵无恤归来时兵发郓城,或许也能达到目的,可现如今……
  孔丘再看向子贡时,却见他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子贡登船时一直对他说小心,小心,难不成就是这意思……
  或许郈邑的抵抗,就是为了拖延时间,好让西鲁完成这些布置……
  但赵无恤还未说完。
  “其三……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三桓征召了举国的力量来对付我,却忘了背后还有萧墙之祸啊,这些事情,等此战告毕后,夫子便能知晓了……”
  眼下,赵无恤已经披挂完毕,而季孙肥也拖着湿漉漉的宽袍大袖,哭丧着脸狼狈登岸,对岸顿时一片哗然,叫骂声不绝于耳,但同时也开始缓缓向后退步。
  虽然儿子遭到了奇耻大辱,但赵无恤的建议,季孙斯还是接受了。
  “半渡而击的机会,换了是我,也会心动的。”
  但这退步,却意味着死亡和崩溃的开始……
  赵无恤指着对岸于斯为盛的鲁卒三万,兵车数百,有些悲哀地说道:“一百多年了,三桓就像是泰山的三座主峰一样,是支撑鲁国百年国运的重要砥柱,‘泰山岩岩,鲁邦所瞻’是也。可他们腐朽了,衰败了,他们寄生在鲁国万民身上吸血,他们害怕一切革新和改变,他们注定要走向灭亡!今日,二三子便随我同观泰山崩于前罢!”
第551章
我见泰山崩于前(下)
  虽然冬雨暂歇,雪花也还未飘落,但十月底的济水之畔已经很寒冷了。三桓召集的三万大军聚集在河东,等待孔子前去与赵无恤“和谈”的间隙,卿大夫们可以拥着暖炉在车舆内缩着,徒卒们则只能在寒风中干瞪眼。
  最初时摄于大战在即的紧张感,众人都没有说话,可随着日头一点一点西偏,他们来到济滨已经半个时辰,前面却还没半点要打起来的迹象。士和国人们便懈怠起来,他们在地上坐得横七竖八,有的人还灿笑着问军吏,能不能找点木头来,就地烧火取暖。
  军吏们也有保暖的狼皮或兔皮裘、帽、鞋,自己暖和,哪管徒卒挨冻的苦。他们冷冷瞪了手下一眼:“执政还在前方,汝等居然想在后面生火,惊扰了驷马怎么办?都给我忍着!觉得冷就多说说话!”
  于是兵卒们便只能不断活动手脚,或者挤到一块儿取暖,最初的缄默没了,闲聊声起初很小,慢慢则变得大了起来。
  “我来自曲阜城郊,不知汝等是从何处来?”
  “阳关。”
  “根牟。”
  “梁父!”
  从闲聊中得知,他们来自鲁国各邑,口音不一,经历却出奇的相似,大都曾是淳朴的平民百姓,从没离开自己的里闾哪怕十里地。直到某一天,乡老将懵懂的他们召集到了一起,传达来自大夫的命令。
  “外面打仗了,大夫有召……”
  直到此时,许多山坳里的民众才第一次知道自己是某位大夫的属民,过去时不时来征收税亩、丘甲的就是这些素未谋面的领主。
  大夫们承诺他们若能加入军队,则会免除明岁一年劳役,不从者,则追加劳役和加倍的赋税,他们别无选择,于是兄弟、父子、乡党共同踏上征程。
  鲁军是没有固定制服的,地位较高的士还能自备甲衣,一般的鲁人则只带了一件冬衣,他们也没什么武器,一把耒耜、开锋的锄头,或把石块用皮索绑到棍子上制成的简陋石矛。
  于是他们穿着破烂的麻履和破烂的衣服,在食田的士带领下,加入到了食邑的大夫私兵里,随后又朝国都曲阜进发,汇集到三桓华美的旗帜下。
  “靡室靡家,玁狁之故。不遑启居,玁狁之故。”路上,不知不觉有人唱起了这首遥远的歌谣。玁狁是什么,其实多数鲁人早已不知道了,他们只记得,那似乎是一种很可怕的凶兽,亦或是野蛮的部落名号,曾对远在宗周的祖先产生过致命的威胁。
  而这次的敌人,似乎也差不多。
  一个邪恶,贪婪,破坏鲁国传统秩序的晋国人,赵无恤。
  敌人的秉性鲁人们不关心,但光是一个外国人的身份,便足以引起排外的他们敌视万分了。
  鲁国自打建立以来,还从没出现过外国人掌权的情况呢!
  直到这时,才有人想起,前段时间闹盐荒,好像不少盐都是从那位赵小司寇的领地运来的吧。
  “西鲁本来是鲁国最穷的地方,现在却非常富庶!”说起那次盐荒,有人眉飞色舞地朝济水西岸比划。
  “你去过?”
  “我邻居的侄子有个乡党,曾做商贾去过济水对岸,他说那里现如今桑麻遍地,人人家有蓄藏,稍差点的,顿顿能吃到粟米和土盐,好些的,冬夏能有三套衣服……”但更多的,这个人却说不出来了,毕竟是道听途说,旁人也不怎么信,都说他是在吹牛。鲁国人小气,排外而重乡党,不单单是排斥外国人,不同邑,甚至不同乡里的人依然互不信任。
  倒是一个自称来自范邑的士走过来说道:“他说的是真的,我曾亲眼所见,西鲁的确很富庶。那里的税仅仅是其他地方的一半,劳役也不重,只是征发比较频繁而已。”
  看着越来越被吸引过来的众人,他露出了一丝笑,继续说道:“在西鲁,有许多名为灵鹊的医者,会时不时去乡里间为穷人看病,教人如何预防瘟疫。在西鲁,有一年到头在田亩阡陌行走的劝农令,他教会农夫如何深耕,如何在麦地里夹种戎菽,如何代田肥田,如何让土地一年四季都有收获。在西鲁,还有穿黑衣,板着脸巡视各邑的监察吏,以强逼弱,苛刻待民,私自征税都会被他记录下来,上报给赵司寇知晓,他们都会得到应有的惩罚。”
  鲁人们顿时面面相觑:“这世上,居然还有这种好地方?”
