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我为王(校对)第29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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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望中军佐、小司寇不要见怪,寡人今日便实话实说了!”
  ……
  曹伯恢复了为君者的雍容,平静地说。
  “赵兵今日之盛,孤从未见过如此多的兵卒,可还请想想,从夷仪南下的齐人又有多少营火?我听说赵兵合计不到一万五千,不过六百乘,可齐人,光围攻夷仪的军队便有五万,足足一千五百乘!这还只是齐军的一半,陈氏万余人就在大河边上,东莱那边还能征召万余人前来。加上东阿、平阴各地汇聚来的邑兵,若是再与卫人汇合,想来其夜间的营火即便数到旭日东升也数不完,以吾等区区两万众如何抵挡……”
  赵鞅听过后露出了轻蔑的笑。
  “凡战,不在众之多寡,而在兵甲之精良,阵列之轻重,兵势之顺逆,粮秣之虚盈。齐人虽多,国人性情虽然刚强,但自以为破夷仪得志便恃胜而骄,君臣忽视民众利益,寒冬尤不放民众归家。其军中政令松弛而待遇不均,一阵之中人心不齐,兵力布署前重后轻,所以阵势庞大但不坚固。晋人从未怕过齐人,吾等人数虽少,但父子同心,上下齐力,焉有不胜之理?”
  曹伯阳被赵鞅这霸道的回答惊得瞠目结舌:“但,以少击众毕竟太过冒险。”
  赵无恤心里暗暗想道:“你以为我想冒险?想在这战阵上扮演角色?”他属于两千年后和平安逸的年代,虽然时常抱怨这抱怨那,却不必亲历厮杀,见证死亡。他属于好容易产生一点“家”的归属感的新田下宫,成乡小院,属于姐姐季嬴,却被驱逐出了故乡,来到这河济之间搏命。
  他无时无刻不在冒险。
  但无恤出口的话,却是想让曹伯减少这种“冒险”的不安全感,这是个谨慎胆小的猎人,想说服他暴虎冯河是很困难的。
  “一如父亲所言,齐人并没有看上去那般强大,其一,属于陈氏的一万人要留在夷仪与依然伺机渡河的中行军对持。其二,此番攻击夷仪,算上折损和伤病,至少得有五千人无法继续作战。其三,曹伯恐怕还不知道,留守临淄的卿士鲍国死了。”
  “鲍子逝世了?”曹伯一愣,随即镇定下来,鲍国已经是个八九十岁的老人了,所有人都以为他会走在晏子之前,孰料一直撑到了冬天。
  从长远来看,齐国也是注定要进入一个命运多舛的时代,唯一两个能稳住齐侯,震住陈氏不臣之心的卿大夫鲍国和晏子一前一后撒手而去,正值壮年的陈氏父子恐怕要笑歪嘴了吧。
  “现如今齐国国君和国夏、陈乞都在夷仪,而高张则带着偏师守卫平阴,鲍国死后都城无人镇守,那齐侯纵然不退兵,必然有一卿要回去。此消息已经被我安插在齐境的轻骑探明,回去的是国夏,带走了近万名兵卒。”
  曹伯面色一喜,国夏是自司马穰苴之后,齐国最能战的统帅,齐军少了他,威胁立刻降低了一半。
  “当真?为何要带走近万兵卒,似乎有些太多!”
  无恤回答:“小子听闻东莱一带的莱夷突然暴乱,而鲁国阳关邑司马也开始带一千之众出击齐境,所以齐侯才让国夏回去。而齐侯因为攻陷了夷仪而骄傲,自以为善于掌兵,便亲帅大军南下与高张汇合,如此算来,齐人能南下西鲁者不超过四万。”
  “四万?”曹伯算了一下,如此一来,齐军不过是他们的两倍而已,若是采取守势,还是能撑几天撑到雪落的。
  其实曹伯不知道,仅仅是鲍国的死倒不会对局势产生太大影响,但恰巧此时,若是齐国莱地的莱夷遗民受外国商贾以精美的瓷器煽动闹出一些小暴乱来,亦或是鲁国北境的阳关司马子路按照无恤的请求率师北上袭击齐国腹地……
  这便是那日赵无恤对赵鞅说过的“后手”,由张孟谈主持,他前段时间就是在忙着这两件事。虽然杯水车薪,无法对齐国造成致命的威胁,却也聊胜于无,至少能牵制对方部分兵力。
  曹伯此时的犹豫转了一圈又绕回了原地,他讷讷地问道:“那,中军佐和小司寇打算如何对敌?”
