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我为王(校对)第29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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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屈无忌愿意让赵氏黑衣甲士冒充吴使,夺取棘下渡口的事情,赵鞅表示了感激。
  这算是抛弃荣誉的诈术了,而且由吴国使节来做,也是一种玷污国家信誉的行为。但当初赵鞅手下的傅叟提出此策时,吴国人却没有丝毫的心理负担,在许诺的好处面前一口应允下来。
  当还有几分节操和顾虑的言偃劝屈无忌再考虑一二时,屈无忌却不以为然:“赵卿许诺吾等,若是愿意配合,便会在马匹的价格上稍减几分,还会承认郯国划归吴国,利之所在,为何不答应?”
  至于国家信誉……除却季札出使诸夏那几年,吴国有过这玩意么?现在坐在王位上的阖闾大王,不就是靠背信弃义和一把鱼肠剑才干掉王僚的么。
  原来,吴国人的作战不像诸夏贵族一样古板,对战争里耍些手段是毫不在意的,从最开始,便不是个喜欢按常理出牌的国家。
  “乘丧而伐”,本来是诸侯间的大忌,可这却是吴国人最爱干的事情,为此没少被诸夏史官诟病,而吴人则毫不在乎地以“我文身,礼不足责也”搪塞过去。
  比如吴王僚十三年春,吴国趁楚平王驾崩,国内动荡之时,兴兵伐楚。吴王派同母弟公子掩余、公子烛庸率军包围楚国的六、潜二邑,还派季札出使晋国,观察诸侯动静。
  历史上几年之后,老越王病逝,吴国又乘丧而伐,结果打了著名的携李之战。
  何况,在过去十余年间,孙武子的兵不厌诈,以及伍子胥的为复仇和胜利而不择手段,已经深深影响到吴人。
  “既然齐人是吴国的敌人,晋国是吴国的盟友,齐卫联合反晋,吴国虽不能在南方牵制齐国,但吾等此次助赵卿夺棘下,也算履行盟誓了……”屈无忌如此狡辩。
  齐国和吴国虽有联姻,但先前嫁给吴王太子的齐国姜姓公女因思念家乡而忧虑死去,顺便还把多愁善感的吴国先太子的魂灵和性命一并带走了。亲事变成了丧事,吴王还因此愤恨齐国,而太子夫差也才能顺利替补上去。
  所以屈无忌只关心赵鞅许诺的好处能否全部兑现,经过几月相处,他也确定,晋国政出多门,唯独赵鞅是个言出必行的人,是吴人在晋国最值得仰仗的卿士。
  加上和赵无恤那间接的姻亲关系,所以屈无忌此次北来,与其说是结的是晋吴联盟,还不如说是赵吴联盟……
  ……
  谈完后,两人相互行礼告辞,屈无忌回到吴国使节团的营帐中,赵鞅则披挂甲胄,还有女儿为他缝制的玄色大氅,前去视察营地。
  说实话,这才是赵鞅喜欢的生活。在沙场上,走在士兵中间,比待在新绛朝堂、下宫苑囿里舒服多了。
  赵氏之兵都很爱戴他,一堆营火前,三名从晋阳征召来的邑卒邀他共享逮住的野兔,一名世代为赵氏家臣的年轻黑衣甲士则有些羞涩地请他指导如何用盾牌防御短剑攻击。
  他沿河向下游漫步,看见两个被发的戎人女子骑在两个温县县卒肩上,于浅滩上打闹嬉戏。那两个戎女喝得半醉,衣裳不整,嘻嘻哈哈笑着去抓对方凌乱的皮革衣服,而其他十几个温县士兵围着加油助威。
  此次出兵,赵鞅的堂弟赵罗派了他的儿子赵广德帅千余人来助阵,不过温县兵卒的战斗力和军纪不容乐观,眼前光景直看得赵鞅眉头大皱,让人去将其驱散,同时严令女子入营。
  在渡过棘下后,赵鞅率军一路沿着大河往东北行,如今抵达了楚丘。这些地方到处生长着称为“荆”、“楚”的灌木,所以便以楚为名。
  到了近世,卫国被狄人攻破朝歌,几乎亡国。齐桓公带着诸侯救卫,便将五千卫人移到了楚丘,时隔几十年后,戎狄之患尤存,卫人或许觉得这里还是不安全,便又迁徙到了东面几十里外的帝丘濮阳去。
  如今楚丘依然是华戎混居,有戎人的小据点“戎州”,这几个小邑从帝丘城墙上都能遥遥看到,这些戎人对卫国没什么归属感,所以愿意为赵鞅的军队提供营地和食物。
  赵鞅之所以选择在楚丘驻留,还因为就在不远处的大河北岸,卫国的左右两军已经放弃阻拦范氏,他们离开了淇水、洹水之间,正在名为“檀渊”的地方驻扎,随时可能渡河,去收复被赵无恤攻陷的濮南,站在赵鞅的位置,隐隐能看到对岸的营帐。
  不过卫侯终究不敢尝试,因为夹河对峙的赵鞅随时会对其半渡而击,所以便尴尬地夹在赵氏、范氏、邯郸氏三支人数一万到五千不等的晋军中间。赵鞅已经派人知会了那两家,赵范双方虽然有仇,但如此一个三面夹击的局势,是削弱卫国的绝佳机会,若是彼辈不从,赵鞅作为职权更高的中军佐,甚至可以给六卿排位最末的下军佐范吉射扣上一顶通敌的大帽子!
