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我为王(校对)第20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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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日见了有些古板的仲弓和闵子骞,冉求、公西赤也是知礼君子,现在眼前却突然冒出这么个放肆不羁的老男人,和中都守礼鞠让的风气颇为不合,赵无恤觉得有趣,不由问道:“这又是何人?”
  冉求无奈地说道:“是求的师兄子皙,那孩童则是他的幼子……”
  子皙,也就是曾点,孔子年纪最大的弟子。
  “子皙好音乐,性情一直豪放不羁,当年鲁国大夫季武子死时,他去吊唁时曾‘倚其门而歌’。当时有人问他,鲁国上卿去世,你不悲伤就罢了,却在门楣箕坐而歌,这样真的好么?大夫可知子皙是如何回答的?”
  “愿闻其详。”
  “子皙言,万物皆有所化,而人亦有之。人死而归于自然,一如枝叶枯黄落地,重新滋养树木,这循环往复本是值得欣喜的事情。季武子将要安然歇息于天地之间了,而我却要凄凄徨徨地恸哭,何苦来哉?子皙最后被季氏轰走,从此被称为‘鲁之狷士’。”
  赵无恤哑然,这还是儒么?这份随意与不羁,已经是“庄子妻死,鼓盆而歌”的道家做派了吧!
  PS:子曰:我欲载之空言,不如见之于行事之深切著明也。
  七月笔下的孔子只是我一个人的主观印象,要是和读者想象中的孔子不符,请轻喷。但孔子和其弟子言辞和行为记述,基本上都是用的《论语》《礼记》《孔子世家》原文,结合史诗演绎,并非空言,没有胡编乱造。
第300章
且歌且行三百里
  曾点,赵无恤记得曾听过这个名字,难道就是大名鼎鼎的曾子?还是曾子的父亲来着?
  在见识到曾点的性情和行事风格后,赵无恤排除了第一个可能,那么他怀里的那个孩童,就是号称继承了孔子思想的曾参了,曾参再传子思,子思再传孟子,这便是儒家后来追溯的主脉“道统”。
  任谁都想不到,严肃治学的曾子,竟然有这么一个放肆的老爹。
  面对上面鼓瑟依旧的“鲁之狷士”,赵无恤对冉求问道:“倚门而歌虽然有他自己的道理,但实在是与世俗不合,也违背了礼法,孔子就任他这么做么?”
  对于这一点,冉求还是非常自豪的,他说道:“夫子曾言,不得中行而与之,必也狂狷乎!狂者进取,狷者有所不为也。”
  中行就是实行中庸的人,这句话的意思是,找不到中庸之人交往,那和狂狷性格的人打交道也成。
  狂士的特点是进取:这个社会太黑暗了,我一定要改变这个黑暗不公的现实。一个这样积极进取的人,就是一个狂者。
  狷士的特点,是有所不为:这个社会太黑暗,没搞头了,改变不了了。但是,我固然改变不了这个黑暗的现实,黑暗的现实你也别指望改变我,我还是会按照我的原则去做人的。一个这样有所不为的人,就是狷者。
  后世的孟子是狂士,庄子是狷士。
  冉求解释道:“夫子认为,礼不光要停留形式上,光靠表面上人们的语言、人们的眼神、人们的表情、人们的动作来遵循礼。礼应该真诚地表达人的情感,没有真正的仁爱的感情,费了大力气来做这些礼仪有什么用呢?是为了掩饰内心的丑恶么?”
  “而不同的人表达礼的方式也不同,就说那日去祭奠季武子的人中,有的人举止哀伤,其实心里却没有哀情。子皙虽然倚门而歌,却表达出了对季武子的送别之意,并非有意捣乱,而是发自本心。”
  赵无恤愕然,经过一路上的见闻和昨日亲见,他对早期儒家的包容性有了新的认识。
  早期的儒家是很多元的,孔子容忍学生们对他提出尖锐的不同意见,只要不超过底线,大多能宽而恕之。其中有子路这样的武士儒,性格偏向轻侠;有子贡这样的商贾儒,专心于辩才和致富;有冉求这样多才儒,知兵事政务;甚至还有曾点这样的狂狷儒,行事跟后世儒家的对头庄子颇为相似。
  目前来看,他们反倒是孔门里的中流砥柱,但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使得儒家中子路、子贡、冉求、曾点这类人反而被排斥为非主流,坐而论道的高冠儒生却占据了道统。
  是孔子政事遇挫,彻底转向了学术的缘故?还是在春秋战国之交的剧变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使得儒家分裂,保守和复古成了主流?
