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我为王(校对)第3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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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叔齐为了体现东道主的排场,摆下了华丽的燕飨,召唤乡中各氏族作陪,看得出来他们已经因为种种原因投效了叔齐。他还带着叔侄两人在城邑里转了转,叔齐新官上任三把火,西乡中处处是隶民们忙碌的身影,数个水利、修缮、城防的工程正紧锣密鼓地展开。
  在呆了一夜后,知氏叔侄准备离开,这才有了眼前的这一幕。
  知果朝恭送他们出墙垣的赵叔齐再次还礼,才上了轺车,却见身旁的少年一言不发,看也不看在他们身后礼貌下拜的赵叔齐,态度十分倨傲。
  少年名为知瑶,是知果兄长,世子知申的次子。他长得鬓发俊美,身材长大;虽然才十二三岁年纪,却已经能射箭驾车,堪称勇力过人;而且博学多才,君子六艺,舞蹈剑术无一不精,任何事情一学就会;他还善于巧辩,智力超群;更难得的是意志坚定,做事果敢。
  换句话说,这就是一个天才。
  赵无恤最近虽然大出风头,但要真和这位浑身上下笼罩着神童光芒的知瑶比起来,就瞬间变成了普通的路人甲。而同辈的韩虎、魏驹、范禾等虽然皆一时之选,却都无法与知瑶相提并论……
  知瑶集如此多的长处于一身,也难怪受到了知氏全族上下的一致喜爱。
  唯独和他相处较多的知果才知道,自家这个侄儿,在表面的五项贤才之外,却还隐藏着一颗无比骄傲和残忍的内心。
  知果捋了捋短须,问道:“阿瑶,你觉得你叔齐表兄治下的乡邑如何?”
  知瑶仿佛连评价都觉得欠奉,他用稚嫩的声音懒懒地说道:“跳梁小丑而已,不说也罢。”
  知果十分奇怪:“是么?但我看乡中四氏已经向他臣服,全乡上下也一片琴瑟相和,看来能做出不少政绩啊。”
  “阿叔大谬,这西乡的一切,全然是镂空的花花架子,犹如空中楼阁。叔齐心思缜密,以阴暗的手段操控氏族,驱使隶民,却失之于狡黠。叔叔可能觉得他挺聪明,但在我眼中,简直像蠢笨的狗彘在做粗劣的表演。照我看,他顶多和夷吾一样,空有鹰视狼顾之相,背信弃义之举,却成不了大器。”
  知氏是目前唯一还侍奉着晋侯的卿族,虽然其真正目并不是想尊公室,而是攀附借以为助力,但表面文章还是要注意的。于是知果轻咳一声道:“阿瑶,你怎能直呼晋国先君惠公的名讳……”
  知瑶不以为然,“六卿连活着的国君都弑杀了两位,叫一叫死君的名字又能如何?他还会从坟墓里爬出来教训我不成?更何况,晋国早已是重耳一系的邦国,夷吾连七庙都不能配享,非吾君也!”
  得,连文公名讳也叫上了,不过他一通话引经据典,驳得知果无话可说。
  少年老成的知瑶说罢不再搭理在他看来仅有中人之姿的叔叔,而是偏着头望向天边黑压压的云层,那是都城新田的位置,正是暗潮涌动之际。
  祖父知跞这些天一直避而不谈,实则却关心无比的冬至大朝会,就在明日!
  知瑶稚嫩的嘴角又牵起了一丝冷笑,他暗暗想道:“比起愚昧却自以为聪明的表兄,我倒是对那个‘获白麋’‘知雅意’首倡‘止从死’的赵氏庶子无恤有些兴趣,也不知他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希望这场冬至日的狂风骤雨过后,在来年的新田公学里,我能会他一会!”
