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我为王(校对)第30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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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前几日一样,赵无恤结束了越俎代庖的理政,他的车驾缓缓驶出邑寺,朝城外的疫病隔离区开去。
  秦邑的街道行人稀疏,偶有路过的也是行色匆匆,或掩口鼻,或低头疾行。赵兵们已经人人都有的葛麻口罩开始在民间也流行了起来,加上这雾蒙蒙的天气,直让赵无恤一眼看去,还以为这是冬日的帝都呢。
  看着一片萧条的城邑,赵无恤对身边的言偃叹了口气道:“说到底,疫病在发现前已经悄然传播开了,公厕、洒扫清洁等等诸类只是亡羊补牢的细枝末节,医治才是治愈此次伤寒的关键!秦邑现在有医扁鹊及其弟子,这是好事情,但总体还说还是缺人,军医官能照顾过来兵卒,邑内的疾医能管着邑民,但俘虏那边就有些应接不暇了。”
  所以,就在昨天,第一波伤寒开始爆发,俘虏营一日内出了几十个病症。赵无恤去三里沟视察时,正巧看见两辆车开了出来,车上均盖了席子,可无恤也能隐隐看到露出席外的手、脚。不用说,这两辆车上装的必是死去的齐人俘虏了。
  他们的死因相同,都是死于伤寒!
  所以目前的情况仍然是,只要疫病一日不消,邑里就会人心惶惶,一片愁云惨淡。而从甄邑等地运来的粮食医药一时半会到不了,邑外俘虏营还是缺医少食,不容乐观。
  幸好因为预防得当,秦邑内尚无太多病患,还没到户户素缟的程度。曾和齐人在雪地上血肉相搏,亲密接触过的赵兵们也扛过了传染的危险日期,大多无事。
  医扁鹊还在赵鞅面前称赞,说多亏了赵无恤,赵兵才能在这场伤寒里没太受影响。
  因为在无恤的建议下,军营已经搬到了人烟空旷的郊外。而且和管理拥挤混乱的战俘营不同,在赵无恤派军吏指导下,赵兵分为几处扎营,营地间井然有序,不用污染过的水源。
  最初时,军中也有几个病症,吓了赵无恤一跳,许多军吏也打着离开军营去其他地方居住的心思,但赵鞅却在营中岿然不动,一副与营地共存亡的架势。
  这让兵卒们感动不已,而军吏们怕赵鞅比秦邑属吏们怕无恤还要多,赵鞅下了命令后,他们便带着兵卒一板一眼地去公厕,还用冰冷的水冲澡保持卫生。加上大战后赵鞅大手一挥,人人得以饱食,他们体力充沛,还是能抵挡住伤寒入体的。
  最后,连病患者也积极配合,主动要求隔离,而扁鹊、子阳、子豹、子越作为赵氏宾客,主要的治疗都集中在这边,所以军营尚稳。
  这个好消息叫无恤松了口气,提了半天的心终于落了下去。
  可坏消息接踵而至,吴国使节团住在邑中,但今晨,言偃突然来告知,吴国太子夫差的亲信,专伯鱼也出现了伤寒的症状,而且越发严重起来!
  (PS:就算到了汉唐时期,因为宫城在都城中比例较大,长安洛阳也比同时代的罗马拜占庭街巷更干净,谁敢在皇宫里乱扔垃圾试试?不过等西方人开始变得“文明”,来到满清时的江南,北京时,在笔记和画作上就开始各种吐槽污水横流秀西方人优越感了,殊不知在上古时期,这种情况是反过来的)
第434章
伤寒(下)
  当言偃带着赵无恤进入临时分隔开的居室后,他便发现盖着厚厚被褥的床榻之上,专鲫脸上又多了新的痛苦痕迹。眼下,他脸色红晕,嘴唇干涸,竟连话也不说了,赵无恤远远地呼唤“伯鱼?”得到的也只是一声咕哝,过了一会,连咕哝都没了。
  前来诊治的扁鹊之徒子豹一脸凝重,在赵无恤询问病情时大摇其头:“从霜降以后,至春分以前,凡有触冒霜露,体中寒即病者,谓之伤寒也。九月十月寒气尚微,为病则轻。十一月十二月寒冽已严,为病则重。专大夫的病症来得突然,发作极其猛烈,一日之内居然衰弱到如此程度,是最难诊治的那种。”
  吴国行人屈无忌喃喃地说道:“这么说,是没救了?”
