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我为王(校对)第29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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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阳生?”赵无恤皱起眉,细细回忆这个似曾相识的名。若他没听错的话,这青年就是那个大喊一声让齐人士气复振的人,那个齐国辎重部队的统帅。
  那齐人贵族青年高高昂起了头,像一只斗败后依然假装不屈的公鸡,但战栗的身体却暴露了他的害怕。
  似乎对无恤不知道他的名而气恼,他又多此一举地强调道:“余乃齐侯之子,公子阳生!”
第418章
大雪满弓刀(上)
  “辎重被劫了?这怎么可能?”
  陈恒满心郁闷,本来他经历了长途的急行南下,身体劳累不说,还得不停绞尽脑汁算计齐国君臣卿大夫。心里想太多容易疲惫,所以一想到入夜后可以在防风的温暖帐篷里稍作歇息,虽然第二日还要赶路,可依旧使陈恒大为振奋……
  齐侯严令众人以耗尽体力的速度行进,结果损失惨重,战争中的伤员和病痛如果不能跟上,就落得被抛下来自生自灭的下场,运气好的还能等到辎重部队搭救。
  每天早上他们动身之时,总有些人倒在路边,睡着便再没醒来;午后,又有另一些人筋疲力竭地瘫在道旁;到得晚上,更有些人当了逃兵,遁进夜色之中,连一些大夫都开始动摇了。
  军中已经开始有隐隐的怨言,在夷仪驻留不动和长途行军差距是很大的。那些之前受了激励,一心想为齐侯效忠再战的国人早没了这想法,只想回家去抱着妻子窝在屋棚里,躲过这个冬天。
  “赵兵士气更低,损失更多!”
  齐侯如此勉励卿大夫和士卒,的确,这两三日来,赵氏在前方节节败退,每次都丢下许多具尸体,灶火数量一天比一天少。而齐侯觉得胜利就在眼前,紧追不舍,非要将赵兵彻底击败,俘获赵鞅才肯罢休。
  卿大夫们服从了,兵卒们忍耐了,每天还能吃到粮食,这大概是他们最后的底线。
  总之,就在片刻前,陈恒人还在帐篷里,躺在柔软舒适的皮毛床榻上,怀抱偷偷带出的隶妾温暖的身体。他可受不了行军的苦,平日这些女婢就装作是亲兵藏在辎车上。
  然而他真正的亲卫匆匆跑来把他摇醒,报告说辎重队处有重大消息。
  此刻,当陈恒匆匆赶到时,却见齐侯召集的卿大夫和乡良人们纷纷安静下来,听斥候陈述事情经过。宽敞而无风的齐军大帐里,只有铜燎炉中的兽头银炭在劈啪作晌,迸溅出点点火星。
  齐军只带了三天的口粮,每日基本都能得到一些补充,可今天的运粮队迟迟未到,齐侯愠怒之下派人回头去查探,至午后方才得知后方几十里开外发生了可怕的事情。有人绕道后方,突袭了齐军辎重,还有他们赖以行军和生存的补给线!
  聪明的陈恒立刻明白除了他以外,还有人在算计着齐军。
  ……
  “谁干的,多少兵力……还有,公子可逃出来了?”
  稍后,在这个消息面前沉默已久的齐侯杵臼发出了一系列疑问,直到最后才迟疑地问了问儿子的下落。
  齐侯已经在位四十多年了,娶有几位夫人,还有许多出嫁或待嫁的女儿,但却没有嫡子。
  在几个庶子里,他最喜爱的还是刚出生没几年的公子荼——此子是由宠妾芮姬所生,当时齐侯已经过了六旬,老来得子的心情可想而知,甚至可以给小儿子当马骑,满大殿呵呵笑着乱爬,磕掉了自己的门牙也在所不惜。吕杵臼期盼着这个和自己极像的小家伙快些长大,就能将君位传予他,而已经成年的公子阳生则并不受待见。
  可阳生毕竟是自己的儿子,且已经成年,应该承担起一些齐国公子必须做的事情。本以为护送粮秣之事是比较安全和稳妥的,可以让阳生去历练一番,为此齐侯还特地留了些精锐,谁能想竟然发生了这种事。
  “据说来袭之人是近千单骑,打的是炎日玄鸟的赵氏旗帜,公子……公子不知所踪。”
  “这怎么可能?”立下破夷仪大功被提拔的东郭书大声呻吟道,“我和犁子亲眼所见,晋国中军佐的大旗就在前方数十里开外,足足有万余之众。吾等朝着东南方紧追不舍,不时还能杀伤俘获一些赵兵,也见赵鞅穿戴甲胄乘车断后冲吾等骂阵过……”
  陈恒突然发话道:“赵鞅是在南方赵兵主力中没错,可他的儿子,鲁国小司寇赵无恤呢?他在何处!”