第47章
心怀愧疚
  此时,在成邑乡,野人出身的伍长井也正苦着脸,眺望远处乌云密布的天际,只希望昊天上帝能降一场冰冷的冬雨让自己清醒些。
  自从他将成邑近况悄悄记在竹片上,递交给君子叔齐的暗子后,井这几日简直是食不甘味,夜不能寐,心中十分矛盾。
  在来到成邑仅仅数半旬的时间里,他亲眼目睹了此地迅猛发生的变化。
  成里那堵高大厚实的石墙被羊舌戎带着赵兵,花了数个时辰,用铜锤铜撬砸开了一个巨大的孔洞。之前不可一世,胆敢给君子脸色看的成氏最终咎由自取,就如同这堵墙一般,轰然倒塌。
  不过破坏之后的清理,却是个大问题,光靠赵兵和乡卒搬运,大概要半个月时间。
  而后君子又下了令,这些堆满了路口的砖石,成邑乡的国野民众可以随意前来拾取,至于是带回家修井垒墙,还是去田亩加筑阡陌,君子一概不问。
  用君子的话说,这叫“充分发动人民积极性”,众人听得云里雾里,压根不懂。
  成氏打造这堵“防备盗贼”的石墙可花了不少心思:采的是附近山中最好的石料,再用浓浓的粟米汁和土浆抹满缝隙。于是成邑乡的民众们蜂拥而至,大家都同疯抢一般,结果两天时间,就被全乡民众搬了个精光。
  要不是赵兵们拦着,他们也许还会冲进刚办完丧礼,却又再次挂上缟素的成氏庄园里去,把那些路边种植的栗树桃树统统砍了,并把门扉也拆卸带走。
  直到这时,众人才明白君子所说的“人民群众积极性”有多么可怕。
  也就在昨天,井听说前任乡司马成季死了,据说死的很惨,皮肤溃烂,两目流脓,死前呕血三升,舌头被咬得血肉模糊,口中却还在骂着“乃公”“贱庶子”“尔母婢也”等粗话……
  大家都觉得成季是在土里埋了一夜后得了风寒恶疾,但只有见过成巫、虞喜等人强灌成季毒药的井才知道,这是君子无恤留下的后手。这位一面仁慈,一面又狠辣的君子,让他有些不寒而栗。
  不过至少经此一役,成氏可不敢再找隶臣妾来殉葬了。
  因为来自下宫的法令已经正式颁布,不仅是成邑,整个下宫五乡,以后都要执行君子首倡的“止从死”家法。士大夫、国人们或许不觉得这有什么,甚至略为不满,但身为野人的井却有不一样的感受。他的一位姑姑,就是在数年前被主家残忍殉杀的,入殉葬坑前哭天抢地,他对此记忆犹新,从此以后,作为卑贱的野人隶臣,朝不保夕的日子总算是过去了。
  但君子无恤越是爱民惜民,越是对井推衣衣之,推食食之,井的内心就越发的痛苦和矛盾。
  于是他身为伍长,却一直在干徒卒的活计:搬运成氏私藏的兵甲、粟米等事情上,他都争着去做。平日练兵也最为认真,他所在的伍在昨天的临时考校中还拿下了全卒第一的成绩。或许只有劳累才能让井忘记自己的背叛,好像只有为君子做更多些事情,才能弥补他的愧疚。
  但他却别无办法,因为全家人的性命,都捏在君子叔齐的手中!
  这天,当井搬着最后一批兵甲到达府库后,却被一脸恶相的田贲给喊住了。
  田贲穿着戎服,胄却戴得歪歪斜斜,按着腰间那把青铜短剑,虽然当上了两司马,可气质还是个浪荡子恶少年,不似军官。
  田贲叫住了正在忙碌的井,说是君子无恤召唤他前去乡寺。
  井心中咯噔一下,心里暗道:“难不成是那件事情被君子知晓了!?”
  井试探着地询问田贲,却被他没好气地瞪了一眼:“我怎知主上唤你作甚?快些去就是了!”
  却是田贲这两天一瞧见成氏大宗的人出门,就去踹上一脚找茬,用幘布蒙了眼睛当骡马使唤,或者抢下其冠帽冲里面撒尿……然后他就被君子无恤训斥了一顿,说是对成氏已经不计前嫌,不许赵兵再无端欺凌之,所以田贲才心情不佳。
  井只好一个人去了乡寺。
  乡寺就在府库隔壁,君子在成氏溃败后,也没有放松警戒,他命亲信虞喜带轻骑士在成邑外围巡视,穆夏则带着一两步卒守卫乡寺。乡寺门口有两个赵兵持戈看守,相对直立,若是其他人前来,少不得会被仔细盘查,但井是熟面孔,两人随便问了几句,就放他进去了。
  进入寺门,是二进的院子,外庭既广且深,井过了头层院落,又在二院门外经过两名赵兵岗哨,才到达内庭,庭正中是一个屋檐飞角的大堂。
  高大威猛,浑身披了三层甲的穆夏如同一尊巨像,持一丈长戟,沉默而坚定地守在堂门外,他是保卫君子的最后一层壁垒。
  井踏上木板铺就的走廊,朝穆夏点头致意,这才发现大堂门口已经有两双鞋履。他将沾了泥土的皮履小心摆放在门口,还特地嗅了嗅足衣有无异味,这才唱了声诺,垂着首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
  却见深衣广袖,留着一头黝黑总发的君子无恤坐于堂正中,乡司马王孙期,以及井的顶头上司羊舌戎位于两侧席上。见到井进入,他们的交谈顿时停了下来,目光都集中到了井的身上。
  井正要下拜行礼,却只听君子无恤嘴角带着一丝他看不出意味的笑,说道:“井可算来啦?我等正谈论你呢,你可以啊,又做下好大事!”