  子豹垂首道:“只能尽人事,安天命。”
  赵无恤发现他戴着厚厚的口罩和葛麻布衣,诊脉时只以丝线缠绕专鲫手腕,这家伙是扁鹊之徒里最怕死的,而不怕死的子越也染了疫病,如今只剩下子阳在陪着扁鹊,还有一批勇敢的疾医出入隔离区,无恤纵然厌恶子豹的怯懦,在这边却不得不依靠他。
  危难见人心,板荡识忠良,诚哉斯言。
  屈无忌知道若是让吴国太子的亲信,乃至于吴王视若义子的专鲫死于外国,他回国后恐怕要受责难,但此事保自己的小命要紧。
  于是他叹了口气,摆了摆手:“那还是将他快快送到隔离的里闾中去罢。”
  他这意思,是想让专鲫自生自灭了。
  言偃也对疫病十分畏惧,十年前吴国都城爆发疟疾,被吴王亲手放弃,沉入沼泽的生命不在少数,言偃的父母便是在那时候殒命的,孰料此番北上又遇上了这种情况。
  其实并不奇怪,伤寒传染的重点一是多病体弱者,二就是远道而来,水土不服者。这在赵兵们身上还不明显,晋国和齐鲁差距并不大,但从南方潮湿闷热之地来的吴国人可就受不了了。
  专鲫之前在晋国便三天两头染上小病,所以这个铁打的汉子才一夜之间被病魔削减成了这般模样,面对屈无忌的决定,和伯鱼纵然理念不合,却关系不错的言偃只能叹着气,别过脸去不看专鲫。
  眼见这位吴国勇士的命运就此决定了,但赵无恤却发话了:“按照规矩,疫病患者是一定要移到隔离的里闾中去的,但我不会放弃伯鱼,我会用最好的药,最好的疾医为他诊治!”
  赵无恤知道现在的情形对专伯鱼这样的人来说,根本不是生命。他的生命是开怀大笑,是炭火上烧烤的炙鱼,是双脚下踩踏的隆隆战车。他的生命是手握鱼肠剑,跳着奔放的吴地战舞乘车迎敌,青黑色的纹身在面孔和手臂上反射着阳光。
  此人虽然大大咧咧,与赵无恤还有过些许冲突,但就算冲着他在陶丘遇刺时专鲫示警一事,无恤也会尽量保他活命!
  他这个人,无论是瑕疵之怨,还是滴水之恩,都会一一相报!
  ……
  屈无忌和言偃朝无恤道谢,但对治愈专鲫依然没抱太大的希望。
  其实,伤寒等疫病给屈无忌、秦邑大夫、子阳等士大夫阶层造成的恐惧比给兵卒、庶民造成的还要大。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在疫病面前,管你是王侯将相,还是庶民氓隶,它可不管你是“尊”是“卑”,一视同仁,只要你传染上就有丧命的危险。
  诚然,士大夫们可以请医延治,可按时下之医疗条件,能否治好却也是五五之说。
  赵无恤临走时又嘱咐再三,让吴国人至少在这几天里,改掉喝凉水吃生食的坏习惯,改喝沸水,在无恤的宣传下,这在秦邑已经是避疫常识了。
  他不是神,虽然有后世的一些知识,却也不能变出药石来,更不能立刻不学自通,将后世治疗伤寒温病的知识统统背诵出来。他只是一个有些许生活常识的普通人,以忐忑而不安的心态应对一切,如履薄冰。
  如今赵无恤只能指望一个人,绞尽脑汁将后世非典时期,防疫治疫的一些通用方法说出,供他参考。
  扁鹊,还有后世治疫曾有奇效的古朴中医,如今是阻止伤寒最大的指望了……
  ……
  两日之后,秦邑显得越发萧条,本着疏散人口的思路,赵无恤让一些乡里民众在族长和里长的带领下各自归家,邑内人口更少了。
  爆发的伤寒基本被控制在秦邑附近,偶有传播到甄、廪丘、郿等处也被及时隔离了,但赵无恤还是靠着这“狼来了”引发的恐慌接管了各邑军政,调拨郓城和廪丘赵兵前去军管。而邮无正的五千偏师也谨慎地退回了濮南,固守此地,寒冬雨雪,无论是哪一方势力,仗已经打不下去了。
  但北面齐境的情况却开始变糟,伤寒的源头果然是冻饿不堪的齐卒,当齐侯被陈恒的援军救出后,方至平阴,营中便出现了伤寒症状患者。但齐人全都一心只想归家,隐瞒不报者有之,不以为然者有之,于是乎,齐侯为了安抚人心,解散了一批离家较近的齐卒,其余人先行带回临淄再说。
  这个错误让齐侯后悔了好几年。
  短短半旬时间,伤寒症状已经在平阴附近传播开来,隔离和疏散已经不可能了,大规模的爆发只是时间问题。据说齐侯也不得不让高张停兵济水以北,自己则跑回临淄瑟瑟发抖。
  不过赵无恤也顾不上幸灾乐祸,因为依靠他和扁鹊的合作,成功防止了疫病的向外扩散,但对于已经爆发病症的群体,却依旧一筹莫展。伤寒,这毕竟是绵延千年,扁鹊、华佗、张仲景无数名医耗尽心血研究治疗的恶疾,纵然扁鹊有了“细蛊致病说”这一理论利器辅助,又怎能一两日就宣告破解?