  齐军大帐内顿时一片寂寥,众人细细咀嚼着这个名字,自从去岁甄之战以后不断出现在耳旁的名字。赵无恤一向是河济之间的焦点,可自从他攻下濮南后,似乎是在父亲赵鞅的巨大阴影下,显得过于沉寂了。
  赵氏炎日玄鸟大旗,新奇的兵种骑兵……如今做出这事的人显而易见,赵无恤,卿大夫们心惊不已。
  好个赵无恤,这一刀捅的真是够狠啊,位列末席的陈恒也感觉到一阵牙疼。虽然赵无恤的举动和他的计划并无冲突,甚至还帮了他一把,陈恒却依旧从心里生出了一阵不舒服的感觉。
  但他顾不上嫉妒,眼下的当务之急是,下一步该怎么走,才能让陈氏获得最大利益。
  一直以来主张退兵的高张说道:“君上,辎重被劫非同小可,莫不如立刻退兵!”
  退兵?
  这是齐侯杵臼绝对无法接受的建议,若真如此,齐军这次八成是要白跑了一趟。何况卫国此次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他们为了阻止晋国援军去夷仪,已经丢了濮南地,若不攻克归还,恐怕说不过去。
  陈恒看到齐侯双肘撑在案上,十指交叉,顶着下巴,倾听时只有眼睛在动。他两颊的灰色长须围出一张纹丝不动的脸,活像一张面具。然而,敏锐的陈恒依然注意到国君额头密布细小汗珠。
  国君在犹豫不决,而陈恒一个激灵,突然意识到,这是个脱身的好机会啊!
  陈恒帮父亲消耗齐国公室和国、高军队的计划正在顺利实施,可他也不希望败的太惨,尤其是将自己搭进去,何况也不想再在苦寒的军旅里多待一天了。
  “只是赵氏庶孽子一次偷袭罢了,并不能决定整场战争之成败。”陈恒摸清了齐侯的打算后,踏出一步。
  “齐国还有机会,再向前追逐两天,就能将赵兵逼到濮水边上。”吸引众人目光后,他自信的声音穿透众声喧哗,宛如利剑划破油脂。
  齐侯眼前一亮,但高张却站出来反对道:“赵氏子无恤的单骑走马不同寻常,速度极快。如果连沿途的粮站也被捣毁,那不出三日吾等便要断粮……”
  陈恒昂然道:“卿士考虑的是,至于后方,下臣愿率车兵前去寻找赵氏轻骑的踪迹,跟赵无恤在战场上亲自较量较量!战胜后将粮秣送来。”
  陈恒的主动请命让齐侯老怀大慰,但他却迟疑地说道:“公子多半落到了赵氏手中。”毕竟是亲儿子,这影响他的下一步计划和判断,颇有些投鼠忌器的感觉。
  “赵氏绝不敢伤害公子,君上当知,下臣与公子为友多年,若是不幸被俘,下臣定会将公子安然救回!”
  ……
  齐侯最后还是听信了陈恒的话,他将辎重被劫,公子遭俘的消息封闭起来不让任何知情者外泄。随即装作没事似的继续休整向南追击,势必要在后日入夜前赶到濮水边,和赵鞅来一场决战。
  而陈恒,一共带了战车百乘,隶属于陈氏的精卒三千北返。火速赶往辎重被伏击的地点,寻找幸存者,搭救公子阳生,还有阻止赵无恤继续切断齐军粮道。
  但陈恒最重要的目的,其实是要远离战争的漩涡中心,让齐侯、高氏和赵氏的兵卒打个热闹去罢!
  所以他甚至都没忘记带上那几名装扮成亲卫的隶妾。
  因为是战车和精兵疾行,陈恒的速度很快,到傍晚时分,便已经离遇袭地点不远了。太阳依旧藏在乌黑的云层里不露面,叶子几乎落光的阔叶林看上去凄冷无比,就在这里,他们遇到了第一波溃兵。
  ……
  那些齐人出现得很突然,让陈恒猝不及防,等他得到消息赶到前拒位置时,顿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只见一共有两千多人,身上的甲衣都被扒了,就这么或着单薄的衣褐,或光着膀子挤在一起避寒避风。无伤的搀扶着有伤的,一瘸一拐慢慢往前挪,重伤的则用树枝或矛柄做成了简单的支架抬着,甚至连死人都背在身上,所幸天气寒冷,血液都凝固成了黑色的块状,这才不用一路上鲜血淋漓。
  陈恒乘车绕了半圈,让人将这些人驱赶到路旁,休要阻拦去路,就这么折腾了一刻,方才得知,他们是先前被赵无恤俘虏的齐国溃兵,就在一个时辰前才被释放。
  他点了其中一个面善的“里有司”,也就是统领五十人以上的小军吏过来问话。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陈恒有些奇怪,按照常理,俘虏一般会被带回城邑发落,可这赵无恤竟将他们原地释放了?