  如今的情况是,卫军万余人在卫侯和王孙贾的率领下,一边等待齐人会师,一边试探着向濮南开进。而齐侯让陈乞留在夷仪防守中行氏,还派遣了国夏去回防临淄,镇压东莱的小小乱象和击退子路的大胆进攻,他自己则和陈恒一起南下与高张汇合,四万余人朝西鲁开进。
  赵鞅直截了当地说道:“外臣不要曹国做太多,只需要帮吾等挡住卫人即可,齐侯那边,由赵兵去对付!”
  ……
  “这是要……分兵?”
  “没错,就是分兵!”
  曹伯自然不知道,分兵的决定,其实还是在前几日仔细咨询过卫人褚师圃后做出来的。
  褚师圃毕竟是在卫国做过多年大夫的老油条,对从小看着长大的卫侯性情,乃至于卫侯手下的将相行事风格和性情再清楚不过。他这十来年虽然被逐,可一直窝在中牟关注着卫国的一举一动,而且在国内也还有一些势力残存,尤其是在工商之间,消息极其灵通。
  他如此建议赵鞅和赵无恤:“卫国虽小,卫军虽少,但其国君尚在军中,还有机灵的王孙贾为帅,其为人行事谨慎,没有万全的把握很少轻易冒险,恐怕无法引诱其交战。而齐军正好相反,攻下城邑就骄傲,他们的元帅国夏回了临淄。齐侯为人骄奢,虽然能暂时骗得人心,可国人好逸恶劳,只要在冬日的河济间行军几日便会怨声载道,两军相遇,赵兵一定可以打败他们。故亡臣认为,与其被卫军牵制于此,不如北上向齐军挑战。”
  赵氏父子和谋臣们商议过后,也觉得此法可行,西鲁现在基本算是己方地盘,齐人长驱直入,正好落入了赵无恤和张孟谈坚壁清野的圈套里。如此一来,凭借赵氏车骑较多的机动优势突然北上对齐人迎面一击,也许能起到奇效。
  在得知了详细的作战计划后,分到较轻任务的曹伯惊讶之余也心中大定,他虽然只带了五六千,但凭借洮邑阻拦卫人的一军之众尾随赵兵而去还是能够做到的。
  于是他本着不用作战就能白捡回失地的心思一口允诺,愿意加入战局。
  比起猎野兽来,当然是猎国更有趣一些。
  这其实也是个冒险的计划,若是曹军突然反悔,若是齐人卫军提前汇合……等待赵氏父子的将是灭顶之灾。
  在赵无恤的服侍下,赵鞅与曹伯便在这里向雷泽雷神,还有赵造父、曹叔振两位先祖歃血盟誓,盟誓之后,三人开始返回洮邑和赵营。
  他们再度登上那道低缓的山脊。
  这座小丘其实没有高到可以称为“山”的程度,只因四周都是平坦空旷的原野,三人才能极目眺望遥远的地平线。此时天色已经渐渐近晚,朝西方望去,能看到赵兵大营处慢慢点燃的焰火,火焰如同坠落的繁星,覆盖四野,组合成无穷无尽的星辰大海,赵氏父子骑马在前方欢笑,指着繁星,似乎说起了在晋国的往事。
  曹伯阳也在遥望着天际,他瞥了一眼初露的繁星,突如其来地感到莫名的心中颤栗,他再度看着高处的赵氏父子,竟觉得他们有一种俾睨天下、不可一世的感觉!