  官大一级,压死人,一如他当年被范鞅欺压一般,现在就轮到范鞅的儿子了。
  至于邯郸氏,区区小宗,虽然早就出了五服,可面对宗主的命令,他们也不能不考虑一二。
  想到这里,赵鞅不由露出了一丝笑意,他现在西逼卫军,东临濮阳,只要儿子扫平濮南过来与自己汇合,合军近万,就更能让卫人难受了。
  正当此时,有传车快马加鞭驶入营中,给赵鞅送来了一份传书。
  书信不厚,只有薄薄的一张纸,可读完后,赵鞅面上情绪却像是冬日的天气,骤然变化。
  司士郑龙询问发生了何事,赵鞅合上书信缓缓说道:
  “齐人,终于攻破夷仪了!”
第408章
壮志与阴谋
  敝无存是齐国中士,在济水北岸的麦丘邑做城门官,一家兄弟两人,他排行老大。当齐侯的征召命令抵达麦丘时,他的父亲正要为他娶妻,对象是门当户对的邑宰之女。
  小中士果断将未过门的妻子让给了弟弟,自己应招参军,作为区区“连长”率领麦丘邑的两百多征召兵,在邑司马华美的旗帜下出发前往战场。
  敝无存从小听过齐桓公北斩孤竹,伐山戎的歌谣和故事,出发时心情迫切,梦想见证奇景,赢取财富和荣耀。战争仿佛是一场伟大的冒险,是他做梦都梦不到的美妙历程。
  日复一日,齐国人开始在秋收时分汇集,他们沿着济水西行,白天赶路,夜晚睡在乡中庐舍屋檐下,直到最后树木渐疏,眼前出现绵延起伏的山丘,蜿蜒的大河和阳光普照的原野。平原上,数栋烧毁的房屋骨架像焦黑的烂牙齿一般竖立,这是齐人先锋攻击夷仪时留下的印记。又走一整天,他们方才隐约看到夷仪城的望楼和灰色墙垣耸立在黄绿色的大河之畔。
  看着此情此景,第一次离开齐国境内的敝无存当众说出了一句一句豪言壮语。
  “此次如若不死,定要立下大功,归去后娶于国氏、高氏!”
  国、高二卿是齐国几百年来数一数二的大宗族,还是天子的二守,地位超然。连同为卿族的陈、鲍都不一定配得上这两家的嫡系女儿,一般都是嫁给天子、诸侯的,小中士地位不高,却心怀壮志。
  于是他的狂言被众人嗤笑,甚至在军营里慢慢传播,最后传到了齐侯杵臼的耳中。
  齐侯觉得此人有趣,竟在宴飨上亲自召见了他,让自己麾下的两名勇士东郭书和犁弥试了试他的气力和武技,一时间宴飨上三名虎贲褪去衣裳相互纠缠在一起,踩得地动山摇,案几被压碎的声音不时响起,最后是欢呼阵阵,他们的能耐居然不分上下。
  “壮士哉!赐之卮酒!”
  齐侯大喜,他倒没太多尊卑不可逾越的觉悟,对有才干者一向是比较优容的,但爱的快弃的也快,比如对待司马穰苴便是如此。
  于是侍者与之斗卮酒,敝无存拜谢,起,立而饮之,酒浆顺着浓须流到鼓起的腹围上,里面居然发出了一声咕噜怪响,惹得众人哈哈大笑。
  齐侯制止了笑声,面露惭愧之色,又道:“军中苦寒,士卒缺少肉食,竟然让如此壮士腹中饥饿,寡人之罪也,来人,赐之彘肩!”
  侍者又与一生彘肩,敝无存也不客气,没有席位,他就大大咧咧地坐在自己的盾牌上,双手捧着猪肘就啃了起来,仿佛饿虎在吞噬牛犊。
  齐侯看着他打趣道:“听说你立誓要娶国、高之女?”
  敝无存擦了擦沾满油的嘴,声音浑厚:“然!大丈夫立于世间,娶妻必娶大氏,若不能,不如为君上战死于城下!”