  “军中的公子、乡良人、连长、里有司都被找出来拘押了,我因为部众逃散,所以没被人认出来,这才逃过一劫。随后那些晋人单骑乘马开弓监视着,逼着吾等带上所有死伤的同袍,先等在溪水旁,一声令下后才缓缓向南走来,若是有人走太快想逃跑就开弓射死,呆在原地的也被鞭打。”
  那里有司的声音因疲累而呆滞,在他破碎的衣褐上,干涸的血渍遮住了缝补的针线纹路。
  陈恒听罢,隐隐猜出了赵无恤的打算,暗骂此人阴险毒辣,这么无耻的伎俩也能使得出来。
  “赵无恤啊赵无恤,你以为我不知你想要做甚?”
第419章
大雪满弓刀(中)
  陈恒喃喃自语道:“赵氏子阴险毒辣,将这两千余人去其衣物原地释放,让其阻拦在涂道上能拖慢吾等援军的速度。这一师兵败丧胆,又失了调度的军吏,已经是一支残兵,不经过数月恢复和重组恐怕再也无法单独成军,还外加多了两千张嘴,大军本已不多的粮食更是稀缺。”
  尤其是那些伤员,不救也不行,士气将受到打击,救也艰难,甚至连伙食都无法保证。
  他随即急切发问道:“赵无恤何在?粮秣辎重何在?”
  那里有司迟疑片刻:“大夫,他们分两路走了。”
  “哪两路?”
  “小人看见有人将近千头拉车的牛马统统卸下辎重,又将俘获的军吏们绑在上面,往西面大道赶去了。而晋人的大旗方才还驻留在原地,公子也在那儿,若是大夫疾速北行,或许还能赶上!”
  西面,自然是依然控制在赵无恤手中的甄邑,他释放无法迅速收服的人,却带走了容易驱赶的牲畜,这笔生意倒是做的精明。
  陈恒却不愚笨,他带着人小心翼翼地北上,生怕又遭了埋伏,这赵无恤作战倒是很有他们陈氏族人司马穰苴和孙武的风范,有时玩堂堂正正之战,可有时却智计百出,不可不防。然而,直到半个时辰遥见那座齐人营地,却没有在沿途发现赵兵的任何踪迹。
  “大夫,有烟,有火!”眼尖的兵卒指着数里外大声喊道。
  此时已经是入夜时分,陈恒抬头望去,只见到一股滚滚浓烟和灿烂的火焰从溪谷处陡然升起,火足有三四丈高,在黑暗中璀璨夺目。
  那火越烧越旺,齐兵们看得瞪口呆:低矮的乌黑云层染上火焰的颜色,深浅不一的红覆盖天空,美得诡异,恶得可怕,正如夕阳的晚霞,然而今天太阳始终没有露面,周围冷得渗人。
  等他们再靠近一些后,发现曾经驻兵的虎落柴营废墟里烈焰熊熊,那一朵朵的营帐半数起火。空中满是烟尘,一车又一车的粟米被欲望的火焰所吞没,烧焦的香味让赶了三四十里路的所有人都感到一阵饥肠辘辘。一股明红色的亮光使众人不得不遮住眼睛,火焰在营地里舞动,噼里啪啦,咝咝作响,那是大量的葛麻在燃烧……
  热浪掀起营地里飞舞的绯红披风,抽打到陈恒裸露的脸上,方才一路疾行,连脸都有些冻僵,骤然遇热后火辣辣的疼,但他并没有避让,若是定定地看着眼前的燎原,耳中仿佛听到撤退到十多里外的赵兵在欢呼……
  “十万石粮秣,数千匹葛麻,毁于一旦!”他突然冷笑了起来。
  赵无恤此举不单增加齐人补给的负担,他又在此将粮秣、衣物等焚烧殆尽,齐人见状必然士气大降,别说打仗,连归国都困难……
  齐侯这些天来往南急奔,无止尽的急行军和弃于路边的零星尸体……全成了空。
  除非后日真能在濮水边上一举击溃赵兵主力,将赵鞅击杀或俘获,否则齐国此行所获不如所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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