第414章
坚壁清野
  眼看齐国四万大军拉成长列,沿堤道穿过大野泽北注的黑色沼地,涌进彼方的西鲁地区,齐国最尊贵“二守”之一高张的忧虑与日俱增。
  高张为年老的卿士鲍牧逝世而遗憾,那位老人经历了过去六七十年齐国政坛的风云变幻,却永远占据屹然不倒的位置。让国君重新启用国、高二氏,算计司马穰苴发疾而死,打压陈氏都是他的手段。
  如今他死了,和晏子逝世一样,齐国少了一位引路的智者,似乎预示着齐国的未来将进入一个寒冬。高张虽然不算聪明,却清楚自己的能力有限,至于国君?随着年龄日渐增长,那是位糊涂比清醒时要多的君上。
  他还为年轻的国夏离开而焦虑,国、高二卿乃是齐文公之后,从遥远的宗周时代传承至今,已经有三百余年,十余代人了,虽然说早已出了五服,但依然休戚与共。
  就在齐军打下夷仪后没几天,东面便传来了东莱地区受征召的夷人叛乱的消息,据说是一些外国游士和商贾在作祟。
  而和齐国接壤的鲁国阳关处,阳关邑司马仲由也突然带着一千邑兵北上,虽然人数少,奈何此人作战勇猛,仅仅因为“子路无宿诺”这句话,在泰山一线竟颇有威望,不少因为苛政逃入山中的贼人应势追随。所以阳桥那边居然隐隐有撑不住的架势,告急的消息如雪片般飞来。
  当时国夏乘机进言:“君上,役不再籍,粮不三载,国虽大,好战必危!不如撤军罢,等明岁开春再图谋西鲁和被鲁国小司寇占领的濮南不迟!”
  可这番肺腑忠言却被因攻克夷仪而冲昏了头脑的齐侯认为是怯懦,反倒令国夏回去留守,务必要在这个冬天击退鲁人,同时平息莱地的不稳。
  于是就轮到不擅长领军作战的高张随军南下,去帮助此次夷仪攻防中立了大功的卫人解困,并收复失地。
  高张毕竟是年过四旬的卿士了,大风大浪也见识过几次,他将恐惧埋藏在沉着冷静的面具之下,但它依旧存在,并随着他们跨越的每一里不断增长。白天他焦虑不安,晚上则辗转反侧,每一只飞过头顶的鸦雀,都令他不禁咬紧牙关。
  他也为齐侯在这阴沉的大冬天里还发动兵卒持续作战的不理智行为而恐惧,虽然到目前为止,这位君上表现得还算不错。
  齐侯披着白色的熊皮裘衣,温暖的狐尾绕在脖颈上,乘车走在队伍最前面,齐军的鲜艳旗帜在他头顶迎风飘扬。
  每天,都会让一位卿大夫与他同车,借此机会讨论战略,但更多时候簇拥在身旁的还是陈恒。齐侯也轮流邀请每一位有名望的士人和外国宾客陪伴左右,丝毫没有表现出个人好恶,甚至连鲁国亡臣阳虎也在其列。
  齐侯看似用心聆听对方意见,仔细衡量每种说法,但高张心里却清楚,他多半不以为然,在夷仪的胜利仿佛让齐侯年轻了三十岁,开始不可一世起来,仿佛霸主之位伸手可及。
  东郭书和犁弥被齐侯挑选为先锋,他们挑细选出一百乘车和三百武贲,当先到前方索敌,并执行侦察任务。但从南北两面陆续回报的消息,丝毫未能纾解高张的忧虑。
  后方,中行氏的军队还停留在大河西岸,依旧觊觎着刚刚失去的夷仪,那边有陈乞带着近万高唐族兵防备。
  范、邯郸的军队和卫国人似乎达成了默契,先后两次放纵卫国人脱离了包围,据说范吉射和邯郸午都渡河去了顿丘等处。这绝了齐侯想去偷袭这两处晋国据点的心思,也牵制了卫国数千人不得不留守帝丘。
  而更靠南,则是齐军此行的真正敌人,赵氏父子的万余军队,但与他们仍有相当距离。齐侯的最初计划是攻击西鲁,诱惑赵兵前来,冬雪将降,漫长的攻城战是没时间了,必须速战速决击垮其主力才行。
  唯一值得高张庆幸的是,在鲁国人阳虎的带领下,齐军没有走几乎全是冰冷烂泥路的郿邑和须句一带。据阳虎说,那儿一旦雨季淤积了太多的水,就会变成看似永无止尽的黑色泥泞,空气阴湿黏腻,加上堤道太狭窄,万人以上的队伍夜里连扎营都没办法,曾有人一共花了十天时间才穿越区区百里。
  他们直扑秦邑的干燥涂道,一切看起来还算顺利,但高张却不信任阳虎此人,一直另派哨探在前带路。阳虎这时候看上去极其乖顺,有问必答,丝毫没有像在鲁国时那种跋扈和不臣之心……
  “无他,主贤明则悉心以事之。”还是阳虎主动将原因告知高张。
  “卿士勿忧,寡人已经收服他了!”