  场内众人皆对他的大胆啧啧称奇,齐侯大喜,将敝无存破格提拔为自己身边的军吏,在年轻的陈恒眼珠一转在他身边耳语一番后,还转身问身边的上卿国夏,可吝惜国氏的女子。
  国夏扫了似笑非笑的陈恒一眼,虽然晏子临死前让齐侯小心提防陈氏,但自己这位君上就是耳根子软。陈恒会说话,相貌英俊,能陪着国君玩乐,还能不时提出些中肯的建议,如今正受宠爱,其难缠程度更甚其父陈乞,让国夏也无可奈何。
  看得出来,齐侯是在利用这个大言不惭的人作为鼓励士气的手段,国夏若是不能领会这意思,难免陈恒陷害,所以他答应得十分爽快。
  “若是你能立下先登夺城之功,国氏一个庶孽宗女,许给你又何妨?”
  若是敝无存做不到,那就当这事没发生过。若他真能立下先登之功,齐侯对功臣一向十分大方,这份功劳足够敝无存升为大夫,拥有自己的领邑了,到时候国氏也不算吃亏。
  这可让敝无存喜出望外。
  齐军围城一月,几乎无日不攻城,但城邑内的中行氏族兵守卫严密,几次机会都功亏一篑。他们期盼着来自大河以西的援军,但却不知道,中行氏的主力在和陈氏夹河对峙,而范、邯郸则被卫国人拖住了脚步。至于老赵小赵两人,此时正乐呵呵地扫荡濮水两岸,为自家捞利益,才没兴趣来帮中行氏背锅。
  早先传闻齐人要攻西鲁时,范、中行除了幸灾乐祸外,还干了什么?
  齐卒中最为勇敢的自然是敝无存,这一日,他身被数创,最后真的抢先登上夷仪的城墙。但就在他站在墙头哈哈大笑的时候,却被一支从背后射来的流矢击中背心,死在墙头之上,随即齐军被击退,他的同僚连敝无存的尸首都没来得及抢回。
  在敝无存的带动下,齐人顿时心生同哀之心,而哀兵必胜。跟在敝无存身后的东郭书撂倒两个夷仪人后再度登上城墙,犁弥紧随其后,两人一左一右,仿佛骖马与服马一般挡住了夷仪人的反击,主宰了城垣的攻防,齐人顺着他们开出的道路,像潮水拍岸般涌了进去。
  “城破了!”
  “城破了!”
  从八月底开始到十一月初,经过齐人五万人历时两个月的鏖战,终于攻陷了这座城池!
  ……
  胜利后,齐侯杵臼乘坐战车开入城中,享受胜利者的滋味,他意气风发,赏赐据说是第一个登城的犁弥。
  但犁弥辞谢了,说:“有先登城墙者,下臣紧随其后,此人为了能快速移动而抛下了铜胄,只戴着白色幘巾,还披着公猪皮斗篷。”
  他说完目光转向东郭书,齐侯便转而赏赐东郭,连同有辅助之功的犁弥,两人却再度推辞。
  “若没有英勇战死的敝无存,吾等根本没机会登城,还希望君上能寻找这位勇士的尸首,妥善安置。”
  “然,理应如此。”
  齐侯颔首,但齐人强攻夷仪,杀伤数千,自己也付出了近十分之一的伤亡,尸体在城垛上堆积如山,根本无从找起。
  于是齐侯召集夷仪数千降兵宣布说:“谁能找到敝无存的尸体,赏赐五户,免除十年劳役!”
  重赏之下,尸体和各种残垣清理得极其迅速,很快就找到了敝无存的尸体。他中箭数矢,死时却双目瞪圆,依旧紧握短剑和木盾尤不松手,东郭书和犁弥两名大力士都掰不开,只能如此下葬。
  而他背后那支致命的箭,却不知何时被人拔走了……
  一切都湮没于无声,似乎一切都是巧合,而非预谋已久的阴谋。
  齐侯既然做,便将形式做足,他亲自下场,三次为敝无存的尸体穿衣服,给他犀牛皮装饰的高贵车子和长柄伞作为殉葬品,而且先把尸体送回麦丘。他让拉车的夷仪人跪着行走,全军数万人吊哭他,而齐侯甚至还在泥泞处亲自推车……
  “有君如何,焉能不死战!”
  “晋人欺压我齐人的百年之耻,此次便要一一偿还回去。”
  齐国人沸腾了,本来他们满心想着,打下夷仪便可以解散归家,现在却都不好意思提出,反倒生出了再替齐侯打一仗的想法,反正今年冬天也不算太冷,农活得开出才陆续开始做。
  “军心可用!陈氏子之策果然是妙计!”
  人前哭哭啼啼表演完毕,齐侯在人后却嫌弃地将手洗了一遍又一遍,把在泥泞地里行走时弄脏的袍服全部烧掉,换上崭新的一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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