  所以从隔离区拉尸体出来的辎车却越来越频繁,乱葬岗上的坟堆也与日俱增,疾医们对此一筹莫展,只有扁鹊仍然带着弟子在尝试各种药物。
  当恐慌与日俱增时,某种声音渐渐抬头。
  “不如将齐俘尽坑之!”在赵营议事时,阳虎如是建议,在引发一片哗然的同时,居然赢得了不少军吏的赞同。
  “杀俘不祥。”赵无恤狠狠瞪了阳虎一眼,但这并未让阳虎退缩。
  “诚如小司寇所言,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只要将疫病的源头齐卒统统断绝掩埋,则伤寒自消。”阳虎却对赵无恤摇了摇头,那意思大概是自己也无可奈何,此人心狠手辣,为富不仁,大概觉得这是最行之有效的办法吧。
  甚至连赵无恤也不得不承认,这的确是个很有诱惑力的法子,一劳永逸。也难怪赵鞅开始颦眉思索,开始犹豫了,在他和军吏们眼中,雪原之战杀五千齐人是杀,战后杀五千齐人也是杀,有何区别言?
  “区别很大,若真的实行,赵氏的名声就彻底坏透了!”无论是从现实利益角度,还是他那颗来自后世的心,赵无恤现在不允许,以后也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因为这是各国还守着礼法底线的春秋,不是动辄斩首数万十万的战国,在多数人的意识里,战时的杀伤则可,但战后的坑卒却是万万没法接受的。而且屠杀的刀锋一开,就会传染,就会让整个中夏黎民提前进入万劫不复的年代!
  在赵无恤的意识里,对外征服拓土这样做尚可以理解,但同文同种的内战,如果有更好的法子解决,需要打这么狠,这么绝么?
  保下那些齐卒的命,虽然累了一点,代价大了一点,但至少不会在入睡时,还被五千冤死的亡魂纠缠不休。若是能成功留下半数人的性命,在这个救命之恩大如天的时代里,将他们驱赶回晋国填充赵氏晋阳,或许不无可能。
  于是赵无恤掷地有声,驳斥阳虎的建议:“若是杀俘,到时候齐侯一定会在国内大肆宣扬赵氏的残暴,至少五千户齐人将成为吾等永远的死敌。晋国卿大夫、鲁国乃至于中夏诸侯都会加以诟病,将赵氏视为返夷狄,此战带来的政治优势将化为乌有。”
  无恤说的有理,营帐内所有人都沉吟了。
  “然,天生烝民,有物有则,民之秉彝,好是懿德。决不能肆意屠戮!”
  大帐被掀开,医扁鹊走了进来,这几天里他带着弟子没日没夜的诊治伤病,研究哪种药物对付伤寒最为有效。
  在赵鞅和阳虎等人眼中,齐国的俘虏或许是可有可无的人质、被掳掠的财物,甚至是未来潜在的敌人。可在医扁鹊眼里,他们和赵兵、邑民,乃至于在场的众位士大夫一样,都是天生的烝民,其生命并无高低贵贱之分,都是值得挽救的对象。
  鹤发童颜的老医者就这么站在大帐门口,他方才是顶着戈矛剑戟走进来的,染上了鲜血污迹的医袍上仿佛闪着圣洁的光,竟无人敢阻拦。他是医者仁心,是众人活命的救星,更是赵鞅特别规定,走到哪儿都不需要通报的特殊宾客。
  扁鹊的下一句话,彻底扭转了整个局面:“老朽与众弟子彻夜不眠,研制对症之药,已经初见成效,只要给我足够的药材,我便能让伤寒止步于战俘营之内,染病之人也能陆续康复,若是不能,甘愿受中军佐军法处置,以我之血换昊天仁德,放过斯民!”
  “善!大善!”赵鞅大喜,呵斥了阳虎,让他休要再提杀俘之事。
  赵无恤也真正意识到,阳虎这个人,他能提出很多精妙的手段,目光却看得不够长远。在去年的鲁城之乱里无恤就隐约发现了,有急功近利而无远见,这就是阳虎的硬伤!
  所以赵氏可使之为酷吏勇将,却不可以让他做一把手。与此同时,赵无恤也想起来,不如就乘着这个机会,彻底解决阳虎的身份问题。
  于是他站出来为阳虎说项:“父亲,还请不要责怪阳子,此建言只是无心之举。”
  无恤定定地看着健康活泼的,向他投来感激——至少看上去是感激目光的阳虎,淡淡地说道:“阳子这是病了,需要隔离诊治。”
第435章
青丘九尾
  十二月初,宋国商丘。
  宋国最璀璨的鲛珠,宋公的宝贝女儿南子风采依旧,因为宫中烧着炭火极其暖和,所以她只穿着合身的紫色罗衫,慵懒地斜坐在榻上,乌黑的明眸里闪着笑意,勾人魂魄。
  而对面坐着的,则是作为宋国六卿之一的乐溷,乐溷字子明,他模样不差,继承了司城乐氏那中正的面容,却远未达到南子的要求。
  可悲的是,他也没有学会他父亲,乃至于其妹乐灵子的稳重和低调节俭,他性格跳脱,穿着金色的狐皮裘,玄色的朝服和高冠立于发髻之上,怎么看都像一夜致富的贪婪商贾。今日借口十二月初殷历新年进宫前来拜见,说是要代替舍妹月乐灵子传话,有好消息要告知于公女。
  其实,南子消息灵通的程度远超作为宋国六卿之一的乐溷,他今日要说什么南子早已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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