  齐侯也颇有些自得地说道,仿佛阳虎真的被他的君威征服,由野生的猛虎变成了家养的狸奴。尽管晏婴和鲍国逝去,但他又得了陈恒和阳虎两名人才,虽然在高张看来,此两人都是吐着信子,将毒牙掩藏在笑意里的“人才”。
  ……
  进入鲁境第一座城邑秦邑时,齐人遭到了剧烈的抵抗。
  这是在预料之中的,秦邑本就是鲁国西鄙抵抗齐人的最前沿,也是最坚强的一处。孔丘还有几个秦氏弟子在其中,有秦商(字子疆)为佐,秦非(字子之)在邑卒中为吏。
  “西鲁几个邑在赵无恤的纠合下进行联防和互保,所以秦邑中有支援的兵卒近千,还有青壮民众千余。此邑墙高城厚,民风倔强,若是要强行拔除,恐怕要费一番功夫,何况攻城器械还有后方没能运到。”
  齐侯正犹豫着要不要打秦邑,却听闻南方传来的消息称,知道赵兵之所在!
  据说这支军队的主力万余人已经在清丘一带被卫国人牵制得无法动弹,只等齐人南下合围,就能将其击溃!
  在得知这个消息后,齐侯再也不想管硬骨头般的秦邑了,他让浩浩荡荡的齐国大军绕开这座城邑加速南行,目标直指濮南。每日的行程从三十里增加到五十里,走不动的就留在沿途等待辎重粮草——从临淄、高唐等地长途跋涉运过来的粮草,中转处则部署在平阴,等齐军抵达甄城、廪丘一带后,这条补给线已经被拖到了百里之远。
  甄地和廪丘本是卫国和齐国的城邑,尤其廪丘,还是齐人经营已久的攻鲁要塞,按照原先的设想,这一带应该会出现心怀故国的卫人和齐人群起响应才对。
  可直到齐人抵达此处,才发现预想中的廪丘和甄地人挟壶浆以待齐师的景象没有出现,齐侯顿时勃然大怒。
  “这两邑居然不心怀君恩!?”
  其实也怪不得甄地和廪丘的民众,就说廪丘的齐人,还在齐国大夫乌亚旅统治下时他们过的是怎样的生活?
  正如晏婴向叔向吐诉过的,齐君为了争霸和敛财,抛弃他的民众,任由他们被陈氏的小恩小惠收买:民众把劳动收入分成三分,两分归公家,只留下一分用来维持自己的衣食。齐侯在府库里聚敛的财物已腐烂生虫,老年人们却挨冻受饿。又因为刑罚苛刻,国都临淄的各个市场上,鞋价便宜而假腿昂贵……
  而廪丘被赵无恤夺取后,民众因为子弟死伤最初的确有一段时间的猜疑和不满,可都被武卒在甄之役的强大战力威慑着不敢发作。随着无恤听了张孟谈的建议,一把火烧光了邑寺积压的债券市恩义后,廪丘人开始接纳无恤,可并未产生多大归属感。
  可接下来还有推行到乡亭里闾的基层组织,将无恤的统治下放到了每个人头上,赋税劳役丘甲大幅度降低,十税一乃至于二十税一比起齐国的三分之二税低了不知道多少倍。无恤既然比齐国陈氏还好还大方爱民,于是民众归之如流水,加入邑兵亭卒比以往积极了许多,看待齐军自然也不会把他们当成“光复者”,而是当成损害财物,掠夺子女的入侵者!
  正因为这样,所以在张孟谈推行所谓“坚壁清野,以俟其来”的策略时,民众们都比较配合。廪丘几乎所有的野外乡亭都空无人烟,十里以内,所有柴草树木一律砍伐运进城内。在城外箭能射到的地方,房屋和门楣统统推倒,以免被敌人利用来作为防御工事。
  而经过加固的廪丘邑高达数丈,拥有数千军民守卫的情况下,已经不是齐人想攻打就能轻易打下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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