  “不止如此,在西鲁,道路整治得很通畅,就算夜行也不必担心盗寇,因为盗寇都是司寇剿灭了,骑从在四境巡逻,所以也不会有饿疯了的野人夷人袭击里闾。那些名为武卒的兵士,平时不用务农,一年里泰半的时间在练习如何使用剑刺穿人的胸口,如何把矛架成一道篱笆,如何在敌人面前竖起一面盾墙!那些手持短矛短戟的悍卒,若是遇上汝等,更能以一敌十,这便是汝等今日的敌人了!”
  听到这危言耸听之言,鲁人们脸上都变了颜色。
  有聪明人不服地嘟囔道:“西鲁这么好,这么强,那你这个范邑下士为何要投靠过来?”
  那“范邑下士”也不言语,只是神秘地笑了笑,走了。他们还待继续追问,前面却传来军吏急躁怒吼:“起来起来都起来!将兵刃拿好!”
  ……
  开战了么?鲁人们一个机灵蹦起,个子高的连忙站直身子,踮起脚尖向前眺望。个子矮的则只能贴在人背后,回想着方才那武士说的武卒之强大,感受未知的恐惧。
  头顶何时会有雨一样的弩矢落下呢?
  那些放平长矛的武卒,开始趟过济水,朝对岸迈进了么?
  他们前后左右都是人,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硬着头皮,等待命令。
  鸣鼓就前进,鸣金就后退,那些花花绿绿的旗帜辨识起来太难了,他们做不到,可这两点必须牢记在心。
  “哐哐哐!”
  鸣金,是鸣金!
  手里是汗的鲁人纷纷松了一口气,他们开始转身,朝背后挤去。
  “快退,快退啊!”
  “怎么回事,不是要渡河作战么?怎么就退了啊!”
  “鸣金就是撤兵,不用打仗了!”
  谁也没想到,仅仅是一次简单的鸣金,就在鲁军后阵制造出了小小的混乱,有的人想朝前挤,他们是民风彪悍的泰山一带人士,出发时心情迫切,梦想通过战争赢取财富和荣耀。但多数人却想往后撤,他们胆怯而寒冷,只想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军吏们在拥挤的人潮里拼命想传达正确的命令:“不是撤退,是退到半里开外!不要乱,不要……”
  话音未落,那军吏腰间就挨了一短剑,顿时无力地瘫倒下来,被无数只脚踩到下面。
  是方才一个劲夸西鲁,夸赵无恤的那个“范邑下士”下的狠手,他还有几名助手,此时将血往脸上一抹,便在人群里嘶声力竭地喊道:“快逃啊,季氏败了!”
  ……
  “怎么回事,不是让鸣金退到半里外列阵么?怎么后阵却乱了?”听到身后的喧哗和争吵声,推攮声,季孙斯不满地回头,质问自己的传令官。
  “或……或是军吏和兵卒不明号令,将短鸣金当成了长鸣金……”传令官额头直冒冷汗,回答吞吞吐吐,心里却叫苦不已。
  他是季氏亲信家臣,所以知道很多内幕,早在六七月间,大宗伯孔丘就提出了堕四都的建议。然而季氏一直拖到九月中才动手,这不是没缘由的,将鲁国各大夫召集起来撑场面,至少就费了整整一个月时间!
  这才有了今日“公徒三万”的盛况,可内里,这三万人却虚弱不已。
  鲁国亩产低,丘陵地带没什么出产,曲阜的仓禀也不富裕,粮食只能勉强供应得上,兵卒们自带的粮吃完了,如今是饥一顿饱一顿。冬衣更是不用想,三万件冬衣?季氏倒是有这资本,但季孙斯却舍不得给。
  此外,这些兵卒顶多在各自大夫手下狩猎操练过一两次,三万人的合练从未有过,所以别说配合的默契,连号令旗鼓都没统一起来。
  一般指挥部队的鼓点,有命令旗帜开合的,有命令兵车驰驱的,有命令步兵前进的,有命令交兵接刃的,有命整齐队形的,有命令起坐行动的。这六种鼓点都必须规定齐全。此外鸣金也有许多,比如短鸣是暂退百步、五百步、一里等,长鸣则是全军撤离。
  有以上缺陷的三万大军,就像是血脉不通畅的巨人,脑子下令说抬起左脚,右脚却动了起来,如此,被一个鸣金扰乱了阵型也就不足为奇了。
  季孙斯气得直咬牙,这所谓的大军里,来自各邑大夫的兵卒占了一半,其余则是三桓的老底子。最可气的是,那些杂兵一通哄乱也就罢了,可居然连叔孙氏的兵也闹腾着往后撤,这又是怎么回事?叔孙州仇作为大司马,为何如此御下无方!
  若非季氏和孟氏之兵还稳着阵脚,若非公良孺跑过去弹压住了叔孙氏的慌乱,鲁军说不定就举阵皆溃了!
  孔丘的弟子高柴过来建议道:“执政,正如我所说的,现在不能再退了,阻敌于济水畔比较安全些。”
  季孙斯也开始后悔了,方才他的儿子季孙肥被赵无恤扔下船,以难看的姿势游了回来,向他通报了赵无恤的无礼傲慢,还有对季氏,对三桓的宣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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