  井心中一沉,暗道自己的背叛果然被明察秋毫的君子知晓了,别看君子平日对赵兵极好,但对待忤逆者,比如那成季,却是心狠手辣。井知道,自己此等行为,已经是百死莫赎了。
  他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堂上,重重稽首砰然有声,口中说道:“井知罪!”
  这下轮到赵无恤愣住了,他和堂上两人面面相觑,说道:“你哪有什么罪?我的意思是,你的伍在卒中大比时,名列第一,而且你平日也最为勤勉,我今天唤你来,却是有事情要说。”
  他随意一指:“喏,你就先坐在那边的席上吧。”
  井一看,竟然不是捉他来问罪的,便松了口气,但随即以为自己听错了,他这卑贱野人氓隶之徒,竟然在堂上有一席之地?
  他感动之余,又犹豫了半晌,还是他的上司羊舌戎说道:“主上让你坐,你便坐,磨磨蹭蹭什么?”
  井到乡堂末尾的席上坐下,他臀部只敢稍稍贴着脚,虽然以往无数次地羡慕这个位置,但此刻却觉得像坐在火盆之上,心里依然惶恐不已。
  既然不是问罪,那究竟是什么事情?
第48章
请君怜惜
  却听到君子无恤和王孙期、羊舌戎两人商议道:“既然成氏已经俯首,那就意味着多出了四五百号青壮男丁可用,我是这样打算的。以原来的那一卒为正卒,操练勤勉些,作为成邑的常备;而成氏交出的那些野人氓隶之辈,抽调强壮者百人组成更卒,每个月操练两次即可,作为预备。”
  如今赵无恤在赵兵中的威望已经高到无可复加的程度,他的每一条命令,几乎都会被毫不怀疑地执行,除了王孙期,无人会反对,而且无恤也做好了对策。
  他对已经皱起眉头,欲言又止的王孙期说道:“王孙可是觉得成邑兵力超过了家法规定?此事我已经上书求得父亲同意,这是发回来的简牍和加盖的印。”
  王孙期在接过简牍确认印信无误后,便只能颔首同意,前些天,他才和赵无恤进行了一次开诚布公的交谈。
  王孙期坦白,自己名为御师,其实是赵鞅派在无恤身边的监督者。他以为无恤会不高兴,甚至暴跳如雷,但无恤却不以为然地笑了笑,说那又何妨,他正需要有人监督,昔日成王封建诸侯,尚且有宗周派去的“监”呢。而且,监督者,其实也是保护者和协助者,这正是父亲爱护他的拳拳之意。
  于是事情就简单多了,甚至无恤那份关于“止从死”的长篇大论,都是和王孙期打的小报告合在一起发出去的……
  “既然乡司马也认可了,羊舌下士,那我便任命你为新的卒长,负责加募更卒事项。”
  羊舌戎满心欢喜,圆脸涨得通红,虽然只是作为预备役的更卒,但好歹是个卒长,比他原先担任的两司马高出一级。以往在下宫,或许数年才能升一次官,投效君子无恤果然是正确的选择。羊舌戎觉得,他距离位列大夫,复兴羊舌氏的那一天越来越近了。
  无恤又说道:“至于更卒中的四个两司马,我打算选取下宫赵兵中的伍长们担任,也方便管理,井,你便是其中之一!”
  井耳朵里嗡嗡作响,以为自己又听错了。
  赵无恤却抛出了让他更加震惊的话:“我还会上书下宫,将你的身份提升为国人。”
  井心里如同打翻了五味瓶,什么滋味都有,感激,愧疚。他恨不能马上委质效忠,从此将性命交付给君子;同时又想立刻在堂上自刎谢罪,但又放心不下性命随时可能不保的家人们。
  他只能朝赵无恤再次稽首谢恩,同时希望君子叔齐的暗子,永远不要再出现了!
  ……
  办完这件事后,赵无恤准备去后院,看看明日冬至节的燕飨都准备得怎么样了。
  忠诚的穆夏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他已经隐隐成了无恤专职的亲卫队长,有这个武力值爆表的猛士在,就算再出现一次那天在桑里的遭遇战,赵无恤也有胆量再闯一回。
  “做英雄的感觉,其实还蛮不赖的……”不过,千金之子不坐危堂,这种事情可一而不可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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