  但总之,孔丘这样一个破落贵族,早年混得惨,理想得不到实践的机会,但至少现在名声越来越大。归根结底,这只能是一个人内在魅力的结果。能说出这样一番话的孔子,他的人格魅力都让无恤有些向往,想与之交游了。
  笼罩这座尼父之丘的云雾渐渐消散,越来越清晰起来。
  冉求又道:“夫子也嘱咐过,此举只有子皙一人能为之,旁人还是要遵守礼仪,不可效仿,这便是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对了,大夫的‘锦瑟无端’一句被子贡师兄写在简牍上寄回来后,子皙是最喜欢的,整日捧着念叨,这情况持续了月余,他今日在此鼓瑟,大概是要为大夫送别吧。”
  就在这时,墙头上曾点鼓瑟的动作由轻快变成了缓慢,快乐的瑟声和歌声开始变得哀伤。
  “天之生我,我辰安在?譬彼舟流,不知所届。”
  看热闹的民众们已经对此习以为常,听到曾点由欢乐转为哀伤,面面相觑下渐渐散开了;那些被吸引过来的郓城流民虽然听不懂,却想起了背井离乡的惨状,竟然齐齐抽泣起来。
  而赵无恤闻声后也有些色变。
  这是诗经里的一篇《小弁》,传说是周幽王放逐太子宜臼,宜臼内心忧愤哀怨时所作。诗写了宜臼的孤独、流浪、失落、痛苦、思考、质问。
  寒鸦群飞而已则孤独,柳茂蝉鸣,而自己流浪无处存身,无父母可依。这和赵无恤骤然来到春秋时代那一个月的迷茫,还有最初被放逐时孤苦的心态有些相似。
  这几句诗歌,似乎真是专为赵无恤而唱的。
  随着“铿”的一声响,瑟音和歌声渐渐稀疏起来,情之所至,曾点竟然也泪流满面。他怀里的幼子曾参则不知所措地去为父亲拭泪,年纪小小便能如此懂事,长大一定也是个纯纯孝子。
  赵无恤仰头大声问道:“长者如今正值盛年,有名师在上教诲,有子在膝下侍奉,每日鼓瑟,可谓乐矣,为何流泪?”
  曾点握着儿子粉扑扑的小手,看着赵无恤回答道:“我虽盛年,但三十年前方为少年,三十年后又会在哪里呢?人生在世,便再有壮志又有什么用呢?不如静享其乐。赵大夫曾有‘锦瑟无端’之言,应该能明白点的意思。”
  他对赵无恤没有行多余的礼仪,因为曾点觉得在方才的音乐中,他已经与无恤神游过一番,不再是初见的陌生人,而是相识多年的熟人了。
  赵无恤在两年前赋的那一句诗传入了曾点耳中,让他对无恤这个年轻后辈生出了“知己”之感。今天隐隐竟有劝无恤惜时避世,不要去曲阜赴黑暗的朝堂,掺和刀光剑影的阴谋暗算。
  其中爱护后生的拳拳之意,赵无恤是能感受到的。
  但人生在世,怎能不争?如今的时局,譬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不为刀俎,则为鱼肉!
  平民士人尚且可以躬耕于荒野隐居逃避,可身为卿族,若是政斗失败,那就是举族灭亡的下场!
  于是赵无恤沉吟片刻道:“子皙是狷者,有所为而有所不为;但无恤却愿意做一个狂者,锐意进取,为民众致太平……”
  他环视四周,提高了声音道:“虽千万人,吾往矣!”
  这番话振聋发聩,年轻的冉求听得血脉膨胀,子服何垂首咀嚼着这句话,身后百余赵氏武卒则齐齐轰然下拜,更显得无恤鹤立鸡群。
  曾点微微一愣,随即破涕而笑,又逗弄怀里的幼子去了。他刚才尚情动泪流,转眼就欢笑言谈,转变得很突然,但因其自然而然的态度,却让人并不觉得突兀,似乎就该如此。
  “既然大夫之意如此,那点就不再废话了。”
  曾点一手拍着膝盖敲打节拍,另一手挥袖说道:“瑟已鼓,愿已了,去,去!”
  等到赵无恤一行人再度东行后,只听到身后清音再发,墙头上曾点柔软的歌喉里诗歌复起,他在为赵无恤送别。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赵无恤偏头望着渐行渐远的中都邑,自嘲地笑道:“还真有几分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的感觉,要不是领邑还得着我去维新治理,晋国的纷争局面还等着回去收拾,我还真想就这么留在中都,好好看看孔门诸子的众生百态。”
  他现在觉得,这个学派,这个团体还是有希望的,但他们在后世走偏了的路子。赵无恤自不量力,却想落一子闲棋,帮他们纠正过来!
  ……
  赵无恤一行人向东走了两天后,从廪丘到曲阜的三百里行程终于要结束了。
  这里滨临洙水、泗水,丘陵密布,还保存着周公传留的风尚,民俗讲究礼仪,所以当地民众表现得小心而拘谨。土地少,人口多,人们节剑吝啬,害怕犯罪,远避邪恶,颇多经营桑麻产业,而少有山林水泽的资源。
  封凛也在车队里,这一路上,他的任务就是将途经的道路记熟,并画出草图来。
  离城还有六七里远,涂道上的行人就渐渐增多。路边的田野一望无边,远处庄园耸立,近处数十上百的农人、隶臣妾散布田间。手持大杖的皂衣国人挺胸凸肚地站在道边的田垄上,正指挥几个野人锄草浇水。
  到了午后,曲阜遥遥在望,子服何介绍道:“曲阜的正式名称是鲁城,所有鲁国才以国都为名,城中有阜,委曲长七、八里,故名曲阜。”
  赵无恤放眼望去,前方首先是十余丈宽的城壕,壕中引入了洙水作为护城河,暮色下河水波光粼粼,看起来就象一幅不断延伸永无止尽的画卷。护城河内侧,鲁卒持戈矛巡视在以夯土和砖石筑成的五丈巍峨城墙上,而城墙之下,也有一队衣甲鲜明的士卒们正列队站于城门两侧。
  “有戎车过来了。”
  一辆马车从城下的木桥上开动,迎着无恤的车队而来,上面飞虎旗帜迎风猎猎飘扬,车舆上一位身穿黑红相间深衣的高大士人正拭车而望。
  赵无恤见状心中了然,而子服何则勃然色变。
  他们都没想到,竟然是阳虎亲自前来出迎!
  ……
  PS:孔子的老相识有叫原壤的,也是一个狂狷者,而且做出的事情还更过分。
  《礼记·檀弓下》记载,原壤的母亲去世了,孔子帮他清洗棺木。原壤噔噔地敲击着棺木道:“我很久未唱歌抒怀了。”于是唱道:“狸首之斑然,执女手之卷然。”
  孔子装作没听见而走开。随从的弟子问:“夫子不可以使他停止歌唱么?”孔子道:“据丘所知,未失去的亲人才是亲人,未失去的老相识才是老相识。”
  孔子容忍了原壤的行为,他最讨厌的人不是失礼失仪者,而是“乡愿”之人。
第301章
鲁城曲阜
  赵无恤让御者驱车向前,只见阳虎今天穿着红黑相见的鲁缟朝服,他头戴鹖冠,额头宽阔,浓眉大目,颔下留有浓浓的虬髯,尽显阳刚霸道之气。
  无恤暗想,阳虎不愧是以陪臣执国命的人,那份迫人的气势十分明显,如今鲁国的政局已经有不稳的倾向了,要想办法火中取栗,谋取自己的利益最大化。
  和赵无恤的马车错毂而过,阳虎也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
  今天赵无恤穿着传统的白底玄鸟纹深衣,头戴玄端,虽然模样算不上特别俊俏,却也有自己的气质,他并不因为年轻就垂首避让,而是扬眉与阳虎对视。
  阳虎暗自想道:“本以为这十五六岁的孺子是凭借他父亲之荫才在濮北打下两邑。今日一见,他本人却也不俗,年纪虽小,却难掩英气,我之前向他示好,又邀他入鲁却是做对了。”
  “只是这次策命仪式,因为我去了阳关布防的缘故,所以让柳下季和孟氏钻了空子,让子服何为使者。也不知道他说了些什么,总之没有我一句好话,如今可得好好争取,让赵无恤正式成为我的党羽。一方面可以加强我在鲁国西鄙的军力,另一方面可以间接和晋国赵鞅搭上线,得到晋国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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